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后悔了?”皇上努力的挤出一丝微笑,前倾着身子问道。

    “老臣并未后悔!当时安禄山狗贼打着忧国之危的旗号,要诛杀杨国忠,将士们也都信以为实,军心涣散,老臣若不作为,恐怕——”陈玄礼话没有说完,便停顿下来。

    “恐怕当时朕这个太子,还有上皇都要蒙难了,对吧!恐怕大唐的江山,在那一刻也要彻底易主,对吧?”皇帝的话里,听不出是责难还是夸耀。

    “臣不敢这么想,也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朕说过,朕知道你的忠心。不过那时候,当李辅国去找到你,与你商议如何除掉杨国忠、杨玉环,你答应下来,朕曾经误会了你的忠心,我以为事后,你会随着朕离开!”

    皇帝的话,甫一说完,高力士的身子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当时在马嵬驿,陈玄礼纵兵杀了杨国忠,高力士就心中有疑,那不是陈玄礼一向的作风。虽然,他对杨国忠的做法,无奈中采取了支持的态度,并在后来也促成上皇赐死了杨玉环。但他知道,陈玄礼不该是那种会越权作乱的人。

    他一直以为,如果陈玄礼有什么事,迟早会告诉他的,但他一直没有等到这位老朋友亲口倾诉。

    想不到其中的隐情,今天,竟然由皇帝当面说了出来。这一点,他也不是完全没有想到过。

    后来,陈玄礼还是跟着玄宗去了巴蜀,玄宗再没有提起过当时的事情,更没有责怪过陈玄礼。

    “皇上,臣有负圣恩!”陈玄礼再次叩首。

    “没有,你没有辜负圣恩。朕也并不怪你,只是朕既做了皇帝,就总该有个皇帝的样子。”

    这话,就连不谙官场的郭暧,都听得明白,天无二日,国无二君。陈玄礼是玄宗的肱骨之臣,要真正确立自己的皇权,就必须除去老皇帝身边的羽翼。

    只是,在这枯瘦的躯壳下,竟然还燃烧如此的贪恋权力的热火,令郭暧不由得惊讶。

    “皇上,老臣无话可说!”陈玄礼俯首不起。

    “哎,罢了!今天连高卿家都来了,这个面子朕总是要给的!”

    “老臣惶恐,老臣谢主隆恩!”高力士跪拜下去,也俯首不起!

    “当年朕还是太子的时候,蒙你多番提点,才不至于遭了李林甫、杨国忠逆贼的毒手,这点人情,朕给的起。只是,有些事,恐怕,朕是实在没法满足你了!”皇帝话里有话,放过陈玄礼可以,而那位早已退居兴庆宫的老皇帝,则是一定要争斗到底的。

    “皇上——”高力士、陈玄礼,几乎恸哭似的喊道。

    “免了。陈玄礼革去龙武大将军、御林军统领之职,暂且收押刑部天牢!高力士,你且派人捉拿凶犯、追回边令诚,三日之期。再论陈玄礼的生死!”

    陈玄礼迎来了一线生机,而兵权革除,玄宗皇帝则失去了非常重要的一枚棋子。两位皇帝的这一盘棋,恐怕就要分出胜负了。

    “皇上——”终于,高力士、陈玄礼恸哭起来,不是因为自己,而是他们早就预见,而又不想真的看见的那一天,就要来了。

    “下去吧!高力士,别忘了缉拿凶徒!”皇帝说完最后一句,捡起旁侧一卷奏章,低头伏案,读了起来。

    原来在马嵬驿,陈玄礼曾经暗通李辅国,纵兵杀了杨国忠,又站在太子李亨一众人队伍里,逼迫老皇帝杀了杨玉环。

    后来,陈玄礼还是又追随老皇帝去了西蜀,可见他的忠心,并不是为了一己荣华,而是真心的为了大唐的国运安危。也许,这正是老皇帝后来不曾问罪陈玄礼,而继续重用的原因吧。

    今天的局面,皇帝如此做,纵然是真的为了与老皇帝争夺权力,却总难免落下心胸狭隘的口实啊。

    李辅国对贺兰寿使个眼色,派人把陈玄礼押入了刑部天牢。

    高力士呆呆的跪了一会儿,起身出了大殿,他神情漠然、步履蹒跚,都忘记了叩谢皇恩。他看上去,更加苍老了许多。

    如今这场二帝权力的较量,竟然如此戏剧般的打破了平衡,不知道身在兴庆宫的老皇帝知道了这件事,能否禁得住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或许,早看淡了吧。

    只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陈玄礼、高力士,两位老忠臣的命运,又该如何呢?

