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志宁宣布比赛开始之后,向南等人霍然感觉身上有了一股无形的压力,连平日里脸上总是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容的许弋澄,这个时候也是脸色一整,严肃了不少。
    这是一场不是比赛的比赛,与其说是和其他五位修复师同场竞技,不如说他们是要通过这样一种方式,来突破极限,超越自我。
    因为,他们没有一个人修复过曜变天目盏,也从来没有处理过变色釉的仿釉工作,这将是他们人生中的第一次,也是极为关键的一次。
    一旦他们中有人修复成功了,那将有机会获得修复宋代曜变天目的资格。
    这不仅仅是一种资格,还是一种经历,更是一种荣耀。
    沉默中,他们一个个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纷纷进入了各自抽签选中的小修复室里。
    小修复室就在六号修复室走廊的对面。
    那里原本是一个空置的大修复室,用来存放那些来不及修复的出水古陶瓷器物。
    如今,这里已经被清空,用简易三合板隔成了六个不大的小修复室。
    许弋澄进入3号小修复室后,朝四周扫了一眼,心里颇为满意。
    小修复室里的设施很简单,一张工作台,一张椅子,外加一个工具箱和一个材料柜,再无他物。
    这些东西,许弋澄并不在意,博物馆修复室里的陈设大同小异,没什么可挑剔的。
    他最喜欢的是,小修复室门口对面是一堵玻璃幕墙,不仅自然光线充足,还能看到远处的碧蓝的大海,一波一波地冲刷着海岸线。
    这让没怎么看过大海的许弋澄,顿时感觉心旷神怡。
    看了一会儿大海,许弋澄才有些恋恋不舍地回到工作台前坐下,将注意力集中在工作台上的一个木盒子里。
    这盒子里,装着一只残损的曜变天目盏现代工艺品,已经裂成了八块碎片。
    他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八块碎片即便全都拼接起来,也组不成一只完整的茶盏来。
    “嗯?难道这是按照宋代曜变天目盏的碎裂形态来的?”
    许弋澄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自言自语道,
    “博物馆这边,倒是真的费心了。”
    他拿起其中稍大一点的碎片,仔细地看了看,这曜变天目盏内壁上的斑纹,如夜空上的星星一样,一圈一圈环绕整个盏壁,在这些圆形斑点的周边,又晕散出一圈蓝色耀眼的彩虹斑。
    许弋澄稍稍转动了一下这块碎片,那些斑点上的颜色也随之变幻,色彩斑斓,熠熠生辉。
    “真是漂亮,想必宋代曜变天目盏的斑点,会更加惊艳。”
    事实上,建盏在烧制的过程中,曜变可遇不可求,虽然有无数代陶艺家跃跃欲试,然而因为这种黑釉作品的制作技术难于把握,至今也只有寥寥数人再现了曜变天目盏的曜变斑。
    许弋澄看了一会儿,随即放下手中的茶盏碎片,将内心的种种心思深藏起来,双眼却是光芒四射,
    “宋代曜变天目盏的修复资格,谁也夺不走,一定是我的!”
    ……
    “这次比赛,向南拿到修复宋代曜变天目盏的资格可能性应该比较大。”
    在许弋澄的隔壁,坐在4号小修复室里的“南海一号”古陶瓷修复中心主任罗建聪暗暗想道,
    “我大概率就是个陪跑的。”
    这不是他妄自菲薄,事实上,向南这段时间在四号修复室和六号修复室里,修复的那些出水古陶瓷器物,他全都一个个认真察看过。
    尤其是向南在六号修复室里修复的那只南宋银毫建盏,他都观摩了不止一两次,每一次看到都会感觉心惊肉跳。
    要知道,罗建聪之前是闽省博物馆古陶瓷修复专家,他可是专门研究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建窑建盏瓷器的修复工艺,比如今参加竞争宋代曜变天目盏修复资格的人,对建盏的修复要了解得多。
    然而,即便如此,他也没把握将那只银毫建盏修复到向南的那种程度。
    三十多块碎片,而且还有几处残缺部位,修复之后几乎看不出痕迹!
    从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的修复水平不如向南。
    尽管他是专家,向南还是一个没毕业的学生,但技术活就是技术活,一眼就能看出高低。
    “从故宫博物院里来的那个年轻人,想必也是个天才。”
    罗建聪忽然想起了许弋澄,他是故宫博物院的老专家谢家松推荐来的,
    “要不然的话,故宫博物院里那么多专家,谢老也不会单单推荐他来。”
    “现在就看这许弋澄,他的修复水平究竟能不能比得过向南了。”
    至于其他人,罗建聪没什么想法,技术一类的工种,水平提高得最快的时候,也就是二十多到五十岁之间,到了五十岁以后,精力、体力都跟不上了,想要突破自我,不是不可能,只是会更艰难。
    像粤省博物馆的专家修复师邹卫国,都已经六十出头了,你还奢望他能有惊人的突破?
    不存在的。
    ……
    5号小修复室里,汤家跃一进来,就先抬头看了看头顶,发现这小修复室只是用三合板隔断,并没有封顶的时候,他的脸色立刻就垮了。
    “唉,好小气,连天花板都是共用的。”
    汤家跃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摇头叹息起来,
    “这样的话,我要是烟瘾犯了,还是得去厕所?”
    “我得控制我自己,这要是去厕所的次数多了,别人还以为我肾不行了呢。”
    解决了这件“重大”的事情之后,汤家跃才将注意力集中到了面前的那只曜变天目盏上来。
    说实话,如果不是鲍海推荐,他是不会上赶着跑来竞争什么宋代曜变天目盏的修复资格的。
    他今年五十八岁了,老伴身体健康,家里唯一的儿子也结婚生子了,儿子儿媳也都很孝顺,汤家跃很享受这样的生活,也没什么雄心壮志。
    都这把年纪了,再过几年就要退休了,退休之后估计还会返聘,还能在工作了一辈子的博物馆里待上几年,还这么拼干什么?
    他又没打算出大名赚大钱。
    人生一世,该努力的也努力过了,能得到的他都得到了,他很满足。
    所以,即便这一次因为鲍海的推荐来到了这里,汤家跃实际上也没什么压力,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不说超常发挥,正常发挥就可以了。
    身为一个专家,那得有专家的实力,可不能让人瞧不起,认为这“专家”两个字里全是水分,那样的话,就尴尬了。
    在座位上坐了一会儿,汤家跃这才从口袋里拿出眼镜盒来,将老花眼镜戴上,拿起一块茶盏的碎片细细打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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