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味?”
    邹词鼻子耸动,左右一看。
    到食堂吃饭的大部分都是刑部的人,上到尚书,侍郎,下到小吏,莫管什么身份地位,但凡要吃饭,只这一处而已。
    只是那些大人们有单独的包厢,到不同他们一样在大堂里凑合。
    夏日里大家的确苦夏,食堂此刻坐了一半人都不到,显得有些空旷。
    邹词在东南角,戚明和时修远有点话要聊,在西北角最远离人的地处,相隔整个大食堂。
    在座的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那个角落,邹词却是眨眼间就把头扭过去,差点扭断脖子的那种扭。
    看了三眼,目光从戚明的食盒,看到他桌上的一碗水果捞。
    甜香味扑鼻而来,带着微微凉气。
    邹词果断把碗筷一扔,站起身一路很低调地避开其他人走了过去,径直走到戚明和时修远的桌前落座。
    戚明刚把密封在布袋里的勺子拿出来,一低头,早馋了大半天的酸奶水果捞,居然自己长了脚,消失无踪。
    “!!?”
    时修远慢慢抬起手捂住自己的额头。
    邹词笑盈盈地端起陶碗,滋溜一口,又是滋溜一口,连喝了三口,酸奶从喉咙滑入胃,暑热全消。
    他悄默声地伸出手一勾,把戚明的勺子勾走,笑道:“一看就是新的,多谢多谢。哎呀,可是馋死我也。”
    话到最后,已经含混不清,只剩下吞咽声。
    戚明茫然半晌,倒抽了口冷气,瞠目结舌。
    他从儿子嘴里夺来的水果捞,如今竟然让别人给吃进了嘴里!
    但是他能和邹词抢么?
    他其实还真想抢一下,但是邹词这厮一通搅合,拿着他那张大嘴围着陶碗转了一圈,这下子就是抢回来,戚明也是真鼓不起勇气再去吃。
    两行热泪心中流。
    戚明嘴角动了动,指了指邹词:“……你真行!”
    “谢谢啊,戚明哥。”
    邹词一脸笑,目光闪闪烁烁地盯着戚明手边的食盒瞧,扒头就朝里面看去,一看两眼放光。
    戚明这回反应快,快速把里头的凉虾,各种甜品,冷饮,凉粉凉皮都拾出,塞给时修远一碗凉粉:“吃,吃,快吃。”
    他也埋头苦吃。
    时修远:“……”
    别说,凉粉入口即化,也不知加了什么作料,味道并不很浓,却分外合胃口,尤其适合这样的夏天。
    时修远不知不觉吃了一大碗,感觉十分好吃,还想第二碗。
    邹词也不客气地又争抢了一碗酸梅汤,笑道:“戚明哥,你别那么小气,这么大的食盒,这么多的吃食,你一个人怎么吃得完?”
    戚明:“……”
    他一顿吃不完,还有晚上可以享用。
    食盒底层是冰层,所有的食物搁在食盒中,一上午过去依旧很新鲜,凉意也足,等到晚上吃也无甚问题。
    现在可好,让人一顿就给霍霍掉。
    邹词一边美美地享用小食,一边拿袖子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擦着擦着,忽然觉得不对。
    旁边时修远,面色白皙,微微见汗,但一点也不显狼狈,也是,时修远时公子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上人,他的汗都是香的。
    但是——右边看戚明,身上干干爽爽,除了一丁点瓜果的清香,再无其它异味。
    邹词愕然:“你不热?”
    戚明得意地扬眉笑道:“热什么?多凉快!”
    邹词:“……”
    他们的朝服都好好穿在身,厚实的很,从脖子包到脚,没有露出任何一片肌肤,怎么可能不热?
