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身价很高的大毛蟹,在江南水乡,还有一种不起眼的小石蟹,江岸边、河沟里、水渠旁、田埂下、山涧溪流中,甚至只要是有水的石头缝里,到处可见它们活动的身影。这种蟹不大,除去几条腿,土棕色背壳也就有荸荠那么大,四五只加一起怕还抵不上一只大毛蟹的分量。因为这种小蟹腿上也长着很长的毛,小时候的我们管它们叫毛石蟹,喊讹了就成了猫屎蟹。
    从浅水里捉来小石蟹,翻开腹下的盖子(公的尖盖,母的圆盖),掐根草棍捅它的肚脐眼,它会吐出一串串泡泡,然后就有小孩子跳着脚唱:猫屎蟹猫屎蟹……半个肚兜翻起来,吐泡当饭喂伢奶!
    但是要捉到这些小石蟹并不容易,因为它们平时都住在洞里。一只小蟹在浅显的水中活动,觅食,连那两只支棱着可以向不同方向灵活转动的小眼睛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你想捉住它,可不待你伸手,只要你身影稍一晃动,那小东西动作可比你快多了,早已踅回头机敏地跑入旁边不远处的一个小洞里去了,连线路都仿佛事先就设计好了。
    这洞可能很深很深,还可能和别的洞连通着,你知道它逃哪里去了?再一看,两边的水下像安营扎寨一样掘着好多的小洞哩,有的洞口外还堆着新鲜泥土。这些洞,傍着水,倚着岸,两岸风光很不错,你不得不佩服它们很会选择住家环境。
    但是和人类一样,在这些小石蟹中,也有许多懒惰不愿掘洞修建家室的,或者曾有过家室但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丢失了,或者是觉得鱼虾们从来都不掘洞也能活得好好的,所以它们也不掘洞找那麻烦了,再或者就是蟹太多了,蟹多为患地皮紧张,大家都没法修建家室,索性就不要那劳什子的家,做个彻底的无产者。
    总之是,在弄干一个水凼或堵住一截水渠放掉水后,通常能捉到和慌乱的鱼虾在一起的许多小石蟹。它们一旦连着泥水淋淋漓漓地给扔进四壁光滑的铅皮桶里,就没办法逃出了。
    把这些小蟹半桶半桶地拎回家,洗刷干净,裹一层搁了鸡蛋的咸面糊,投到油锅里炸成焦黄,又香又脆,里面小小的膏黄尤其好吃。一只蟹横竖两刀一斩成四瓣,放上油盐酱醋和生姜辣椒红烧出来,也是非常鲜美。油炸、红烧,肯定都是没法吃完,那就做成蟹酱常年累月地吃。在那个还没有味精鸡精出现的年代,蟹酱便是江南寻常人家最好的调味品。
    做蟹酱其实也很简单,先在水里滴两滴香油逼蟹吐尽腔内脏物,再一只一只洗刷干净放进坛子里,加入盐、糖、烧酒、辣椒粉,用木杵一层层细细捣烂,最后扎紧坛口,外面抹上黄泥,封存起来。也有人家用石磨把蟹慢慢地磨碎,磨细磨均匀,一遍不够,往往要磨上好几遍,直至从磨槽里流出淡黄的黏稠膏酱。磨好的蟹酱,在装坛时多放些白酒,不但能去除腥味,有利于保存,也会使日后蟹酱的香味突升。
    个把月后,蟹酱发酵成熟,打开坛子封口,能舀出一层亮光光的蟹油卤汁,烧肉炒菜搁上一点点,鲜得死人。刚做好的蟹酱乳黄色,放饭锅上蒸出来,撒上点熟芝麻,酱香味浓,喝酒吃饭皆可。也有人家将辣椒去掉籽,切成一个个小圆圈,加入豆干丁,再舀上一勺蟹酱,兑上豆腐乳卤汁蒸出来,淘漉在饭上,那可真要当心给吃噎住了!嫩花生米、青毛豆米、茭白丁、红椒丁,都可以拌上蟹酱入锅里蒸。蟹酱也可以炒着吃,只是要多放油,以免粘锅。但还是蒸的蟹酱好吃,原汁原味,有美味不可阻挡之感。
