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的是,并没能开香槟。
    一开始的时候,槐诗还寻思着找上三五个熟人稍微庆祝一下就行了,结果不知道为什么,走漏了风声。
    大半夜的,天国谱系要请客的消息跟特么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整个伦敦。
    其中夸父那缺心眼的功不可没,嘴巴跟个喇叭似的,吹了声口哨就不知道拉了多少单身兄贵过来白吃白喝。
    先是诸界之战上并肩作战过的战友们,然后是各大谱系的熟人。东夏、罗马、俄联、天竺、美洲等等……
    结果提图斯听说有这种乐子,还特地换了身衣服,白龙鱼服,拽着埃及透特神的大祭司一起,来体会一把平民美食。
    然后等统辖局的熟人们,包括深渊开发局、现境防御局等等机构的朋友们上门时,规模就再也控制不住了。
    到最后就连存续院特派的中岛都不声不响的端着杯啤酒混入其中,和统辖局技术部的老朋友们勾肩搭背交流起炸炸心得来……
    】
    一晃眼的功夫,原本的啤酒加烤肉的大排档就变成现境高端聚餐。
    规模大到这种程度,就连酒店餐厅都快装不下。
    也得亏罗素的助理安排得力,外加槐诗的面子大,把大半个伦敦的厨魔都摇过来,不然大家只能泡面火腿肠对付一下,回头传扬出去就丢大人了。
    只是,在忙碌的应酬之中,槐诗抬头看向人来人往的庞大餐厅,就不由得傻眼。
    自带酒水就算了,还有提两捆带鱼过来的是闹哪样?尤其是那带鱼的炮制方式,他闭着眼睛都能闻出郭守缺那老东西的味儿来……
    这么多人乐呵在一块还则罢了,怎么一个个看上去比自己还要开心?
    什么鬼?
    百姓无不怀念我理想国吗?
    “没想到吧?”
    吧台前面,跟玄鸟唠嗑唠完了的羽蛇端着两杯威士忌过来,递给他:“别见怪,大家也只是想要找个机会庆祝一下而已。”
    诸界之战结束之后,紧绷到现在,未曾品尝胜利的果实,便先要咽下现状的苦涩,谁的心里何尝不想大醉一场呢?
    为了死去的亲友和活下来的同伴。
    为了结束的战争,和即便惨澹却依旧为自己所存留的未来。
    “干杯。”羽蛇举杯。
    “干杯。”
    槐诗从善如流。
    “绿日的事情解决的真漂亮,实话说,出乎预料。”
    对于天国谱系的作为,羽蛇自然不可能一无所知。能够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维持局面,并且说服一个随时有可能爆发的炸弹去自己拆掉自己,还更进一步扩充自身的力量……短暂的迦南一赌,不知道惊掉多少人的眼球。
    即便是心知自身的表决被拿去作为赌注,羽蛇也毫无不快,反而越发赞赏。
    有时候,逆势而行所需要的只是孤掷一注的勇气,而顺势而行才是天下第一等的难事。难处不在顺势,而在于让大势站到自己这一边。
    以一己之力镇压整个迦南,对于天敌太一而言不在话下。
    可一纸裁决解散掉整个绿日,不动一刀一剑收拢迦南,所彰显的才是天国谱系之主的重量和威权。
    “太惭愧了。”
    槐诗摇头:“老前辈们顾全大局而已,反而便宜了我一己之私。”
    “这么多年以来,能让佩伦顾全大局的人,只有你一个。这是就连罗素都做不到的事情,槐诗。”羽蛇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诉他:“恭喜。”
    “谢谢。”
    槐诗颔首,自羽蛇离去之后,静静的依靠在吧台上。
    微笑着,端详着这难得一见的欢乐时光。
    一切愁苦和阴霾似乎都自笑声和麦芽的香气里的消散了,所有人都忘记了纠纷和矛盾,世仇和怨恨,自这同整个世界相比如此狭小的餐厅里,专注的感受着那一滴渺小的快乐。
    最后,自不远处那群烂醉肌肉老的呼喊声里,他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笑着端起酒杯,投入到这一场放纵的盛宴中去。
    直到短暂的一夜匆匆而去。
    自久违的美梦里,他睁开了眼睛,从沙发上爬起,竟然也自各种乱七八糟的厨魔之酒中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头痛和昏沉。
    很快,自清晨的阳光照耀之下,一切昏沉尽数散去。
    可回忆起昨晚的宴会时,依旧不由得轻声笑了起来。自从诸界之战结束之后,从未曾如此放松过。
    只是,没过多久,敲门的声音就已经响起。
    “先生,很抱歉搅扰您的休息,不过您可能必须要洗漱了。”助理提醒道:“九点钟,您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会议。
    我想您不会愿意缺席。”
    自茫然的回忆中,槐诗的眼童一震,不由自主的从沙发上挺身而起。
    原本放松的情绪不由得紧绷起来。
    再度紧张。
    尤其是看到时间之后。
    ——八点五十!
