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进像往常一样跟着茯苓进了道观的后院。

    他近来心神慌慌,看着大老爷和二老爷近来愈发剑拔弩张,而幕后的推手却置身事外不发一言,总感觉她是要做什么……做什么大事。

    当初他一直觉得老爷家大业大,应当也不会因为这么个小丫头的手段出什么事。

    只是一直不明白,秦姑娘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从前他一直以为她是为了利,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可而今……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二老爷要去盛京告老爷的黑状,背后捅刀子老爷并不稀奇,只是沈知府那件事一旦捅出来,何家哪一个都跑不了!

    话说沈知府这个人,就是连他都不知道,秦姑娘又是怎么知道的?

    还是个被冤死的,若不是他来回给两位老爷送信,根本都不会知道这事!

    毕竟都多少年了,估计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兰陵哪个犄角旮旯里收保护费。

    难道是有什么旧怨?

    想想,也是了,老爷和二老爷这辈子还不知道明里暗里做了多少龌龊事,唉,报应不爽啊,也不知道自己最后会不会被灭口……

    周进这么神思恍惚着,还无限唏嘘的一叹。

    “你就是周进?”

    这时,头顶上响起一个男人低沉的声线。

    周进唬了一跳,抬头一看,连连后退几步,结结巴巴:“你……我……秦、秦姑娘,他是谁!”

    萧望之负手站在台矶上,皱眉看着下首慌慌张张的周进。

    这临场素质是不是有点差?

    男人背后缓步走过来一名少女,云鬓花颜,瞧的人赏心悦目又安心。

    周进呲溜一下就蹿到她身边。

    他没见过萧望之,还差点以为自己偷偷和她见面的事情被人发现了!

    少女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药香,洁白的脖颈优雅的舒展着,让人心折神醉,周进忍不住狠狠的吸了一口,心满意足的睁开眼,正发现适才问他的男人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这是萧公子。”秦妙言说道。

    周进渐渐的睁大了双眼。

    萧……不会是萧大公子吧?

    萧望之指着下面:“你下去说话。”

    周进不敢看他,总觉得他气势威严光华摄人,瞧一眼都能蜕层皮。

    委屈巴巴的看了秦妙言一眼,得到她安抚的眼神,这才软着大腿往下走。

    “萧公子。”战战兢兢的在下面站好。

    两人重新坐下。

    “周爷,信可拿到了?”秦妙言轻声问道。

    这声周爷叫的周进很是受用,总感觉自己软趴趴的肩膀在萧望之面前挺起了几分,他从怀里将信掏出来,不无骄傲的说道:“这是自然,而且肯定没有人发现!”

    “有没人发现你说了不算。”萧望之不咸不淡的说道。

    周进被哽了一下,也不敢反驳,悻悻的住了嘴巴。

    茯苓帮忙将信递给秦妙言。

    萧望之看到她拿到信,双眼一扫,微微眯起,旋即嘴角攒出一个笑来。

    “大公子请看。”她将信推到他面前。

    萧望之颔首。

    信自然是何有德弹劾何有仁的。

    “……文昌十年,何通判曾设计污蔑一姜姓商人为沽名钓誉,在驱瘟药中贩卖假药土三七……后全家流放云南,夫妇二人死于途中……”

    五六年前兰陵确实爆发过一场瘟疫,当时死了不少人,那年他只有十四岁,眼睁睁的却什么都做不了。

    后来听说从青州来了一位专门贩药的富商姜老爷,同妻子研制出一种驱瘟药,竟有奇效。沈知府当即上报朝廷,朝廷便拨款五千两白银用于驱瘟。

    后来瘟疫危机解除,却有人状告兰陵县衙,说是姜老爷贩卖假药欺骗朝廷以牟取暴利!

    这事一经呈了上去,因为人证物证俱在,朝廷当即震怒,下令逮捕了姜老爷一家,最后判了个家产充公流放云南的罪名。

    当然,最后那些充公的家产大部分都进了何家的腰包,而何有仁为了斩草除根,据说是一个姜家人都没有放过。

    姜老爷的女儿当时还缠绵病榻,被逮捕的官差直接从榻上掀了下来……入狱后不过几日便毙命。

    萧望之将目光投向秦妙言,她也正静静地看着自己。

    “很好。”

    “那小人……秦姑娘!”周进喊了一声。

    “你聒噪什么?”莫语瞪他。

    周进立马声音一低,干干道:“秦姑娘,那个……那个解药。”

    秦妙言笑了笑,从腰间取下一个荷包。

    周进立马眼睛一亮,要凑上去,茯苓冷冷的瞅了他一眼,“说了多少次你不用动在下面等着我拿给你!”

    拿了解药,周进恋恋不舍的望了秦妙言一眼,拱手道:“那小人这就离去了。”

    秦妙言一点头。

    小门被关上,“嘎吱”一声,院子里顿时安静了许多。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敲在石案上,“秦姑娘好运道,这样都能保下一命。”

    何有仁心狠手辣,素来斩草除根,她竟然能在他的手底下活下来。

    若是他没猜错,那个姜姓富商,应当和她有着莫大的关系。

    听说那姜老爷年近三十余岁只得一个女儿,闺名已不可考,当年因为多病死在狱中,而今看来,倒是有些蹊跷。

    “没错,我原姓姜名妙,”秦妙言缓缓将最后几个字吐出口,“姜……姜护正是家父。”

    顿了顿,继续说道:“当年之所以能逃过一劫,是因为沈知府在下狱之前就已经察觉到这件事可能是有心人在其中作梗,他秘密派人来给我爹娘送信,可惜晚了一步。”

    “茯苓的姐姐当时正好病重,为了救我……她牺牲了自己,由家仆黄陵带着逃出了兰陵,回到老家清平,由外祖改名换姓才勉强活了下来,苟且偷生。”

    这么多年来,这些往事一直都在她脑海中不断的回旋,却惧怕宣之于口。

    如今总算是有机会一诉,心里倒像是松了一口气。

    萧望之沉默的看着秦妙言,她说话的时候看似很平静,眸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惘然和绝望。

    “原来你也有害怕的东西。”他不由说道。

    他以为她像她看起来的那么无坚不摧,无所畏惧,不管遇到什么仿佛都很镇定,智珠在握。

    秦妙言抬头看着他,微微一笑:“是人总会有害怕的东西。”

    那她这么多年,又是怎么克服掉这些恐惧,一步步活下来,走到兰陵的呢?

    萧望之没有问出口,他忽然想到了自己内心恐惧的那些事。

    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机会去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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