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对外界失去了一切感知的牛耳,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
    有时候,他感觉是一年。
    有时候,他感觉是五年。
    有时候,他又感觉似乎过了一辈子。他牛耳已经老态龙钟,垂垂老矣,成为了一个半截身子都埋进了土里的老头子,行将就木。
    在这不知道过了多久的漫长的“一生”中,他哭泣过,大喊过,求饶过,也诅咒过,无数次的说过“要活要剐,砍了脑袋,也不过碗口大个疤,给爷爷来个痛快”这种充满江湖豪气的豪言壮语。
    最后,他又忏悔过。
    是的,比起什么哭泣,叫喊,乃至诅咒,在那漫长到漫无边际,已经完全失去了时间感和方向感的漫长“一生”中,他做得最多的,其实是忏悔跟求饶。
    他无数次的向关押他的主人,拥有无限威能的观世音菩萨,太上老君,玉皇大帝,包括西方的主和上帝忏悔求饶,坦白他牛耳这辈子做过的一切亏心事和缺德事,以及一切违法犯罪的事,求万能的主,关押他的神赦免他,宽恕他,饶了他牛耳这条狗命,把他放出去!
    出去之后,他一个做个好人!一定向那些他曾经坑过,骗过,对不起过,甚至犯过罪的人磕头赔罪!他愿意拿出他所有的财产,去赔偿,补偿那些他欺骗过和伤害的人,只要能把他放出去就好。
    是的,他可以坦白一切,供认一切,放弃一切财产和享受,出去以后,马上就去派出所自首,接受法律对自己的惩罚!
    他牛耳别无所求,只求出去!
    然而,一天天过去了,一周周过去了,“一月月”过去了,“一年年”过去了,无数年月,无数轮回都过去了,他也没得到任何的回应!
    他得到的,永远是沉寂,永远是空无,永远是一声不响!
    “这就是十八层地狱吗?”稍微清醒的时候,牛耳有时候会想,但他很快就会摇头否认:
    不,他的处境和遭遇,简直比十八层地狱还要令人恐怖,令他绝望!十八层地狱内肯定有同道,有领导,只要有人,他就不孤单,哪怕有鬼,他也不寂寞!
    这里,却是一片空无和死寂,以及越来越多的,搞得他满头满脸,人不人,鬼不鬼的“屎,尿,屁”!
    “我牛耳这辈子,难道就要这么终老一生?难道和我的父母,我的兄弟姐妹,我的爱人小倩,就永无再见之日了么?呜呜呜……老天爷,你对我为什么这么残忍,这么狠毒呀……”最近一段时间,牛耳对那个永远也不理他,永远也得不到任何回应的神灵哭诉,祈求,又一次降低了他的期望,他冲关押、惩罚他的神灵大喊:
    “只要我能够出去见一次我的父母,我的兄弟姐妹和爱人小倩,哪怕只是远远的看一眼,我可以速死!哪怕大人您把我牛耳碎尸万段,挫骨扬灰,我……我也瞑目了呀……”
    自然,他的哭诉跟哀求,得到的结果都一样,那就是没有任何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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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牛耳从昏睡中醒来,想在越来越多的屎尿中找点吃的,填填肚子。经过无数次的锻炼和实践,他已经练就了如何迅速在屎尿中找吃的绝技,基本上能够做到绝不浪费一滴水,一颗粮食的地步,包括那些不小心沾染了自己粪便的水粮,也会被他毫无犹豫的拣选出来,扔进嘴里。
    如果要在这个世界上评选一个最能体会“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人,牛耳绝对可以问心无愧的对所有的人说,他当第二,没人敢当第一!
    醒来的牛耳发现,今天的食物似乎不错。
    确切是说,应该是很不错!
    屎尿堆中,不仅有数个雪白的饭团,还有很多肉菜!
    最让他吃惊的是,他竟然还发现了很多骨头,有鸡骨头,猪骨头,和鸭骨头,尽管只是一些被人啃过的,只剩下一点点肉的残骨,但当看到骨头的那一刻,牛耳一下子热泪盈眶,忍不住开始嚎啕大哭,边哭边嚎:
    “老天爷,您终于开眼了吗?万能的主啊,您终于听到了您虔诚罪人的忏悔之声了吗?”
    此时的牛耳,心头是无比的激动,又是无比的感谢,感谢万能的主对他的祈祷和忏悔终于有了回应。
    这是一个好现象,也是一个好兆头。因为在过去的“无数年”之间,不论他“撒泼打滚”还是“跪地哀嚎”,万能的主从来没有回应过他,也从来不会给他带来如此丰盛的一顿晚餐。
    “难道是‘最后的晚餐’?秋后问斩的断头饭?”突然,正在大口吃肉,猛力啃骨头的牛耳突然愣住了,想到了一个可怕的结果,读过几年书的他虽然不学无术,但是秋后问斩,给将死之人吃一顿丰盛的“砍头饭”这种故事,他还是听过说,在电影电视剧里面见到过的。
    想到自己即将死去,对生的渴望又在牛耳的身上重新焕发。他吓得浑身发抖,眼泪直流,再也无心吃什么味美了,开始双手合十,无比虔诚的向万能的主祷告:
    “万能的主啊!别砍您罪人的头哇!您罪人还年轻,牛家也是三代单传,罪人还没传宗接代,死了也无颜去见列祖列宗啊!您就饶了罪人这一回吧。罪人真的知错了!只要大人您放了罪人出去,罪人一定痛改前非,重新做人,连只小蚂蚁也不踩,连只绿苍蝇也不拍,出去就吃斋信佛,永生永世侍奉您,供养您,一辈子香火不断……”
    牛耳也不知道自己向万能的主祈祷了多久,或许一个小时,或许两个小时,然后,奇迹再次一次出现了,立方体内突然凭空多出一个本子和一支削好的铅笔。
    小本子的封面上有一排字,牛耳睁大眼睛,定睛一看,只见,上面用正楷端端正正的写了一行铅笔字:
    “坦白你的一切罪行,你将得到主的宽恕和最终的赦免!阿门!”
    看到这行字的时候,牛耳的一双牛眼再次泪水横流,激动,兴奋得几乎快要昏过去。
    他急忙双手合十,打着盘腿,对着正前方又是作揖又是磕头,大声的说:
    “万能的主啊!谢谢您给罪人重新做人的机会!罪人一定坦白,一定认罪,不向您隐瞒一点点罪人这一生中犯过的罪过。”
    为了显示自己的虔诚,牛耳把上面的话一连重复了三次,又三叩九拜的“磕了好几个头”——在狭小的,没有重力,翻个身都无比困难的“拘留室”内他当然无法磕头,不过,整个人瘦了好几圈,已经完全成了一只瘦猴的牛耳双腿弯曲,在小小的空间像打坐的和尚一样打个盘腿还是做得到的。
    至于他为什么要打盘腿,自然是因为这样像菩萨,像如来佛祖,更能向万能的主显示自己的心诚罢了。
    而至于西方的主和东方的神,到底是需要划十字架和跪地磕头,这其中有什么区别,他嘴上喊主,却又不在胸口和脑门上划十字架反而作揖磕头,究竟符不符合主的教义;甚至更进一步,万能的主,为啥给他的是一个街边小老板用来记烂账的,一个在封底上还印着“江城市某某印刷厂”的破本子和一支最多五毛钱的铅笔,这些细节,等等疑问,就不是此时的牛耳愿意去关心的事情了。
    他此时最关心的,便是以最快的速度,最虔诚的心,最详细的细节,向万能的主坦白他一生的罪孽,以求得主的宽恕和赦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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