    郭暧寻思了一会儿,才想起鲜于燕和广平王,还在帅府里等着自己的消息。

    他一路潜行,回到了广平王设在皇城的帅府。

    郭暧到达帅府的时候,已近午时。广平王在偏殿设了酒宴,正与鲜于燕及一干将官用饭。广平王听小卫来报,说郭暧回来了,并不拘泥礼数,招呼郭暧入席,一同吃喝。

    就在郭暧潜行去皇宫的时候,鲜于燕也早把昨夜的事说与了广平王。

    几杯酒下肚,郭暧也慢慢的把在皇宫里发生的事,说与了广平王,直说皇上和李辅国,要高力士追回边令诚,陈玄礼才可有一线生机,否则必然性命难保。

    话仅于此,那些涉及当今皇上与上皇之间嫌隙的话题,并未多说。

    碍于将官皆在,广平王也不细问,内心却早已明白了一切,就见他的眼窝、脸颊,顿时塌陷下去,整个人好似在顷刻间消瘦了许多,神情十分的黯然。

    他心里明白,二帝之争,今天便算是告一段落了,就算是追回了边令诚,保住了陈玄礼,也再难恢复往日的平衡。

    这些日子里,广平王也深深的感受到,父皇最大的心病,并非是叛军,而是兴庆宫里的太上皇啊。

    筵席上沉闷的气氛,足足僵持了一刻。广平王收拾心绪,才缓缓说起来:“无论如何,边令诚都是要追回的,不仅是国法所在,更能救下陈将军的性命。”

    “是,我等定当竭尽全力,追缉劫狱的贼人,追回边令诚!”

    “按照左街使的说法,那地下暗河中窝藏的贼人,极有可能也是救走边令诚的人!”广平王说完,看向了郭暧。

    看来最近的事情,鲜于燕已经同广平王说过不少了。

    “恩,透过察访来看,的确有极大的可能。当然,就算边令诚不在他们手上,为了大唐社稷,也定要及早除去那伙贼人!”郭暧朗朗道来。

    “恩,郭贤侄能看到这一层,本王甚慰!”广平王听郭暧说完,的确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如今的乱世,能有人发自内心的为大唐社稷着想,的确是难得了。

    边令诚也好、陈玄礼也罢,对于广平王来说,都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大唐社稷才是全局。

    “只是,我们先前走过的那条暗道,十分的崎岖难行,对方又有诸多奇人异事,武功了得。不能大规模派驻军队,一时间又难以召集更多高手,灭贼的事,怕是得从长计议!”郭暧没有隐瞒心中的忧虑。

    “这——,暗河地穴崎岖难行倒还罢了,如果那夜来的贼人真的和他们是一伙儿的,只怕那九尾魔物也在其中,如果没有奇人相助,就算有千军万马,也是白白送命!”广平王料事周全,并非急躁求进的人。

    “是的。而且,当时为了救人,我们也只是进得其中一条暗河,有一条更广阔的暗河,似乎更藏玄机。除了召集高手,调兵遣将,恐怕还得前行探询一番,方可起兵讨贼!”鲜于燕一说这话,大家纷纷点头赞同。

    “惠琳师兄,此番看来也有意牵涉红尘,我可以再请他帮忙,再探暗河古道。”

    “哎呀。竟然忘了不空金刚的高足,如有不空三藏坐下的众神僧帮忙,此事容易,容易。”广平王一经郭暧提醒,脸上露出难得的欢愉。

    “师父他老人家一直心系大唐国运,如果是关乎社稷安危的事情,他老人家不会袖手旁观的,纵然不至于亲自出面,也会吩咐几位师兄鼎力相助的。”

    广平王知道郭暧此话不假,当初长安城为安禄山叛军占领,不空三藏就一直暗中派弟子传递书信,联络天子与上皇,通报城中情况。就连当初自己率军夺回长安,不空三藏的门人,也出力不少。

    “唉——区区毛贼,不需劳动不空圣僧,相信有不空大士的诸位弟子神僧辅佐,足矣,足矣。”不空金刚,已是位列仙佛一班的圣僧,广平王尊佛信道,自然是真心的崇敬。

    “王爷对家师的垂爱之情,小人心领了,来日定当转告家师,以念朝廷的恩德。如此,我就同鲜于燕再回西明寺,找惠琳师兄商议,做先锋探路,以为大军开拔扫除障碍。”

    “如此甚好,贤侄且去,切记照顾自家安危,不可妄动。本王自会调兵遣将,只待尔等的消息!”