    说起这些,戚明是真得意,也不隐瞒,轻声道:“儿子孝顺,特意去同他傅姑姑学织凉衫,给拙荆和我一人织了一身凉衫,穿上清凉无汗,当真是十分清爽。”
    邹词:“……”
    “还有这些冷食,都是他傅姑姑替他准备的,儿子孝顺嘛,知道我工作辛苦,特意让我捎带过来。”
    邹词沉默半晌,默默走过去,殷勤地替戚明端茶倒水,很是狗腿地道:“戚明哥,有什么事您就尽管吩咐,兄弟保准给您办得妥妥的……咱商量商量,您就把傅表妹许给我如何?只要您答应,明天,不,今天晚上我就让我娘亲带着官媒自登门,说定这门亲事。”
    “我可和时修远这小子不一样,没他那种挑三拣四的臭毛病,只要傅表妹嫁给我,我一准对她好,家里的大事小事全听她的。”
    看在邹词还知道压低声音的份上,戚明只翻了个白眼,到底没上手打人。
    “说实话,如果不是那姑娘一门心思只想嫁给你,我真乐意娶她。”
    邹词叹了口气。
    像他们在这样的贵公子,婚姻大事从不能自主,反正就是圈子里这些闺秀,到了年纪,父母给挑一个身份相当的,娶回家便是一辈子。
    邹词觉得,他娶谁都成。
    傅家姑娘也很好。
    邹词说的都是玩笑话,但时修远却是早和祖母通过气,他祖母一到,必须要真真正正解决这件事。
    娶她?退婚?
    时修远不喜欢傅香香。
    但他不了解傅香香其人,不知道自己退婚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对于一个女孩子,退婚应是很严重的事情?
    这日,忽然下起大雨,电闪雷鸣的,颇为吓人。
    杨玉英一早起身,就见身边两个丫头,翠星和春梅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眉心处略带愁绪。
    一见她起身,翠星连忙招呼人端水的端水,拿帕子的拿帕子,利利索索地把杨玉英收拾干净。
    “外头闹起来了,说是林家表小姐屋子里招了贼。”
    春梅连忙道:“好像又说弄错了,表小姐亲自说的,是丫头误会了,并无此事。”
    “谁知道!”
    翠星眉峰紧蹙,忧心忡忡。
    “听说漪澜阁外头都能听见,屋里传出两个小丫头的惊叫声,说是表小姐的母亲,留给表小姐的璎珞找不见呢。”
    静山伯府规矩森严,林依依表小姐又是伯爷,伯夫人,还有两位少爷,少夫人的心尖尖,地位比家里正经的小姐都高,她的漪澜阁,连下人都比旁处更得上头的青眼,如今居然吵吵起有贼,可不是件小事。
    “应是弄错了。表姑娘漪澜阁后头的两个库房,都给塞得满满当当,不只是伯爷,伯夫人每年瞧见好东西就往她那搬,在外头,表姑娘有十几家商铺,七八个庄子,年年出息都多,月月有东西送来。”
    翠星小声道,“表姑娘那儿要真招了贼……怎就去偷一璎珞?”
    那东西是林依依母亲所赠,价值不低,但主要是意义重大,比它值钱的物件,光是表姑娘的首饰匣子里就有不少。
    去岁表姑娘寿辰,两位少爷送的步摇,那是宫里的手艺,光是手艺便值百金,上头嵌的宝石,更是名贵。
    两个丫头议论了两句,便都敛眉闭口,不再多提。
    杨玉英到是觉得这事有点意思。
    最近静山伯府可有些不太平,虽然都不是什么大事。
    就说前头一对钧瓷花瓶留下的那一点疑案,就只是小案子,诈骗案也好,别的什么盗窃案也罢,又没死人,哪怕在京城,也无人在意。
    像表小姐丢了东西,更是算不得大事,内宅之事连传都不好传出去,就算是真的,了不起处置一批下人罢了,难道还敢闹得沸沸扬扬?
    “欺人太甚,她什么意思!”
    戚芳龄坐在族学外的凉亭里,气得浑身发抖,两靥薄红,很有些艳色。
    “那意思是,我偷了她的东西?别说什么璎珞,便是金山银山,我稀罕吗?”
    不远处假山池沼附近,几个族学里的女学生都在纳凉,隐隐能听到这边的动静,往常戚芳龄最是要脸面,在外头从不多言乱语,今天也是气得狠了。
    昨晚漪澜阁招贼,也就西跨院那等偏僻地处没被惊动,戚明,戚正两兄弟,还有静山伯戚寻都起了身。
    林依依一开始一言不发,结果几个碎嘴的丫头,说什么在戚芳龄的首饰匣子里瞧见过那样的璎珞,虽记不太清,但大体是那么个模样。
    戚芳龄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说话,林依依居然就改了口,说约莫是她出门礼佛时丢了东西,并不是在家里丢的,丫头弄错了云云。
    这下子可好,人人都觉得林依依是给戚芳龄解围。
    “她是不是故意的?”
