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一处书房,艾米指着几案道:“这是心脏专科医生,晏如居主人刘柱柏的展品,二十年来四出狩猎,几案桌椅、柜架床榻皆备。尤其是日用木器,雅玩小品,卓然成一大藏家。”
    “最喜欢坐在黄花梨南官帽椅上,挑灯夜读明人小说笔记,寻找当年文人雅趣,很向往古人之风雅。”
    “第三位是冯耀辉先生,百亿富豪,在金融界赫赫有名。低调收藏三百多件明清黄花梨紫檀家具,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搜罗,三十多年来凡入手,绝不出售。”
    “后来藏品实在放不下,大手一挥,买下寸土寸金的古董街荷李活道181号至199号十多间门面。直接建两万平方尺的两依藏博物馆,也是港岛最大私人博物馆。”
    庄臣笑笑,有钱到某种程度必然开始追求梦想,无论吃喝玩乐,还是文玩雅趣,说白了只是一种爱好而已。
    终于来到中央,见到传说中的黄花梨圈椅,一木四做,靠背如圈,其后背和扶手一顺而下,造型优美,圆婉柔和。
    历经唐宋元明清,从帝王殿堂到普罗民众,从生活用品上升到生活品位的体现,千年屹立不倒,流芳百世。
    戴上手套,小心翼翼抚摸着,色泽温润,造型优美,舒展而雅致。椅圈自然顺延而下,线条流畅自然,扶手弯弧有力,两端出头,外翻收尾,扶手与鹅脖之间打槽嵌入小角牙,生动灵巧……
    尤其是沉淀数百年的包浆,悠悠岁月中经久的摩挲,空气中射线的穿越,层层积淀,逐渐形成的表面皮壳。
    滑熟可喜,幽光沉静,无声的讲述着,圈椅经历沧桑岁月浸润,显露出一种温存旧气,一种古朴厚重,一种历史无法改变的传承……
    那层微弱光面,含蓄温润,幽幽的毫不张扬,给人一份淡淡的亲切,有如古之君子,谦谦和蔼,与其接触总能感觉到春风沐人,谦和有礼。
    终于慢慢坐下,椅背的圆与四脚的方,不仅呼应天圆地方的认识论,更暗含天人合一的精神追求,曲线与直线的相结合也体现着阴阳平衡的学说。
    s形背板根据人体脊椎的曲线制成,几百年前能工巧匠就有人体工学的觉悟。上圆下方,圈是圆,座是方。以圆为主旋律,圆是和谐,象征幸福;方是稳健,宁静致远。
    一套书房家具,几件古玩字画,案头笔墨纸砚,闲来兴起,随性涂写赏玩。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文人理想在这有限的空间里伸缩自如。
    莫恋浮名,梦幻泡影有限;且寻乐事,风花雪月无穷。
    庄臣深吸口气,当千年老树辗转成一件明式圈椅,它的生命以另一种存在形态流传,与你朝夕相处,安静,深沉,却总能给你带来思考的力量……
    恋恋不舍站起身,非卖品,单纯展品。去年纽约佳士得安思远私人珍藏拍卖,十七世纪黄花梨圈椅一套四张,成交价968.5万美元,折合人民币6063万,超出最低估价十二倍,成为史上最贵黄花梨圈椅。
    收藏讲究成双成对,成对椅具,由于历史原因常常失散,故其价值往往数倍于单只的椅子。而成堂的椅子,其价值同比又数倍于成对。
    更何况传承有序、名家递藏的制式罕见藏品,堪称价值连城!
    庄臣暗自摇头,虽然自己也有不少高仿,但亲眼看完真正明代珍品,那种感觉……
    艾米在旁边笑而不语,见惯客户这种表情,只有痴迷之人才会真情流露。低声道:“初恋最令人难以忘记,如果还是一见钟情,就更容易让人痴狂,尤其是女人。”
    “女之耽兮,不可脱也。恋人容易走火入魔,但恋物一般都会成为滋养生命的情结,比如黄花梨家具之于伍嘉恩女士。”
    “最初见到黄花梨家具是在英国国立维多利亚华夏馆,那是1970年,她第一眼看到就觉得它们太美了,那种惊艳震撼的感觉至今仍难忘怀……”
    “一发不可收拾,只要看到好的书就抄下来,听说哪里陈列着好东西,就去敲那家博物馆的门。”
    “整日奔走在大大小小博物馆,翻阅相关著作、研究文章以及展览讯息。后来更是穿着蛙人服,混迹于著名的古典家具修复工场,仔细观察工匠如何组装、打磨明式古典家具,研究明式家具内在结构上的奥秘。”
    庄臣有些吃惊,原本以为伍嘉恩不过是一介商人,没想到竟然如此痴迷黄花梨?
    “每个女人,骨子里头大致总有这样一种情结:想拥有个蓝颜做知己。”
    “他不是丈夫,也不是情人,而是居住在精神领域里的那个人。不一定英俊,但一定谈吐不凡,学富五车,带你见识更广袤的世界,鼓励你不断追求生命里那些最美好的东西。”
    “最好是在出差途中相遇,或者在某次意外中相识,譬如拨错电话,譬如一不小心将咖啡溅了满身……”
    艾米露出一丝微笑,憧憬道:“1981年英国一次讲学,因缘际遇之下,伍嘉恩女士结识到大名鼎鼎的明式家具大师王世襄先生,两人一见如故,后来成为忘年之交。”
    “1985年,王先生首部家具专著《明式家具珍赏》由三联书店出版,这是明式家具收藏的里程碑式事件。”
    “当时九成九的人未见过明式家具,为配合书的出版,伍嘉恩女士多番奔走,自费在三联书店筹办小型展览,拿出所有展品支持偶像。”
    “后来英文版也是王世襄亲自嘱托伍嘉恩女士来翻译。”说完用手指着大厅悬挂的牌匾道:“1987年创办商行,王世襄取名为嘉木堂,亲自撰写这三个字。”
    庄臣抬起头,看着龙飞凤舞的手笔,旁边还有两行小字:
    选中之选,器美神完。
    香江小别,刮目相看。
    甚至专门编写两本明式家具图录:《选中之选》、《器美神完》,跟嘉德举办的明式家具精品展一起,纪念王世襄先生百年诞辰。
    心中突然升起某种莫名触动……
    缘分果然妙不可言,面对黄花梨家具,那种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
    已在灯火阑珊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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