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长从睡梦中惊醒,黄云城最后一场大火的炽烈灼痛了他躲在黑暗中的眼睛,而岳凤山边妖怪们的惨叫则在锤击着他的耳膜。这个感觉并不好受,所以应天长别无选择,只能从虚幻中睁开双眼,然后面对更加难堪的虚幻。

    西北的妖乱结束了,是的,在许鹿和他进行完那一场对话的时候就彻底结束了。现在的应天长正躺在江南心斋自己的那一栋小屋子里,应天长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书院内外都知晓他已是心斋四先生的事实后自己还会住在这个小屋子里,但应天长庆幸如此。

    不过,对于应天长来说,西北所发生的事情不过是个开始。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就像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地去为那些西北妖族出头一样,他没有任何理由,百兽妖王是为了自己的信念,一叶和尚是因为怀揣的慈悲,轻雷子凭着一股意气,但他应天长不是。

    一点都不是,他没有上述的所有,只有一股冲动。

    包子舌头的湿润将应天长从迷惘纷乱的深渊中拉出,应天长揉了揉舔舐自己脸颊的包子,然后将它抱在一边。

    他为自己的脸盆盛满水,然后看自己面容在水中的倒影,又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思绪。在西北的最后,许鹿与自己说了什么?

    应天长感觉自己这个二师兄似乎说了很多,自己也听了很多,虽然大多是自己不愿听的也不想多去思虑的事情,但自己当时的的确确将许鹿所说的话放在心里。他想要去当一个好的师弟,一个不会给一二三先生丢脸的四先生。

    但是现在,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但他心底却又不愿将西北一事就这么放下。

    包子汪汪地叫着,应天长将脸没入水中,包子的叫声依然震荡着盆中清水来到少年的耳里。

    冷水的沁凉从他的肌肤渗透入他的躯体,再传递到他的灵魂深处,少年狠狠打了个寒颤。在水中,应天长在想心斋究竟是如何去处理西北妖乱的后续事宜的,那几位妖王怎么样了,秦观是否还在凌州的坚守他的规矩,而他的规矩又到底是什么,百兽妖王还能不能回到百兽山,轻雷子死了没有,雷谷不在的他又该何去何处……这些问题一一在少年的眼中的水光中闪过,他记得许鹿也提及过这个,但他还是忘了。

    这三位妖王是生是死,他应天长并不知晓。而西北七妖王中最后的那位苦毒元君刘禹,他更是没在西北大地上见到过。

    不过在刚回到书院的时候,脑袋里一片浆糊的应天长听到顾清让提到那位苦毒元君被南海观潮人顾北芦与西北军陈舒林联手击杀,当时应天长没做太多的思考,只是顺着问了一句顾清让他与那个顾北芦谁要更厉害些。

    顾清让倒也不自夸,老实说自己现在还不如那南海观潮人,因为南海观潮人是彻底的江湖人,一身战意更是如他常年所观大潮那般,一浪更胜一浪。应天长提及到长烟河顾北芦与黄砂君红日大王那一战时,顾清让也说,西北七妖王虽然层次分明,黑王秦观自然最强,轻雷子百兽妖王苦毒元君为第二层,黄砂君与红日大王在第三层次,但并不能因此小觑这两位妖王。而且长烟河那一战,哪怕西北铁骑没有驰援顾北芦,打至最后,多半还是要以顾北芦将其悉数击杀收场。虽然不知道顾北芦需要付出何种代价,但置身处地换作他顾清让,得是惨胜。

    天时地利人和,深处长烟河麾下千余水妖的红日大王将其占尽。

    在西北,应天长见识到了除了首席与次席以外的整个心斋前十席中的八人,不算早已认识的顾清让与一面之缘的吴东溪,其他六人在西北的登场,让应天长影响深刻。哪怕是早已认识的顾清让,应天长也见到了平常不曾见过的他,比如说,以刀对敌的顾清让。应天长现在还记得自己被顾清让一拳打飞的疼痛。

    虽然因为许鹿最后的出现,应天长没有见识到他们每一人的实力,但单是站在他们身边,应天长便感受得到这八人的压迫力。当然,最重的还是那位吴东溪,尤其是她的眼神……

    而应天长稍有遗憾的,就是不知那位名为舒眉的少女是何时离开的岳凤山,甚至是离开西北四州,但应天长也有些安慰,自己总算是知晓了她的名字。

    而至于在西北掀起这场风浪的简亦繁,应天长则没有去多想。只是在于许鹿的交谈中,许鹿也提到了这个名字,尤其是为何天庭只求诛灭西北妖魔,而不去管幕后推手的简亦繁,难道是因为天庭并不知晓?

