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叡进宫复命,此时萧道成正在式乾殿批阅奏章,曲平站在一旁为他研墨,守在殿外的内监进殿禀报:“禀陛下,御史大夫求见。”

    听闻李叡回来,萧道成当即就要放下手中毛颖,呼道:“宣。”

    曲平时时都盯着,见势忙放下手里的墨锭,双手接过毛颖,搁置在陶瓷笔架上。

    李叡大步流星的走进来,伏首在地,毕恭毕敬的行礼:“臣李叡,叩见陛下。”

    “起来吧,”萧道成摆了摆手,待李叡站起身来,他便问:“吩咐你查的人,结果如何?”

    李叡禀道:“回陛下,会稽谢徵,确有其人。”

    萧道成原本极期待的望着李叡,听到这话,眼皮当即沉沉的垂下,他点了点头,附带着长舒了一口气,对此结果竟似乎有些失望。

    “知道了,你辛苦了,回府歇歇吧,”萧道成又冲李叡摆了摆手,李叡顿首:“老臣告退。”

    萧道成静下心来,心不在焉的看着面前的奏章,曲平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轻语:“陛下乏了吧,奴婢叫御厨房准备些解乏的羹汤来。”

    曲平正要动身出去,忽闻萧道成一声叹息,只听他道:“这天愈发凉了,人间尚且如此,地底下,想必更加寒冷吧。”

    曲平愣了,回首看着萧道成,他想了想,而后意味深长的说:“多添几件衣裳就不凉了。”

    萧道成亦与曲平相视,曲平慈眉善目的,冲他笑了笑,言道:“奴婢去御厨房。”

    他正要走,萧道成却又将他叫住,道:“不必了,奏章还未批完,你走了,谁给朕研墨?”

    萧道成一语双关,许是年纪大了,对生死便也看得愈发透彻了。

    曲平笑了笑,这便又拿起墨锭研磨起来。

    公车令朱汾忽然上殿,手里拿了本奏章,道:“禀陛下,益州刺史周敦,命人快马加鞭送来一道折子,您请过目。”

    吐谷浑与蜀郡接壤,鲜卑人屡次犯境,如今打起仗来了,鲜卑兵强马壮,蜀郡郡守难挡来势,恰好蜀郡又属益州管辖,朝廷便派了益州刺史周敦前往退敌。

    眼下蜀郡战事连连,周敦上折子,定然是关于战事的,萧道成难掩激动,忙说道:“呈上来瞧瞧!”

    曲平接过折子,递交萧道成手中,又给朱汾打了个手势,示意他退下。

    未料萧道成看过益州刺史的折子后,竟是怒火中烧,陡然将折子甩在地上,拍案骂道:“废物!真是废物!两万兵马居然打不过吐谷浑八千鲜卑人!这个周敦究竟是干什么吃的!”

    他说罢,又一把掀了面前的书案,接着骂:“真是气死朕了!来人,来人!传朕口谕,命尚书省即刻拟旨,朕要摘了周敦的脑袋!”

    殿内一众宫娥内监皆已随曲平跪地,此刻却无一个敢动身的,萧道成正在气头上,便斥道:“都愣着干什么!朕要你们去尚书省传旨,你们都聋了吗!”

    宫娥内监们低着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萧道成只得吩咐曲平,他唤:“曲平,你去!”

    曲平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随后又低下头去,言道:“陛下息怒,眼下蜀郡战事吃紧,万不可斩杀将帅啊,否则群龙无首,退敌更是难上加难,何况在这个时候杀了周敦,恐怕只会助长吐谷浑气焰。”

    曲平言之有理,萧道成冷静下来,长叹一声,极是懊悔的说:“要是阳侯在就好了,这天底下,没有她打不赢的仗。”

    萧道成扶额,暗自神伤,曲平叹息,随后就给跪在地上的宫娥内监使眼色,示意他们将地上收拾干净。

    “曲平啊,传谢徵,朕,想看看阳侯。”

