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已不知几何,似睡非睡间似醒非醒之间,木三千悄然飘荡跃下了飞流瀑布,气机运转凝结在脚底,居然便如落叶轻鸿般浮于水面之上,细看之下脚尖深入水中不过咫尺。

    木三千忽然觉得自己的耳朵像是给什么东西堵住,湍急水流直冲而下激起水花四射飞溅,水面波纹荡漾,便是连飞起在半空的细小水珠都看得清清楚楚,可就是没了丝毫的声音,仿佛是有人刻意将这片空间的声音给抽离了出去。

    耳中嗡鸣,只有自己稳如霸下静如狻猊连绵不绝的一呼一吸,仿佛无形中便得以窥见了自身的每一处,不论是脉搏还是心跳。

    这种极为玄妙的状态让木三千很是惊喜,不过惊喜之中仍然隐隐藏了一丝难安。

    张铭钧师傅曾替木三千找书,给了一本无关功法招式的《烟云录》让他习读。书上记述的便是前人修习的体悟之言,上面对破境有过详实细致的描写,从身体状态到精神世界,跟此时的木三千恰恰无比接近。

    可书上写但凡临近破境,皆是气机充沛圆满功法招式纯熟,加之心头灵犀一点,当福至心灵破境自然就是如水到渠成一般。

    以上三样,木三千只敢说自己的基础剑招还算得上熟练,气机圆满?开什么玩乐,他甚至连调度自身气机都要借助那把不明来路的黑色戒尺。要说醍醐灌顶般的顿悟,那就更没有了,宁老头是指点了自己一番不假,但他的那些话没把木三千给绕晕就谢天谢地了,更别提什么灵犀一点福至心灵。

    然而他现在心中空明物我两忘的状态又确实像极了临近破境之前的征兆。

    周身的一切在气机的笼罩下都变得触手可及,再如何细小的事物也清晰可见,天空之上隐约雷鸣,卷云倾覆雾气弥散,那旁边光秃秃的树干,零散的几片枝叶,干枯的草丛,还有水流落入浅塘融合在一起的瞬间,水珠溅起又落下。

    这一切的一切都被木三千不差分毫的看在眼睛里,印在脑子里。

    时间似乎开始变得漫长,或者说被木三千看在眼里的东西主正逐渐凝滞,头顶上瀑布流水越来越慢,水团落入浅塘,带着气泡坠落,在水下咕咚一下炸开,继而上升,碎裂,最后融为一体,这过程便像是刻意放慢了速度展现在木三千的眼前。

    最终,所有的一切都停了下来,瀑布凭空悬挂,浪花水珠凭空漂浮,连潭面上的波纹都好似冻住了一般,柔软起伏不涌不动。

    垂髫如布如锦,透过落下的水流木三千察觉到了那轻微的异样,隔着瀑布分明有什么,有什么东西正往这边过来。

    扩散开的气机开始往一块聚拢,木三千不再木然的站在原地,收起进入水面不过咫尺的脚尖,一步一步靠近。

    凝滞当空的瀑布宛若明镜,木三千走过去清晰的反射出了他仍然略显稚嫩但极为坚毅的脸庞。镜像里的那个倒影,还很模糊,木三千的气机已经完全过去包裹住了它。好奇怪,那东西传来的感觉,分明是陌生的,可又觉得亲切。

    忽然间镜像里的东西也散发出了柔软的气机,跟木三千用来探查的气机瞬间便纠缠在了一起。木三千想要收回,但两股力量交织紧密,甚至开始融为一体!那东西分明在吞噬自己体内的气机力量!

    丹田如海,镜像对面的东西一旦将两股力量交织融合便开始露出贪婪本性,一刻不歇的开始虹吸鲸饮,身体里的力量正在流失,木三千分明清楚的感觉得到,他抬起双手按压在身前的水面上试图去反抗,最不济也要将自己的气机抽离出来,天知道如果自己体内丹田尽涸之后会发生什么!

    但令木三千更加心惊的是,自己体内的气机居然在反抗自己?察觉到这一情况木三千心里不由愕然。

    一切似乎都是徒劳,任由木三千如何尽力,也只能稍稍阻挡颓势,他自身气机仍然无可遏制的被镜像后面的东西抽离出去。

    许久,它终于停了下来,木三千此时已然冷汗淋漓,突然如释重负便一个趔趄跪倒在水面上,浅塘波光湿透了木三千的袖口。

    嘶嘶嘶——

    寂静多时突然有几声让人头皮发麻毛骨悚然的嘶鸣传了过来,响声低微几乎难以察觉,但在木三千的耳朵里却宛如惊雷炸响!