    戚芳龄鼻子一酸,竟要落泪。
    就刚刚还有人说,她这个静山伯府的正经小姐寒酸的紧,瞧见人家表小姐的首饰就眼红,虽不是明说的,可话里话外,就这个意思。
    “从小到大都是这般,我是样样比不得林依依,哥哥们总担心我欺负她,好像我有多跋扈似的!我跋扈?”
    戚芳龄以前总难受,因为她从小一直被不知不觉地忽视掉,只要有林依依,人们眼里就没有她。
    现在到觉得,还不如一直是透明人来得好。
    杨玉英略一沉吟,拍了拍她的手背:“走,去我那儿坐一坐,小桃,去把你小姐的首饰匣子拿来,最近我刚得了几匹江南那边送来的缎子,让丫头们都来,今儿咱们姐妹打扮打扮,也散散财。”
    她也听翠星她们说了传言,到不是所有人都觉得是戚芳龄偷了林表姑娘的东西,但她有些奇怪,好像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觉得,静山伯府这位正经的嫡小姐,就是处处都比不上那位表小姐。
    表小姐是天上仙子,戚芳龄就是凡间的丫头。
    好似这个府里的人,从心里认为戚芳龄就是不能同林依依比。
    杨玉英进静山伯府的头一日,也差点被各路人马来送上几个下马威。
    若都是女孩子因为嫉妒而来,她到也能理解。
    美色动人心,男女都一样。身为时修远的未婚夫,让人嫉恨,她担了便是。
    可这些下马威,第一条到都是在防止她伤害林依依,防止她对林依依不利,人人都在暗示,在这个静山伯府,表小姐是林依依,她是傅表姑娘,是外人,要知道自己的身份位置。
    人人都说,傅香香同林依依云泥之别。
    林依依是白天鹅,傅香香都配不上丑小鸭。
    连赶车的车夫那日都道,他们家表小姐择席又有洁癖,漪澜阁外的秋千,花盆,养在水缸里的鱼,趴在葡萄架下的猫,都是不许外人碰的。
    杨玉英当即就回了句,她对有些花粉味过敏,林家表小姐既爱种花,那就劳烦身边的嬷嬷去递个话,和她见面,先洗洗手脸,莫要带了味道。
    这话笑盈盈地说出口,那几个下人都是无言以对。
    进了静山伯府,杨玉英一直低调,只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并不见外人,可上上下下,但凡同她接触到的下人,都觉得她非池中物,再不把她和林依依区别对待。
    现在看,不光是她这个表姑娘,就是正牌的小姐,居然也要同林依依分一分云泥。
    这真是新鲜事。
    不多时,西跨院里一字排开一圈一人高的玻璃镜,上嵌花纹,十分精细。
    戚芳龄和西跨院里的几个丫头都看呆了眼。
    连翠星,春梅这两个贴身照顾杨玉英的丫鬟,也有些惊讶。
    当下玻璃镜已经并不特别罕见,可这么大块的,从来有价无市,那是贵胄之家才能有的东西。
    这还不算完,杨玉英让翠星去开了外面的角门,从‘祁门县’跟她进京的大丫鬟莲莲,并一排十二个家丁,依次抬着箱子进门。
    箱子有紫檀木的,老红木的,花梨木的等等。
    最后进来的是一口百宝玳瑁箱,光这一口箱子,卖出去能在京郊买一套小宅院。
    莲莲大大方方过去,轻轻按了下开关,玳瑁箱自动延展开,竟成一圆形十层首饰架,清风一吹,徐徐旋转。
    每一层上都摆放了各种钗环收拾,珠光宝气,看得人眼晕。
    丫鬟们都忘了瞪眼,也忘了惊讶。
    若是一两样珠宝,她们还能惊一惊,叹一叹,但这珠宝多如砂砾,似乎也就只成了数字,让人说不出话。
    杨玉英随意扫了一眼,把百宝箱中间一层轻轻一抽,居然抽出来,搁在石凳上,自成一小架,双层的挂钩上挂着密密麻麻的璎珞,瞧着一层有二十几件。
    “我想想。”
    她又走过去寻了一妆匣,信手打开,里面有三层,每一层都有七八件璎珞。
    “差不多了。”
    杨玉英笑道,“莲莲,这些我都不认得,外头新送进来的?既没来得及刻绘印记,难认得清楚呢,你令人抬着,我们去找静山伯府的表小姐,看看这里头是不是误装了她的那件璎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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