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抢救室里当然不止孙立恩和曹严华两人而已。但曹严华是目前值班的唯一一名住院总医师,其他的住院医师水平单从抢救上来看虽然不会弱于孙立恩,可在遇到肢体离断伤这种严重外伤时,孙立恩的诊断特长能够得到更加充分的发挥。
    肢体离断伤是一种需要高度严肃对待的伤势。但和其他的脱套伤撕脱伤毁损伤所不同的是,高度严肃肢体离断伤的目的,是为了保肢。
    孙立恩其实心里也有点犯嘀咕,今天晚上真的是有点邪门——一个上肢毁损伤之后再来一个腿部离断伤,今天晚上的骨科可有的忙了。
    能被院前诊断为离断伤而不是损毁伤,这就意味着这名还没有抵达医院的患者有极大的概率能接受一台断肢再植术。不同于钝性的撕脱会带来严重的神经和肌肉损伤,也不同于毁损伤这种压根就没救的伤势,离断伤一般意味着肢体虽然彻底分离,但由于是锐器切割所造成的损伤,因此断开的伤口截面一般都比较光滑。这往往也意味着神经和血管乃至肌肉都没有过多损伤。医生们能够尝试着通过外科手术,将彻底断离的神经和血管重新接驳起来,并且缝合好肌肉,从而部分恢复肢体的功能。
    因为比其他伤势更有希望,所以医院对于确定是离断伤的患者,往往采取最高程度的重视态度。而更重要的原因是,这种离断伤的修复,是有窗口时间的。
    断肢自从身体上分离开之后,马上就陷入了无血流的状态。而组成肢体的肌肉细胞,神经细胞等等都是需要氧气才能存活的。没有血流,就没有氧气。没有氧气,它们就活不下去——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无氧状态持续太久,死亡的细胞数量太多的话,这条肢体就绝对不能再接回去了——死亡了的细胞会释放出大量的钾和其他对身体有毒的细胞内容物。如果把这样的残肢接驳回了身体,这些钾和有毒的细胞内容物就会随着静脉重新回到患者体内,且不说这样的残肢还能保留多少功能,光凭这些钾就能直接引发心脏骤停把人搞死。
    所以,这个时间窗口一般是六个小时。但六月底的宁远,平均气温已经上升到了接近二十九度的水平,在这种条件下如果没有妥善保存断离肢体,那窗口期就会缩短到四个小时左右。
    孙立恩带着三个护士守在抢救大厅门口,内心正在全力祈祷,但愿院前急救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应对和残肢保护措施。但愿时间别超过四个小时。但愿残肢污染不算严重。
    今天已经有一个患者肯定需要截肢了,他可不想再看到一个需要截肢的可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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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救护车扯着嗓子出现在了四院的抢救通道,然后带着尖锐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猛的停在了抢救大厅门口。孙立恩迅速带着三名护士迎了上去,然后开始迅速准备转移患者。
    “断肢在这里。”一个中年男人拿着一个大号的白色塑料泡沫箱跳下了车,不由分说的就把箱子塞到了孙立恩的手里,“医生,你快看看,这还能不能接的上?”
    “受伤多久了?”手里捧着大塑料泡沫箱的孙立恩当然没办法去帮忙推车,不过他倒是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开始询问起状况,并且还掀开了泡沫箱往里面看了一眼,“这里面放冰块了?”
    “放了放了,受伤……受伤大概半个小时左右。”中年男人擦着头上的汗点头道,“盒子底下放了冰块,然后用了几层干净棉布把腿包起来,又装进了厚塑胶袋里,然后才放进去的。”他有些焦急的问道,“医生,这腿能接上么?”