    片刻之后,谢徵快步进殿,她跪地行礼,此时地上的奏章皆已拾起,她所跪之处,恰好就是适才萧道成打翻的砚台掉落之处,她凝视着地上这一块擦不掉的墨迹,若有所思。

    “起来吧,可知道朕叫你来做什么?”萧道成说话间有气无力,一副很是疲惫的样子。

    谢徵轻轻一笑,直言:“微臣斗胆猜想,陛下适才发了一通火,所以,陛下召微臣来,是为了宣泄怒火。”

    萧道成也看了眼地上的墨迹,他随后又问:“那你可知,朕为何发火?”

    “看陛下愁容满面,发火定是因江山社稷,要么,是为了蜀郡战事,要么,就是为了鄱阳水患。”

    萧道成闻言,满面愁容忽然烟消云散,他笑了一声,只道:“你很聪明!和朕的阳侯一样聪明。”

    “陛下谬赞了。”

    萧道成站起身,缓缓步下,道:“陪朕到华林园走走。”

    “是,”谢徵跟随萧道成到了华林园,一路上都一言不发,萧道成忽然问:“朕的孩子,不乏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的全才,可你知道,为什么朕唯独就喜欢外甥女么?”

    谢徵心中不齿,却要忍着,她道:“微臣不知。”

    萧道成道:“因为她的性子,是最像朕的,可惜啊,这孩子走了弯路。”

    谢徵付之一笑,未语,萧道成又怅然道:“如今战争四起,朕便又想起了阳侯,倘若她还在世,鲜卑人岂敢轻易犯境?她可是个常胜将军啊!”

    常胜将军又如何?还不是输给了天子的猜忌?

    谢徵言道:“其实关于蜀郡战事,微臣倒有一计,就是不知行不行的通。”

    “哦?不妨说来听听。”

    “鲜卑人为了开疆辟土,大杀四方,南犯蜀郡,北侵凉、河二州,来势凶猛,而北魏这些年狼烟四起,与契丹、柔然征战不休,如今再想应战吐谷浑,想必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微臣的计策,就是暂与北魏议和,共退鲜卑。”

    萧道成斟酌了一番,道:“计是好计,可拓跋宏那个老贼,奸诈得很,若是听到朕要与他议和,定会使尽浑身解数刁难朕,议和,恐怕也不是什么容易之事。”

    谢徵颇是自信,她笑了一声,言道:“他如若不与陛下议和,便坐失凉、河二州。”

    “好,那朕便听你一回,那你说,朕该派谁去北魏商讨议和之事呢?”萧道成看着谢徵,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谢徵笑答:“自然是派客曹尚书去了。”

    萧道成却摇头,“朕信不过他,如今朕只相信你。”

    谢徵听出了他言外之意,她心中千百个不愿,却也不好言明,她讪笑:“微臣一介女流,这样的大事若交到微臣手里,恐怕……太儿戏了……”

    “您能想出这样的计策,足可见你并非等闲之辈,朕相信你的口才和手段,所以才有意派你去,你若不放心,那朕便派太子与你一同前往,这是圣谕,你,不可推辞。”

    谢徵抬眸窥视萧道成一眼,心中思忖,莫非是她锋芒太露?她良久才应道:“是,微臣领命。”

    一行人走到华林园,恰与罗淑仪及义兴公主母女迎面碰上,对面那对母女望见谢徵,皆是怔忡,二人上前来向萧道成行礼,谢徵紧接着亦给她们行礼,双方随后便各自走过,罗淑仪母女却并未走远,只是远远望着谢徵的背影,萧易夫心中惶惶,道:“母亲,女儿见到那个谢徵,心慌得很。”

    罗淑仪道:“你可听到了?你父皇要派她和太子一道去北魏呢。”

    萧易夫一点即通,喜道:“母妃的意思是……”

    罗淑仪一声哂笑,只道:“此去平城,路途遥远,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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