    不光小石蟹能做酱,虾子也能做酱,叫虾酱。就连那些一时吃不了的大毛蟹,也常被拿来做成酱。大毛蟹先去掉腮、钳等杂物,斩成小块,捣烂,蟹爪也剁成一节一节的,用刀背将壳都敲碎。拌上盐、姜、辣椒、烧酒,放在大吸水坛里封好口。经过一段时间的发酵,中间来回翻动几次,一坛蟹酱就做好了。乡下人走亲访友,携上一小碗蟹酱,就是很好的礼物。
    大毛蟹都是养殖的,真正野生的很少见着。然而野外的小石蟹仍有不少踪影,菜市场里就常有卖的,还有街头的小吃档口,也常将这种小蟹穿在竹签上在油锅里炸,专卖给那些嘴馋的女孩子吃。有一次我跟别人一道在一处“家家乐”吃饭,等待的时候,我照例喜欢踱到后面的厨间看做菜。
    正好厨师刚把一堆斩成块的小石蟹投锅里炝爆,锅里油不少,腾起明火的锅端起来颠了几下,就见厨师伸出长勺在旁边一个钢精锅里舀了满满一勺汤放入,火顿时没了,再一一从那些钵子里舀了调料放入,又把先已炝爆好的肉末倒下,最后那长勺伸进水淀粉盆中搅一搅,舀了小半勺到锅里勾芡,装盘时再淋明油。
    这道菜端上桌,我夹一块放进口中,辨出里面还放了甜面酱,显得更有嚼头,蟹在口中与牙齿细细地磨合,有一种说不出的鲜香和津美甘甜……
    所谓湖水烧湖鱼,正宗奎湖漂鱼,须选用奎潭湖产鲜活三斤左右的鳙鱼,用湖水烹制,盛在一个大白铁盆里端上桌来。这样一盆红汪汪的辣味漂鱼,独特的风味诱人心脾,食之流连难忘。
    对于天性亲近锅铲的人,等候上菜的间隙里,不妨踱去厨间,递上一支烟,扯几句闲话,即可站于一旁观其操厨。这漂鱼做法其实很简单:将鱼收拾清净,连头带身对半劈开,成为硬软两扇,再顺着刺卡斩作宜薄不宜厚的块状,拌以适量生粉、盐、酱油,用手抓捏几下帮助入味。
    锅里放猪油,油热后,投入姜丝、拍了的蒜瓣、一大勺艳红的水磨红辣椒连同深黑的农家大板酱一起爆香,再倒入适量的水,待水翻泡顶开,将先前腌得有些僵滞的鱼块用手抓散投入锅里,盖锅以旺火急催,中间稍稍以锅铲翻划开来,煮上一二滚,抓一撮嫩蒜叶、香芫荽撒上,就可掀锅连着腾腾热气一起盛到白铁盆里。
    火候与时间决定着鱼肉的鲜嫩与否,若是火头小了,必是延时长,鱼块过老,粗而少味。火候不到,则首先是腥味不能尽去。还有,斩鱼片时不要横切到刺卡,否则薄薄的鱼片里尽是碎短的刺卡,吐起来够烦的。
    一锅红汤,算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吃法。舌尖尝之,失声叫好,只一口就降伏了味蕾,感叹久违佳味今又来。其实,如此漂鱼之烩,我是早就能如法炮制了。数年前一个冬阳曛暖的午后,有文友自省城来,明言不入餐馆而要我亲为刀俎。
    鲲子片肉加青嫩蒜苗爆炒,鳙鱼头对劈稍煎兑白水“笃”豆腐,肉身斩块盐渍后烧成红辣汤,算是略佐菲酌飨之。孰知绿白红三色上桌,红汤鱼块最受追捧,一起举箸大赞嫩、滑、辣、爽,问是有何源出秘笈?
    漂鱼烹法本身可算作汆制,即以水开下入食料,且为辣汆,尤其这辣椒既不是尖红椒也不是湖南菜常用的那种剁皮椒,而是属于腌味的水磨红辣椒,地方风味,个性鲜明。只是,我本人不耐辣,故我烧出的红汤也只是微红而已,腌鱼时定要拌上料酒以增添些许甜味,且不惜多放姜——这是我吸取苏南菜肴的长处,起锅前还要再搁上一勺熟猪油,故入口咸鲜,曲屈有致,回味绵缠,辣与不辣,如影相随,都在似与不似之间。
    烧过不放辣的漂鱼,于汤中稍加火腿片和冬笋片,算不得是精制妙烹,然而单是闻着那香味喝一口鱼汤,就会令你顿时神情一振,胃口大开……而鱼肋两边附在大卡上的肉,还真有细嫩蟹肉的滋味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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