    孙立恩大概看了一下,断肢确实是用塑胶袋和泡沫箱底层的冰块隔开的。而塑料袋上面被人刻意扎了一下,从塑料袋里传来的手感来判断,也的确是有棉布包裹的。他点了点头,一边跟着抢救床往医院里跑,一边答道“你保存的方法没问题,接回去的希望是有的。具体情况怎么样,得让骨科的医生来看看。”
    抢救室里,骨科主任郑国有早就守在了值班台前面。看见了抢救床和孙立恩抱着泡沫箱跑进来之后,老郑先是毫不客气的拦下了床,掀开了薄毯看了一眼伤口,然后点了点头,“创口状况不错,挺干净的。”他看向孙立恩问道,“里面装的是断肢?”
    孙立恩点了点头,把泡沫箱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郑主任您现在看看?”
    “那肯定是现在看啊。”郑国有点着头,脱掉了戴在手上的乳胶手套后,从旁边的值班台上拿出了一副新手套戴上,“打开我看看。”
    孙立恩小心翼翼的打开了黑色的厚塑胶袋,郑国有毫不客气的直接下手,从里面掏出了一条被棉布包裹起来的腿,“包的还可以,膝关节以上三厘米左右,不错,关节没怎么受伤。”他扯开了一点棉布,然后用手背碰了碰那条腿问道,“受伤大概一个小时?”
    “差不多。”中年男人点了点头,“医生,这条腿能接上么?”
    “当然能了。”郑国有给出了更加直接而且肯定的答案,“现在的问题只不过是这条腿接回去之后,他能恢复多少功能。”他低下头,视线越过镜片看向了那个中年男人,“想完全恢复功能是不可能的,不过拄着拐杖走路应该没问题。能不能恢复的更好一点,那就要看他的毅力和运气了。”说到这儿,郑国有把手上的大腿交到了一旁的骨科医生手里,嘱咐对方对断肢创口部分进行初步清创后,连带着患者一起送去拍个x光看看骨骼损伤情况,然后他对中年人道,“说说看吧,这是怎么伤的?”
    中年人叹了口气,指着躺在病床上不断呻吟的年轻人道,“这是我侄子……”
    吴连今年刚刚大学毕业,但因为学校不算太好,而金融学方向最近这些年就业又十分困难,于是想来想去,决定来宁远投奔自己的大伯吴忠。大伯在宁远开了一家玻璃厂,虽然就算来厂里也不能从事和自己专业有关的工作,但毕竟是给自己家亲戚工作,家人也放心一点。
    吴连这孩子还算认真勤勉,平时在工厂里除了搞搞会计工作以外,其他工作只要自己能做的,他也都会去做。从玻璃切割到装车,甚至有时候他还会充当运货司机——吴连是有b1驾照的。
    然而今天,工厂接到了一个紧急订单。远在常宁的一个建筑工地是工厂的大客户,但今天凌晨的时候,吴忠却接到了大客户的电话——他们之前给建筑工地上提供的玻璃幕墙组件中,有一片八米乘六米的大型钢化玻璃被施工机械撞烂了。而按照施工计划,这块玻璃必须在今天下午安装到位。
    大客户的要求,一般来说只要能够实现,吴忠都会尽一切能力去做。更何况这次的订单是加急单,价格比往常报价高了70%。在接到电话后,吴忠马上赶回了厂里,并且打电话叫来了货车准备装吊。
    然而问题就出在了装吊上。因为这个尺寸的钢化玻璃只剩下了最后一块,装吊过程中必须万无一失才行。住在厂里的吴连自告奋勇,负责装吊的下方牵拉工作。
    然而不幸的是,吊装最终还是出了一些问题。明明检查过没有问题的复合牵拉带在装车完毕前突然断裂。特质的一吨半重的钢化玻璃砸在了钢制的运载架上,震脱了另一侧还没来得及固定的一片六毫米厚的钢化玻璃。然后这片大约有半吨重的钢化玻璃直接砸在了吴连的腿上,并且完美的将他的右腿砍成了两段。多亏地面上有个缝隙,正好和货车车体一起卡住了那片钢化玻璃,否则玻璃继续砸下来,那可就不是断肢重植的问题那么简单了——说不定吴连就会被直接砸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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