只见陆嘉月身上穿着一件普蓝素缎小袄,不曾系裙子,只外穿着一条葱黄色的细葛夹丝绵裤,一双纤细小脚趿着一双紫缎绣鞋,正挂在暖炕下晃荡着。满头青丝也不梳髻,用了根碧青色的细绸带一骨脑儿的系成一把儿,披在肩后。脸上脂粉未施,甚至还带有几分苍白。

    可偏就是这样随意家常,无意梳妆的慵懒模样,也不掩她肤光胜雪,眉目婉约,尤其是那一双眼睛,顾盼之间,竟似有盈盈春水波光在其中流转,让人一望之便再不忍移目。

    这样的容貌,连同样生为女子的自己都不禁心生向往,也难怪榕表哥会动心了。

    段文欣暗暗攥紧了手中的绢帕。

    嫉妒,艳羡,无奈,种种感受在她心头交集。

    偏陆嘉月偶然一抬眼,将段文欣的神色收入眼中。

    心中却不禁愈发地觉得段文欣可怜。

    从前是可怜她被段氏嫁人为妾,如今,却是可怜她为了一个根本就对她无意的表哥曲榕,而自轻身份,做一些无谓的事。

    不管她怎么做,曲榕都是不会放在心上的。因为曲榕想要的东西,她给不了,段氏想要的,她更给不了。

    陆嘉月很难受,身侧段文欣的存在,让她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无奈曲茜似乎很喜欢与她说话,坐了小半个时辰,仍没有要离去的意思。

    到底是辛竹有眼色,故意端了一碗汤药来,让陆嘉月喝下。借着喝药的由头,陆嘉月才将曲茜和段文欣二人给送走了。

    只是段文欣来时,还算有几分客气,走的时候,却只剩下硬撑着的矜持了。

    *

    转眼便是腊月初一,停了几日的大雪,在天色微蒙之时,又下了起来。

    陆嘉月整日待在春棠居,未曾出门。

    不为别的,只单单是为天寒地冻,雪路难行。

    既然已经与曲榕见过,自是不必再存心躲避。

    未见之前,她总以为自己会无法面对曲榕,总以为自己会手足无措。然而真的见了,才发现却也不过如此。

    原本便是已经死了心的人,见与不见,又有何分别?

    一切如旧,心中明了,再不会起一丝波澜。

    她原比想像中的自己更加坚强啊...

    *

    大雪停停落落,到了初六这日,天光终于放晴。

    小顺和小成自上回得了陆嘉月给的差事,已经过去足有二十来天了。

    午后二人进来回话,陆嘉月让辛竹给他们一人挪了一个矮凳,围坐在炭炉边,一边吃着炭炉里现烤的芋头和板栗,一边回着话。

    小顺拈了一个冒着热气的芋头在手里,烫得龇牙咧嘴,三两下剥了皮,咬了两口,一边嚷着烫一边又喊着好吃。小成却斯文得多了,扯过衣裳一角包了几颗板栗捧在手里,当是手炉来暖手用,待凉了一会儿,才慢条斯理地开始剥着吃。

    陆嘉月因听见两个小厮所回关于梁少爷的事,心中倍感欣慰。

    原来梁少爷单名一个皓字,年方二十二,品貌俊秀,尚无婚配,如今正在城中的清风书院读书。家中祖辈健在,双亲齐全,为家中独子,下只有一妹,名梁皖。

    最重要的是,梁皓梁少爷无雅好风月之举,更无私纳妾室之事,唯一所喜,不过读书二字。每日里清晨出门,去往清风书院,晚间归家,挑灯夜读。平日里来往之人,也不过是书院同窗,三五知己好友,品茗下棋,吟诗作画。

    实是一洁身自好,品性纯良的好儿郎。

    陆嘉月一高兴,便让辛竹拿了五两银子,赏给了两个小厮。

    小顺丢了芋头跪下就要磕头,小成也跟着,还是辛竹将他二人拉了起来。

    小顺顾自捧着芋头吃得香甜,小成却像是有心事似的,捏着剥了壳的板栗在手里,默默地发呆。

    “这是怎么了?”辛竹笑着在小成肩上拍了一下,“莫不是得了小姐的赏钱,高兴得傻了?”

    小成不答,抬起头来看了陆嘉月一眼,有些欲言又止的神色。

    陆嘉月也不知为何,只是直觉小成的反常必与梁家有关,便含笑问道:“还有何事?尽管说来便是。”

    小成便搁下了手里的板栗,拿衣裳角擦了擦手,这才低垂着眼睛,轻声回道:“小姐,奴才不知您为何要打听梁少爷的事,奴才们也不敢多嘴一问,但是奴才不得不说,如今梁家的情形很不好...”

    陆嘉月心头一跳,忙问:“如何个不好?”

    小成略一犹豫,尚未开口,却被小顺抢先笑道:“京都城里的人都在传,梁御史参倒了两淮盐运总督和户部尚书,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有人要与他秋后算帐哩...”

    “胡说!”陆嘉月闻言登时变了脸色,娇叱一声,抬手便在炕桌上重重拍了一下,“梁绍宽身为佥都御史,纠察弹劾百官,本是他的职责,谁敢与他为难?”

    两个小厮何曾见过陆嘉月这般模样,早已唬得跪倒在地下,大气儿都不敢出。

    一旁的辛竹也自敛声摒气,缩着肩膀不敢吱声儿。

    不怪陆嘉月动了大气。

    好容易为曲英寻了个可堪配为夫婿的梁皓梁少爷,两个小厮却说,有人要与梁家为难。

    那自己的一番心思,岂不是要付诸流水?若梁家有事,却又让她再去何处为曲英另觅良人?

    陆嘉月面沉如水,兀自恼怒了半晌,才算是稍稍平息。

    辛竹只恐她气坏了身子,见她神色稍缓,才敢柔声细语地开口劝解:“小姐莫生气,他两个也只是转述旁人的话罢了,便是给他两个千百个胆子,也不敢诋毁梁家的。”

    旁人的话...

    陆嘉月忽然想起来,姨母孟氏也曾在姨父曲宏面前说过这样的话。

    连姨母一个深宅妇人都知道的话,那满城里自是早已传得人尽皆知了。

    想来佟关二人再如何胆大包天,若不是背后有坚实倚靠,那合谋贪污盐运税银的罪名,凭他二人也担待不起。而将二人拉下马来的梁绍宽,已是正四品的佥都御史,能与他为难,又能做佟关二人之靠山的,必是权柄显赫,位极人臣。

    只不知此人究竟是谁?

    陆嘉月和缓了神色,让辛竹扶两个小厮起来,尽量平静了语气,问道:“外头的人还说什么了?可有说两淮盐运总督和户部尚书二人背后所倚仗的究竟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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