    “换洗的衣物我已经帮您放在了衣架上,证件和资料在桌子上。”
    门外的助理仿佛早有预料一般,不紧不慢的提醒道:“顺带一提,我已经以您的名义向大秘仪管理局打过了电话,进行过预约,您不必担心迟到的问题。”
    “多谢。”槐诗长舒了一口气,如蒙大赦。
    三分钟后,太一的辉光通过了大秘仪的封锁,降临在广场之上。槐诗已经顺畅又自然的汇入到了入场的队列之中,递交证件,走进了会场。
    诸多有所察觉的人投来了视线,察觉到是槐诗之后,便无声的收回。就只有玄鸟咧嘴笑了笑,早已经明白了什么。
    “到底是太一,不怕塞车,以后连专机都省了。”
    槐诗摇头:“昨晚您把那两瓶黄酒拿出来的时候,就等着看我的笑话了吧?”
    “你一个人喝了一斤半,还好意思说?”玄鸟瞪眼:“嘴跟长在瓶子上一样,拔都拔不下来。老郭那点家底儿,都给你干完了。”
    “不是说还有带鱼么?”
    槐诗笑起来了,毫不羞愧:“腊肉也行,多来几斤,今年我家过年的人挺多。听说小白说舆岱山的小米和南瓜也都挺不错的。”
    “……”
    玄鸟沉默着,只有眼皮子突突的跳,只有这熟悉的王八味儿扑面而来的时候,他才能想起来,眼前这个家伙是罗素的学生。
    他妈的青出于蓝!
    而且谱系里面还出了内鬼!
    他回过头,狠狠的剜了角落里的某个来凑热闹的天敌一眼。
    “老郭那里的腊肉每年就这么多,大不了我那一份分你一点,可舆岱山的东西可不好拿。你想要,自己去跟老太太讲,我可张不开这张嘴。”
    “那茶叶呢?”槐诗追问:“昨晚你还许我两斤正宗大红袍呢。”
    “我自己都没两斤,到哪儿给你偷去?”玄鸟瞪眼:“就三两,爱要不要!”
    “行嘛行嘛,三两也行。”
    槐诗无可奈何的摇头,老头儿也忒抠门,怪不得被罗素天天惦记。
    自缓慢流逝的时光里,两人坐在会议室最前面的椅子上轻声谈笑。在会议室里,低沉的交谈声不绝于耳。
    一派轻松和平静的氛围。
    只可惜,哪怕是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丝笑意,可却难以掩饰眼童之中化不开的凝重。与其说是谈笑自若,倒不如说,是强迫着自己去做点其他的什么。
    聊天,对话,谈判,商讨。
    否则的话,等待的就会如此煎熬。
    可到最后,渐渐的,就连谈话声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了令人再也笑不出来的寂静。
    就像是医院里等待着最终结果的患者一样。
    领受命运的审判。
    九点十五分,预定的时刻到来,会议室最前方,庞大的屏幕亮起。
    来自存续院的专线接通。
    可屏幕内既没有神秘的实验室也没有预想之中的繁忙。只有几个模湖的人影在镜头之外低声探讨着什么,可在刻意的屏蔽之下,却听不清晰。
    唯一呈现在所有人眼前的,便只有那一具摆在绝对真空中层层密封的仪器。
    确切的说,一台座钟。
    无数裸露在外的繁复齿轮以违反机械常理的方式堆砌在一处,已经许久未曾启动,倘若仅凭着外部的结构去推测内部的构造,便会在不断被推翻的假想之中渐渐眩晕。无法想象,那样的钟表究竟如何运转。
    这便是汇聚了存续院的无数禁忌技术之后,所制作出来的毁灭警报机。
    足以衡量现境之寿命的工具。
    亦或者称其为——末日钟!
    而就在所有人的见证之中,编号未知的院长从镜头之外走入,手握着青铜之眼刚刚递交完成的全境观测记录,将外露的齿轮,郑重又缓慢的将所有的参数输入完毕,确保无一错谬和遗漏。
    最后,从自己的脖子上摘下了一枚发条。
    插入其中,拧动。
    自那一瞬间,无数齿轮和枢纽的运作中,表盘上的指针飞转。而整个会议室里只剩下了一片死寂,就连呼吸的声音都消失不见。
    在槐诗身边,玄鸟的身体已经不由自主的紧绷,脖颈好像僵硬一样,昂着头等待结果,不复刚刚的从容。可槐诗却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努力的克制着自己,不要捏碎手里的杯子。
    直到飞旋的指针自火花之中渐渐缓慢,宛如蠕虫一般在表盘上缓慢的爬行着,一点,又一点,自所有人心中划出了一道道冰冷的痕迹,停在最后的刻度之上。
    三根指针,几乎已经快要,完全重叠在一处!
    “观测时间,二十三点五十八分五十六秒。”
    在确定末日钟的运作完全停止之后,存续院的院长宣布结果,电子音毫无起伏:“距离零时,一分零四秒——”
    槐诗沉默着,闭上了眼睛。
    这便是最后的结果。
    现境剩余时光……
    ——九十六年零四个月十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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