    水面之后镜像黑影愈发鲜明,它倏然提升了速度转瞬便冲破了薄薄的水壁,等那怪物露出真容,木三千只觉五脏六腑忽然一下子给拉到了嗓子眼,胃内翻腾不止心中惊惧万分,那是一头跟龙窟白蟒别无两样的活物,硕大无比的脑袋此刻已经冲破了瀑布高高昂起,吐着鲜红的芯子两只漆黑如铜铃的眼睛紧紧盯着对面的木三千!

    而木三千在白蟒冲出之时本能想要起身躲开,可脚下无力身子一软便仰面摔在浅塘水面上,样子极为狼狈。

    白蟒身子摩挲沙沙作响,三角脑袋支在半空上下来回好一会儿,不像是要张嘴攻击,倒有点忌惮木三千的意思。

    时隔十年竟然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又见到了一条大蟒,木三千心如擂鼓面如纸蜡,刺耳冰冷的声音蜿蜒灵活的形状,瞬间便勾起了压在木三千心底的恐惧跟阴影。

    “没用的东西,只能寄宿别人体内就连咬人都不敢了?”

    双方似在僵持之时忽然有媚态百生娇柔如兰的一句话轻飘飘的响了起来。

    随即便有嗒嗒的脚步由远而近。

    是她!

    木三千汗如雨下喘息未定,但那声音再次响起他瞬间便记了起来。

    在剑宗后山试炼自己落入深潭昏迷不醒之际,有个一模一样的声音也是如此!

    还以为是因为出现了幻觉才虚构出来的那个女子,终于出现在了木三千的面前。

    一袭贴身青纱之下凝脂肌肤若隐若现,高挑身子却不显臃肿也不消瘦,身段起伏有致说的大抵便是这般,手脚四腕各带着一翠玉环,足下并未如大多女子那般缠履系带,就这么赤着脚一路过来脚底仍然光洁如洗,四只翠玉环叮叮当当,那姿态妖娆,那脸庞绝美,说是倾国倾城都毫无夸张。

    帝沙处于东西商道要地,来往各色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东方女子的婉约清秀,西方女子的热情奔放,只不过那时木三千年纪尚小,那莺莺燕燕的女子们美是美矣,对木三千而言也不过是长得好看些的人儿。

    忽然出现在跟前的这女子却不一样,在她的身上似乎有种异样的力量,可以让人目不别视倾心向往。

    女子娇嗔了一句似乎在埋怨,只见她轻轻跃上白蟒脑袋使劲敲打了一下。白蟒摇晃着脑袋轻声嘶鸣竟然好似在讨饶一般。

    白蟒脑袋凑到了木三千脚边,那女子一步落下正好在木三千跟前,白蟒便如此趴在水面上巨大的脑袋还不住的在女子腿边磨蹭,一副极力讨好的样子。

    “你是谁?”

    白蟒并没有伤人的意思,木三千却惊魂未定,也顾不得在一个绝世美人跟前如此狼狈,稳下了心神问道。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那女子听见木三千发问咯咯笑了起来,然后弯下细若柳枝盈盈可握的腰凑到木三千脸前。

    女子两边没有束起的长发垂落下来碰到木三千的脸颊,痒痒的。

    她说话时的吐气幽兰,直让人头昏目眩。

    “我就是被关在你身体里的那条白蟒咯。”

    “骗人的吧!我体内的不过是白蟒残留的气机,再者你可怎么看都不像是一条大长虫啊。更何况如果你是在我体内,我怎么能见你活生生的站在我跟前?”

    木三千心想你这姑娘说的什么胡话?要是她能在自己的身体里不还得给撑炸了?

    “嘿嘿,姑娘你开玩笑的吧。”

    “信不信自然在你。”

    那女子伸过手去将木三千从水面上扶起,动作丝毫不显生涩别扭,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好像他们两人是已经相识多年的朋友那般。

    “我叫素玄。”

    “我叫——”

    “木千流,我知道。”

    自称素玄的女子却抢先说出了木三千的名字,而且还是帝沙未灭时的那个名字。

    “你怎么知道?你到底是谁?”

    木三千心中骇然,自帝沙国灭之后他已经再没有叫过那个名字十年。

    “都说了我就是当日在敦煌龙窟的那条白蟒,至于我为什么会知道你以前的事情,跟我来。”

    素玄笑面如花温暖如春,她的声音好像可以透过身体字字敲打在你的心上。

    被素玄牵着手往后退了几步走到浅塘边缘,不规则圆形的浅塘宛若嵌在地上的一面镜子,天空卷云,落叶枯枝,连两个并肩战力的身影都清楚的映照在里面。

    “准备好了么?”

    站定之后素玄问。

    “嗯。”

    木三千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脑子里仍然有些混沌不清,但他点点头应了一声。

    “我们走吧,去你应该去的地方。”

    素玄歪着脑袋倾城微笑,然后牵着木三千的手臂两人直直的倒向了脚下平静的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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