    应天长将脑袋从水里抬起,水珠滴滴答答地落下,他简单的擦了擦,又回到自己的床边坐下。

    窗外有风吹过,应天长将目光投出窗外,窗外只有寒冷与萧瑟交融的宁静。他已经回到心斋一月有余了,这一个月里,他完全放弃了老书虫让他去读的文课,终日与墨书亭黄行村两人在一起,拜托这两位指导自己修行的先生如铁匠铺的铁匠千锤百炼自己手中铁器一般磨练自己实力。

    是的,实力。这是应天长觉得自己在西北中最欠缺的东西,他要是在强上那么一点,能够让那些天地间的浩然正气不只是支撑他的身体,他就能够不这么憋屈的从西北回来。

    西北此行,他没有做到任何事。

    而他,终究还是要去一趟西北的,最好的,百兽妖王能还在百兽山上,作为后生晚辈的自己得敬他一壶酒;轻雷子也能再度碰上,自己要好好揍他一顿,然后再与他走一趟没走完的西北路;秦观希望他会在自己过凌州时再度出现,自己会彻底去问一问他给凌州定的是什么规矩。

    应天长再度揉了揉自己脸颊,他已经忘了这是第几次自己从西北的梦境中惊醒了,但他却记得每一日梦中所见全都一模一样。而每一日醒来后,自己也会如此的思绪紊乱,去想一些自己应该早已放下的事情。

    而至于许鹿说了什么,应天长想知道,却也不想知道。

    而从西北回来后,应天长还没有再见到老书虫与许鹿,事实上,应天长谁都没有见到,无论是顾北芦黄尧,还是青黄青山。

    应天长躺在床上长呼出一口气,他抱起包子,推开门,坐在天幕之下,尽情吐息着空气中的清爽。

    不论是活着还是修行,都得张弛有度。这个道理墨书亭在初见应天长时便对他说过,让他要好好缓和自己的心境,现在的应天长虽在心境修行上一头雾水,但在身躯肉体上的张弛有度还是做得到。

    今日便是墨书亭与黄行村为其放的一个假日,让他好好调整状态,让疲惫不堪的肉体得到充足的休息。只不过应天长有那件惜诵长衫,自己的身体一直能得到有效的恢复,所以在墨书亭与黄行村手下修行应天长更加事半功倍。

    只是少年如今虽然勤奋,也没傻到不让自己休息的地步。他不是当初遇见的武痴杨定九,更不是那个见着版本破烂秘籍就跟个傻子一般只知道练剑的烂橘子陆春雨。

    应天长昂着头,他怀中的包子也昂着头,享受着迎面而来的秋风。

    再过不久,得入冬了。

    包子汪汪开始交换,应天长摸了摸包子的头,在包子叫出声的那一刻,同样有一个身影进入他的眼帘。

    青黄。

    只是这个模样的青黄让应天长有些惊讶,因为他并没有变化做人形模样,而是他的兽人妖身。粗壮的身体,巨大的犄角,三个应天长加起来估计才有他一般强壮高大。

    青黄在应天长身边坐下。

    应天长说:“这段日子你去哪了?”

    “西北事情结束后心斋便派了几名先生去西北建立书院,顺便管一管西北四州的妖怪。我当初就留了下来,毕竟我既是西北出生,还有归入心斋下的百兽山的事情。最近才回来。”青黄说。

    应天长这才记起当初和心斋众人一同回到书院的似乎只有青山一个。他说:“凉王能让先生过去?”

    “建立书院教化西北百姓,顺便治理那些无法无天的妖怪,怎么看这都是好事,凉王自然首肯。”青黄说。

    “你留在百兽山事情处理好了?”应天长问。

    青黄点点头:“其实没什么处理的,先生们办事自然周全稳妥,只是我好久没回去了,这一趟回去也没多待,就想在那里杵着能帮一点忙是一点。”

    应天长微笑,这是他认识的青黄。

    青黄说:“原本前几日就回到书院了,只不过来这里找你,你都不在。”

    “我忙着修行这几天。”应天长说,“那百兽妖王呢,他回到山上没有?”

    青黄的牛舌舔了舔自己的鼻头,说:“他……去了天庭,然后在斩仙台被那些神仙砍下了头颅。”

    应天长愣了愣,似乎听懂了什么。他还记起他从百兽山离开前青黄与自己的交谈,其实在那个时候,不论是青黄还是应天长,还有那位闯上天庭悍然赴死的百兽妖王自己,都料到了百兽妖王青云的死亡。

    也不用问,应天长肯定百兽妖王是闯入天庭大闹一番的。

    这事情应该闹得很大,但应天长除了去墨书亭与黄行村那里修行,就根本不曾去了解外面的传说传闻。

    应天长看着如今兽人妖身的青黄,他有一点明白为何当初那般在意世人眼光的牛妖青黄会如此直白的袒露自己的妖族身份。

    “抱歉,节哀顺变。”应天长说。

    也不需要问,应天长知道的,青黄是百兽妖王青云所影响的第一位生灵,也是青云意志的继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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