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没从徐渭口中问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但陆衍显然是不想就这么轻易的放过徐渭。从酒楼出去,去了浙江巡按监察御史的衙门。

    左贤重病回乡,这个职位空着,此时府内就只有一个老书吏打理,老书吏带着他们将这衙门转了一圈。衙门不算大,不到半个时辰,就走完了,陆衍问老书吏道:“左大人得的是什么病?”

    “是痨病,看了很多大夫,吃了很多药,也不见效,左大人一生清贫,身下又无儿无女,这痨病是个传染病,就只有一个仆人一直照顾他。这样病了一个多月,左大人便只能辞官回乡静养了,想想也是可怜呀!”

    丰乐县那名无头尸体经过仵作查验,的确是有痨病,这就更加确定了那是左贤无疑。

    “左大人走的时候,带了多少人?”

    “就两辆马车,一辆拉着些旧行礼,左大人坐另一辆马车,总共就带了两名老仆!人家别人做官,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现在像左大人这样的清官,真的是不多见了!”

    陆衍不禁皱起眉头,两辆马车两名仆从,到了丰乐县,怎么会变成几辆豪华马车二十多仆从呢?难道真是半路被歹人劫持了?

    说着,他们到了左贤的卧室。

    书吏说道:“千户大人,左大人得的是痨病,虽然这地方已经被人打扫过了,但您看您?”

    “无妨”说着,陆衍便推门进了卧室,卧室陈设十分老旧,此时没人居住,更显得清冷,陆衍在屋内查看了一圈,看到墙上有一块白色印记,明显是挂着一副画作,后来被人取走了,便联想到手中那副《墨兰图》,问道:“这里以前挂的是什么?”

    “哦,这里呀,挂的是左大人最喜爱的一副墨兰图,好像是大才子徐渭送给左大人的,上面还题了一首诗‘莫讶春光不属侬,一香已足压千红。总令摘向韩娘袖,不作人间脑麝风。’你也知道这徐渭一向心高气傲,多少人捧着重金想求他一幅画,他都不屑一顾,也就是左大人清正廉洁,徐大才子才送画给左大人,还题诗赞颂左大人的高洁!”

    他说完,陆衍和朱衣巷均是一头雾水,按照徐渭的说法,他与左贤并未深交,又怎会赠画给他呢?陆衍取出那副《墨兰图》让老书吏看“是这副《墨兰图》吗?”

    老书吏细看了看,点头说道:“好像是,我也只是个看门的,不常进大人的卧室,这幅画也只看过几次,应该就是这幅!千户大人,这画怎么会在您手里?”

    陆衍和朱衣巷相互看了一眼,说道:“左大人在归乡途中遇害了!”

    得知这个噩耗,老书吏满脸悲戚“可怜的左大人,一身为官清廉,没想到居然遇到这种事情!”

    “徐渭经常与左大人往来吗?”

    书吏摇头说道:“没有,左大人公务繁忙,徐大才子又被胡总督聘为谋士,倒没见两人有什么往来,不过左大人总是说起徐大才子,想必他们的关系应该是很好的!”

    从监察御史衙门出来,陆衍便直奔徐渭家而去。

    神仙一般的徐大才子,吃穿用度依旧在人间,青藤书屋也不过是个淹没在市井繁华中的普通的院落,园中苍柏翠竹,透着一股江南文人的雅致,正房上挂着一副楹联“几间东倒西歪屋,一个南腔北调人!”

    此时徐渭正在欣赏从朱衣巷手里骗来的两幅画作,陆衍突然破门而入,徐渭吓了一跳,正要发怒,但看到竟然是锦衣卫千户,便不敢怒了,只是不悦的说道:“你们又想干什么?不如干脆抓了我去诏狱吧,也省的你们这样凌迟一般的骚扰!”

    陆衍忽略他恶劣的态度,问道:“这画明明是你赠送给左贤左大人的,为何不说实话?”

