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锦箬走上前来,又是抱歉,又是不安地看着裴锦芸一身狼狈,皱眉道,“四妹妹,这浑身都湿透了,可怎么办?”
    裴锦芸抬眼瞪着她,心想着,还真是猫哭耗子假慈悲。
    冬日天儿短,等着宴罢,已是天色尽黑了。
    孟姨娘步上石阶,目光四处扫着……
    她们几个姨娘没能上得正席,只在偏厅里摆了一桌,草草吃罢,听着外头热闹起来,知道这是正厅里用完饭了,只怕已是在送客了,这才跟着出来。
    目光瞥见人群中一抹艳丽的红色,少女背影窈窕,她目光闪闪,悄悄地朝着那处挤了过去。
    慢慢,上了台阶顶端。
    孟姨娘悄悄瞥了一眼那石阶,不过几级,下头便是平台,她眼底掠过一抹狠色,须臾间,已是走到了那人群之中。
    那抹艳丽的大红已是近在眼前,孟姨娘一咬牙,咬牙便是碰了那人一下,在那人回过头来时,她身子一倾,便是顺着那石阶滚了下去……
    “姨娘!”秋雁一声惊喊,引得众人目光纷纷看了过来。
    刚好,便都瞧见了孟姨娘滚下石阶的一幕。
    裴世钦脸色一变,挤开人群快步而来,而裴锦芸和秋雁她们已是先后扑了过去,都是一脸的担忧,毕竟,孟姨娘还怀着身孕呢,这一摔,可怎么得了?
    孟姨娘捂着肚子,疼得厉害,泪眼盈盈抬起头来,问道,“三姑娘,你为何推我?”
    谁知,抬起的泪眼却是一滞,身边确实是蹲着一个身穿红裙的人,穿的,也正是方才裴锦箬那身打眼的衣裳没错,可……那哪里是裴锦箬?分明是裴锦芸啊!她正一脸苍白又担忧地看着自己。
    孟姨娘刹那间,只觉得眼前发黑,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姨娘,你说什么呢?莫不是摔坏了脑袋?我何时推你了?”近旁又响起一道疑惑的嗓音,这回,切切实实是裴锦箬没错了。
    她扶着裴老太太近前来看,一脸疑惑,身上不知何时,竟是换了一身粉紫的缎袄,比起方才的艳光四射,这会儿,却是要收敛了许多。
    孟姨娘眼前阵阵发晕,手死死掐在裴锦芸手背上,指甲嵌进了她皮肉之中,裴锦芸疼得蹙眉。
    “血……姨娘!血!”就在这时,秋雁却是指着孟姨娘的裙子,大叫了起来,神色仓皇。
    殷红的血沁出,已是在那雪青色的裙辐上绽开了一朵大大的血花。
    孟姨娘掐在裴锦芸手背上的手一松,改而捂住了小腹,神色仓皇无措,眼里的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滚落。
    腹中的绞痛更形剧烈,而热潮不住地自两腿间涌出,她终于怕了,“老爷……孩子!老爷!”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些将孟姨娘抬回去?派人去叫大夫?”裴老太太怒道。
    裴世钦这才反应过来,忙按着裴老太太的吩咐办事。
    七手八脚将孟姨娘抬了下去,他们身边伺候的,也呼啦啦跟着走了一群人。
    裴锦箬却是不能走,打起精神,将族人一一送走,她低头望着石台上的那抹血痕,猫儿眼一瞬沉黯。
    “姑娘?”袁嬷嬷不知何时来了,轻扶她的肘弯。
    裴锦箬目下一闪,抬起头来,腰背悄悄挺直,“走吧!去品秀阁看看。”
    裴锦箬走进品秀阁的花厅时,裴老太太一言不发,脸色铁青地坐在一边。她的寿辰,却出了这样的事情,而且是众目睽睽之下,她的心情自然不好。
    裴世钦则来回踱着步,面色焦灼,不时抬眼往内室的方向瞅。
    裴锦箬敛下眸色,悄悄走到了裴老太太身边。
    “都安排妥了?”裴老太太抬头,神色有些颓丧地问道。
    “祖母放心,已是将人都一一送走了。各处的事情也已经安排妥当。”
    裴老太太拍着她的手背,又是欣慰,又是复杂地叹了一声,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内室里,隐约传来孟姨娘的痛叫声,裴老太太是过来人,见她方才流了那么多血,心里,已经有了准备。她腹中那块肉,多半是保不住了。不管再怎么不待见孟姨娘,再怎么说,孟姨娘腹中的,也终究是她裴家的骨肉,裴老太太哪里有不心疼的?
    裴锦箬心里自然明白,见她不愿说话,便也只是沉默着站在一边等着。
    不一会儿,门开了,有丫头端了铜盆出来,裴世钦便是一个箭步上前,揪着便是问道,“怎么样?”
    那小丫头白了一张脸,仓皇道,“奴婢……奴婢不知道……”
    裴世钦一低头,便瞧见了那小丫头手中端着的铜盆里,触目惊心的血红,登时面色一白,扣住小丫头的手,也是随之一松。
    那小丫头登时惊得快步端着铜盆出去了。
    门开了,门内,孟姨娘的惨叫声反倒渐渐低回下来。
    裴锦箬与裴老太太对望一眼,便垂下了头去。
    又等了一会儿,大夫终于出来了,身后,还跟着哭肿了眼,如丧考妣的裴锦芸。这副表情,似乎也再无需大夫如何明说了。
    果然,下一刻,大夫便是朝着裴老太太和裴世钦拱手道,“老太太,裴老爷,老夫已经尽力了,只姨娘的胎象本就不稳,又受了撞击,确是没能保住。”
    听到这话,裴世钦当下身形便是一晃。
    即便早有准备,真正听到,却还是觉得伤心。
    裴老太太眼圈一红,便是道一声“阿弥陀佛”,数着手腕上的那串佛珠,开始默默念起经来。
    过了好半晌,裴世钦勉强打起精神来,嗓音沙哑对那大夫道,“有劳大夫了。广白,你包了诊金,送大夫出府。”
    “慢着!”裴锦芸却在这时,骤然喊道。
    众人回头看她时,她才咬着牙道,“父亲!早前,曹大夫未曾回乡时,一直都说,姨娘怀相很好,如何这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胎象不稳了?这当中,定有蹊跷。”
    裴锦芸说着,人已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双眼红彤彤的,此刻已是泪如雨下,当真是楚楚可怜,别的不说,裴锦芸这一手说哭就哭的本事,倒是得了孟姨娘的真传。
    “父亲,姨娘多年未曾生育,对这孩子着紧得很,就盼着能再给父亲添个继承香火的儿子,没有想到……横生事端,如今,孩子没了,姨娘伤心得不行,已是哭得昏死了过去,说她愧对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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