    广平王对郭暧一口一个贤侄,除了打心底喜欢郭暧,也足见对郭家的倚重。

    众人正商议在一处,高力士来了,广平王一声请,他径自走了进来。

    “哎呦,看大家都在这里,想必也是为了陈将军的事情费心,老奴这里谢过王爷和诸位将军了。”

    高力士,还不知道地下暗河的事,权以为众人所议皆在边令诚和陈玄礼。

    广平王招呼高力士坐下用饭,他也不客气的坐下,先吃将起来。

    郭暧看着眼前的高力士,想起那日花萼楼中,这位久经事故的老人依然鹤发童颜老当益壮,如今却是一副苍老不堪的模样,汩汩酸楚不由得打心底里钻了出来。

    从含元殿到这里,路程不近;也许对于一位老人来说,可算是非常的远。但他走得也太慢了,好像这一程,耗尽了他一生的光阴。

    高力士不紧不慢的吃了一个馒头,又喝下几杯葡萄酒,脸上恢复了些暖气和红润。

    他故作微笑,对着广平王低下头,缓缓说起:“谢谢王爷的招待,陈玄礼的事情,也拜托王爷费心了。”

    “高总管说哪里话。自家的臣子,本王岂有坐视不管的道理,本王知道陈将军对大唐的忠心。”

    “只是,这些贼人来路不凡,不知道王爷和几位,可有了眉目?”

    广平王便把郭暧、鲜于燕汇报的事情,简要说了一些。

    “哦?想不到,你们竟然能察访到如此地步,你这娃娃,不简单!”高力士看向郭暧,衰颓的眼中,难得的露出些许赞赏的光芒。

    “呃,说来也是误打误撞。听高公公的意思,好像另有隐情?”郭暧察言观色,发现高力士的话里,透露着许多不平凡的信息,索性直截了当的问起来。

    “乌鸦的存在,是从高宗皇帝时就有了的!”高力士没头没尾的话一出,惊煞了众人。

    刚才广平王说起地下暗河的事情,并没有提到“乌鸦”这个字眼。

    高力士只从广平王几句话里,就断定那伙贼人是乌鸦组织,还直言这个组织从高宗时代就建立了,看来他所知道的内情,远远超过了众人,这个组织也必然的非同小可。

    高力士缓缓的用目光扫过众人,微微的笑了笑,接着道:“你们也不用惊讶,这百多年来不是太平无事么,乌鸦的存在,大唐历代天子也都心里有数,老奴也是从上皇那里得来的消息。”

    众人更加不解,沉默不语,都等着高力士继续说下去。

    “他们都是高句丽的遗民,乌鸦么,在他们那里是祖先与王权的象征,是为三足金乌,在洪荒时代,是太阳的象征。不仅夷狄,就连我炎黄一族,历朝历代,天子服制上也綉制着金乌的纹章,代表着天子的权力与功勋。

    太宗、高宗时,大唐几度用兵征伐高句丽,最终降服了那个民族,从此成为大唐的子民。

    因为他们所崇拜的图腾,与天子服制相冲,他们便渐渐的开始称自己为乌鸦,当然,这其间也必然带有着自嘲之后的不甘心吧。

    高句丽人骁勇善战,在大唐形成了诸多的武人集团,尤其以营州、西域为代表。

    坊间传言高舍鸡、高仙芝父子,就是高句丽的王族遗民,只不过他们自己都矢口否认罢了。

    不仅如此,高句丽人中还有一股异民,据说他们并非高句丽族人,高句丽王建国初期,他们远道而来,帮助高句丽王开创大业,因而在王国中取得了相当高的地位。

    据说那些异民初次到访高句丽时,披发裸体,仅以兽皮树叶为衣,却骁勇善战,精通巫蛊之术,自身能够幻化成巨大的野兽、蟒蛇、苍鹰,帮助高句丽王作战,因而高句丽王屡战屡胜,统一了王国。

    从昨天夜里,有九尾魔物出现来看,那股曾经融入高句丽族的异民,还依然夹杂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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