    这下徐大才子真的火了,用浓浓的绍兴口语骂道“侬说话可不要闪了舌头哇,啥人赠左贤画了?侬不要冤枉俄,侬见谁把草稿送人的!俄跟左贤不熟,俄说了,不熟不熟,浓听不懂伐?”

    陆衍被这口吴音弄懵了,反应了一会才知道徐渭骂的是什么“监察御史衙门的书吏可是说你与左大人关系匪浅!”

    “其说的侬问其,弄问俄子做啥?”

    看徐渭骂的这样理直气壮,陆衍心里也有些纳闷。“这画上有你的印章,这你总不能抵赖吧!”

    这下徐大才子就更气的浑身发抖“你用萝卜刻个玉玺,还能颁圣旨了?”

    陆衍一脸震惊“你说这印章是用萝卜刻的?”

    “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弄的,反正这印章不是我的!”

    陆衍拿手中的《墨兰图》与墙上徐渭的其它画作细细对比,每一个雕刻师傅都有自己独特的技法,《墨兰图》上这枚印章与墙上徐渭画作上的那些印章咋看之下毫无区别,但细细分别,还是有略微不同,这也就是在一起对比才能发现,若没有对比,这《墨兰图》上的画作,诗文都是真迹,几乎不会有人注意到这枚小小印章。

    这时候跑在后面的朱衣巷也赶到了,看徐渭徐大才子脸红脖子粗,像个斗鸡似的瞪着陆衍,而陆衍则是一脸失魂落魄。

    看两人这种状态,朱衣巷估摸着是自己的偶像徐大才子占了上风,忙好言劝慰道:“徐先生您不要生气,我们也是身不由己呀!左贤大人这案子您被牵扯其中,我们这不也是想尽快查明真相还您一个清白!”

    听他这样说,徐渭的气稍微消下去一些。

    朱衣巷再接再厉说道:“上午您拿的两幅画,都在我们千户大人的墨宝,像您这样的大画家,能一眼看中千户大人的画,想必也是志趣相投之人……”

    听到这话,徐渭刚消下去的火苗又窜了上来,一把扯下墙上的两幅画,丢到朱衣巷怀里,高声道“倷走!倷走!倷快走……”然后,陆衍和朱衣巷就被手无缚鸡之力的徐大才子给赶了出来!

    在回客栈的路上,朱衣巷劝慰陆衍道:“千户大人,您别生气,大才子肯定都有大脾气,不过我看这徐渭虽然脾气古怪,但并不像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而且咱们也查明了这幅画本就是左贤大人的心爱之物,出现在凶案现场实属正常,跟徐渭没有半点关系!眼下还是赶紧回丰乐县吧,说不定胡十八那里又查出了什么新的线索!”

    “那书吏说徐渭和左大人关系匪浅,而徐渭却矢口否认,若真的按照徐渭所说的,左贤为何要将一副草稿当作心爱之物?”

    “这有什么想不通的,左大人可能和我一样单方面仰慕徐大才子,得到一幅画自然是爱不释手,既然徐渭说这幅画是他的草稿,那么我想可能是什么人偷了徐渭的草稿,又伪造了印章,骗了左贤大人吧!”

    朱衣巷的这种解释很合理,但陆衍显然不想这么认为,或者他不希望事情是这个样子!

    看陆衍竟然是这种态度,朱衣巷压抑了两天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忽然说道:“你就是想栽赃陷害!”

    声音振聋发聩,陆衍顿住了脚步,回头看着朱衣巷。

    既然已经说开了,朱衣巷索性就将所有话摊开在太阳底下晒一晒“你这所有指向徐渭的线索都十分牵强根本经不起推敲,可你偏偏就抓着他不放,你无非是想抓住徐渭的把柄,牵连到已经被罢职的直浙总督胡宗宪,你们锦衣卫可真是栽赃的好手段呀,我领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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