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乾不管不顾,冲进了锦云宫的寝殿,却只看见一片狼藉,以及地上烧焦的尸体。那尸体面部被烧得黢黑,辨认不出模样,上半身也被烧焦了。

    他看着地上烧焦的尸体,以及落了满地的珠玉,心里一抽:“文媚。”她的胸口还插着一支三寸长的羽箭,看来,今日是有人刻意谋划,要置她于死地的了。

    火势仍在蔓延,他思索片刻,将床上正在燃烧的褥子扯过,迅速地扑灭了褥子上的火,又用褥子裹住了地上的尸体。

    就在他转头的一瞬,他看见烧焦的地毯下面,露出一个刀刻的“莫”字。他眉头凝住,却来不及细想,将尸体打横抱着,穿过火海朝锦云宫外跑去。

    他仿佛用尽了力气,才抱着她的尸体冲出了锦云宫门,单膝跪地,将她的尸体放置在地上,却再也不敢将她脸上的褥子揭开。

    程乾的手停在半空中,心一抽一抽地疼,疼得难受。他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砸在石板砖墙上。

    惠嫔一直在锦云宫外等着,如今见了被褥包裹着的尸体,心里算明白了怎么回事,整个人吓得腿软了下来,直直地朝身后倒去。

    “娘娘。”她身后的芝兰机灵,扶住了惠嫔。

    此时太后也乘着轿撵匆匆赶来了,便看见程乾一脸悲痛地半跪在地上,他的衣袍被火势烧燎得黢黑,还有几处破了洞,哪里还有半点天子的仪态。

    太后想着,皇儿终究是太年轻,感情用事了些。

    “皇儿!”太后喊了程乾一声,程乾僵在原地,恍若未闻。

    “太后娘娘。”庄贤人听了锦云宫的风声,也匆匆赶来,她的身后跟着兰妃等人:“臣妾参见太后娘娘。”

    “平身吧。”太后说着,从轿撵上下来,皱眉看了地上的尸体一眼:“舒云,你速去传大理寺的人来,将此事了结了吧。”

    庄贤人顺着太后的目光,也看向了地上的尸体。那具尸体被几乎烧掉一半的褥子包裹着,露出烧焦的半边脸来,以及半边衣衫褴褛的身子,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人肉被烤焦的味道。

    “呕。”庄贤人只看了一眼,便一阵恶心,忍不住打了个干呕,在场的人见了,纷纷朝她看了过来。

    “不,母后!”程乾抬起头来,眼睛通红地看着太后,一字一顿地说:“孩儿只怕,文媚是被人陷害的,若真如此,孩儿便一定要还她一个公道,叫害她的人偿命!所以,当传刑部张迎。”他头也没回:“小李子,你速去。”

    太后身后的莫兰嫱和庄贤人,都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

    小李子看着太后娘娘,太后迟迟没有发话,他便领了命令:“是。”

    “皇儿。你今日作为,哪里还有半点君王的样子!”太后走近他:“皇儿是一国之君,理当国事为重,岂可儿女情长,雯妃的事情,张迎和大理寺会解决!舒云,你送皇上回去!”

    “不!”程乾的双眼通红:“母后莫管,刑部张迎来了之后,儿臣自会回去的。”

    太后藏于袖中的手紧了紧,当初苏文媚进宫,她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对她有了芥蒂,苏文媚,太像那个人了。

    只是自己曾经答应了皇儿纳妃。苏文媚在人前,又总是一副乖顺的模样,让人挑不出错处来,所以不得不接纳她。

    好在她今日死了!太后看着程乾难受的样子有些心疼。他毕竟是九五之尊,又是自己的孩儿。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张迎带着一众刑部的大小官员,仵作等,赶到了锦云宫,双膝跪地:“皇上。”

    程乾的头抬起看他,几句话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张迎,朕的爱妃命丧锦云宫,朕,命你着力调查此事。”

    张迎抱拳行礼:“是。”

    惠嫔上前屈膝,此时她的双眼亦熬得通红:“皇上,入夜了,还是早些回宫歇息吧,张迎大人素来公正无私,会将锦云宫的事情查明白的。”

    程乾听闻,从冰凉的地上站起来,失魂落魄往乾正殿的方向走去,小李子亦步亦趋走在他身后。

    “这后宫,若是有手脚不干不净之人,坏了宫里的风气,别说皇上,哀家也断不能容她。你们且引以为戒,好自为之。”太后看着仍然跪在地上的各宫嫔妃:“天色不早,今日难免受了惊吓,都早些散了吧。”

    太后说着,上了轿撵,众嫔妃跪地行礼,大气也不敢出。众妃嫔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今日见了死尸,难免多多少少有些害怕。

    太后的寿安宫与各宫嫔妃的宫殿不在一处,于是出了锦云宫,就与各宫嫔妃分道扬镳。

    各宫嫔妃走在宫道上,贤贵妃在最前,乘了撵轿。

    “这雯妃娘娘,从前宫里最是得宠,是咱们都羡慕不来的,如今不过进宫几月,便已是这般光景。刚刚看着地上烧得不成人形的死尸,本宫心里一阵恶心呢。”

    “雯妃娘娘人间绝色,如此就去了,当真是可惜呀。不过,也足可见世事无常,世事难料。”贤贵妃摇着头,眼底是深深的讽刺。

    莫兰嫱走在后面,捏了捏拳——春水到现在还没出现,而锦云宫内,只发现了一具尸体,她心里隐隐不安。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所以她还没来得及到芳宜宫,跟庄贤人说。

    “娘娘,皇上传刑部张迎来处理这件事,想必有他的道理。人在做天在看,若是真有作恶之人,有意在锦云宫放了一把火,相信不日便会被绳之以法的。”惠嫔抬头,挤出一个略微有点讽刺的笑来,看向轿撵上的庄贤人。

    庄贤人对上她的眼睛,莫名地心虚,却也直视她的眼:“惠嫔,在宫内,说话做事,都是要讲凭据的,你今日如此说,难道是暗指本宫害了她?”

    “嫔妾不敢,只是见娘娘对雯妃娘娘关怀,随口一说,让娘娘暂且宽心罢了。”

    芳宜宫到了,贤贵妃的撵轿停了下来:“那倒不必。惠嫔娘娘与雯妃素来交好,莫悲痛过度才好。”

    “本宫到了,你们且自行离去吧。”庄贤人下了轿撵,众嫔妃跪安。

    惠嫔的住处最是偏远,众嫔妃都回了宫,她与芝兰走在清冷无人的宫道上,一个腿软便险些跌了下去,好在芝兰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娘娘。”

    芝兰再看钱惠,却发现她眼上早已流了泪,沾湿了妆容。

    原本在锦云宫,她以为一向温文的惠嫔娘娘处变不惊,内心强大,见了雯妃娘娘的死尸也能镇定自若。原来,原来一切都是她在人前的硬撑。

    芝兰心疼惠嫔,她温柔善良。若不是惠嫔娘娘,恐怕此时她还在司衣库做奴隶的奴隶,受尽欺负。

    “娘娘,您要节哀顺变。若雯妃娘娘是被人害的,皇上一定会查出真相,为她讨回公道的。”芝兰扶住惠嫔,往前走着,劝慰道。

    惠嫔摇头,一路走着,哽咽着:“再讨回公道又如何?文媚姐姐,终究是没了。是我的错,我这一辈子,都欠着她的。”

    “雯妃娘娘生前,的确对娘娘您很好。可是娘娘您待她也一样,有什么好的也都第一时间想着雯妃。”

    “在雯妃遭到冷落时,也只有您真心待她,去看望她,还好几次替她解围。所以娘娘,您不欠她的,再说她也并非娘娘所害,娘娘不必太过忧思。”

    惠嫔听完,哭得更厉害,似乎更伤心了。芝兰也没辙,便没再开口说话了。

    快到了钟秀宫的门口,钱惠停了下来,芝兰为她整理了仪态,两人才在一众丫鬟太监的迎接下,如常地回了钟秀宫。

    程乾失魂落魄地回了乾正殿,坐在殿前,眼光朦胧,过往与苏文媚的喜怒哀乐,似乎一幕幕地回放在脑海里。

    以往江山为重,国事为重,后宫为重。所以他听太后的话,懂得隐忍克制,将自己的情感压抑得很好,甚至让她都以为,他只是将她当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玩物。

    不是的,不是的,如果重来一次,他一定不管不顾,只宠她一人。是他当初一心想要将她接进宫来,如今却又弃她不顾,让宫中歹毒之人有机可乘,才酿成了今天的悲剧。如今,他哪怕将一切给她,也已经无可挽回了。

    “皇上。”小李子蹑手蹑脚上前,看着悲痛地程乾,轻声说着:“刑部张迎来报。”

    程乾的思绪从回忆中拉了回来,看了一眼小李子,又仰头看着井壁辉煌的宫墙砖瓦,眼睛在眼眶打转,将眼底的泪光生生压了下去:“见。”

    他眼眶通红,在龙椅上坐正,等候着张迎。

    张迎手里捧着一个托盘,盘里放了那支从女尸身上取下来的带血的羽箭,上前:“参见皇上。”

    “微臣查了雯妃娘娘的住所以及遗体,发现雯妃娘娘生前,中过一箭,这一箭从背后贯穿心脉,是致命伤,想必是一箭毙命。”张迎说着,将手中的托盘举过头顶。

    程乾眉头紧皱,从龙椅上下来,走到张迎面前,拿起羽箭端详起来:“你的意思,雯妃是先中了箭,再被火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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