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慈善寺西面专为奇伎百戏设了场所,西月俗称戏场,里面有歌舞坊、傀儡戏场,更多的是在广场上表演的散乐杂技。薄野纪行算准了时间,过来正好赶上头场傀儡戏,是《目莲救母》。据纪行说,戏场里这些本多是从大慈善寺和尚们“俗讲”里演化来的,都含着些佛家典故,因果报应,导人向善诸如此类。

    等他们从场里出来,广场上已经聚了不少人,寻橦(顶杆、爬竿)、走索、戏马、斗鸡……各家都开了工,围观者甚多,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天府阁就坐落在大慈善寺戏场北面,三层高楼在一众平房铺面显得鹤立鸡群。坐在三楼包厢内,下面广场一览无余,连大慈善寺后院的景致都可窥见一二。

    花溪扶着窗边围栏,饶有兴致地看着下面的广场,口说道:“这些卖艺的被楼上看了个遍,还不如弄个杂耍班,搭棚收钱入场赚得更多些。”

    “散户杂技多是些外来的,赚个人气,驳个名声。圈在场里,哪有这样看着热闹。再说了,这天府阁吃饭的不是富贵人家就是王侯公卿,说不定哪天入了哪个大人物的眼,请到府上演两出,名声出去了,钱也赚到了。”

    纪行拣了个糖花生扔到了嘴里,嘎嘣嘎嘣地嚼得挺香,吃完还砸吧砸吧嘴,“天府阁的小食不错,你尝尝”

    花溪也拣了一粒尝了尝,脆香可口,点点头,“养的乐舞班也有看腻的时候,这些正好换口味。”

    “来,再试试这个,藕泥饼。”

    纪行夹了一块正欲给花溪尝尝,“哐当”一声,门被踢开了,纪行一惊,夹着的那块藕泥饼差点喂了地板。

    “这天府阁换主了?连人都拦不住?”纪行将藕泥饼给花溪放在食碟,搁下筷,“我瞧瞧这哪个杀才来捣乱?”

    花溪一回头,就看见门口一气挤进来四五个人,被薄野纪行的护卫拦在了门边上。

    打头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圆领窄袖玄色金丝牡丹袍服,脚蹬粉底皂靴,棕发束起戴着顶二龙戏珠小金冠,冠镶嵌着一颗硕大的东珠,十分扎眼。

    少年面如敷粉,柳眉斜飞,丹凤眼眯成了一条线,看着纪行,哼了一声:“五哥,我跟毕程斗花,缺一盆殊兰。你手里那盆十八学士让给我”

    他推开了护卫的手,径直走到桌前坐下。

    纪行不语,摇摇头。

    “你平日里又不好这口,怎么这当口上偏跟我杠上了?”

    少年无意间瞥了花溪一眼,身形微顿,抿着唇噙着一丝邪笑,转头指着花溪,朝纪行问道:“哦,难怪你会买花?不过这个眼生,生得挺好,是哪家阁里出来的?”

    纪行脸色一变,冷声道:“说什么混账话?宗启,这是信王的女儿……”

    花溪这时已经知道了,眼前这位是自己那位皇帝大伯的三儿薄野宗启。

    “王叔认了个大华人做义女,就是她吗?”宗启睁大眼睛,茶色的眸盯着花溪看了又看,摇头遗憾道,“怎么偏就是王叔的女儿?”说着,眼珠还不住在花溪身上打转。

    花溪蹙了蹙眉,别过脸避开了宗启的目光。

    纪行不信宗启不知花溪的真实身份,偏还这副做派,不由火大。

    “你自己走?还是我把你扔出去?”

    宗启朝纪行扬扬眉,“你敢?”

    纪行撇嘴道:“我怎么不敢?别以为你是王我就不敢揍你又不是第一次了……”

    薄野宗启是皇后幼,素来宠纵,加上人又生得俊俏,宛如好女,却是一副浪荡性,自诩少年风流,花名在外,看上眼的不管三七二十一都要弄上手。因先前看上的御史大夫曾光之女莞儿倾慕薄野纪行,他求亲不成,暗地使计胁曾莞儿欲成好事,结果被纪行撞破,狠狠揍了宗启一顿,事后,曾光还告了御状,害得他被禁足半年,两人自此便结下了梁。

    宗启被纪行戳到痛处,“别以为有那几宗生意,赚了几个臭钱,就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父王还不是顾念姬家旧情的份上,才准你暂时管着铁……还不知你私下吞了多少今日我也不说别的了,只问你从我这里抢走的那盆十八学士,还是不还?”

    纪行瞟了宗启一眼,扬手道:“来人,三王昨夜在牡丹阁没歇息好,内火过旺,口舌生疮,还不给请出去寻个大夫看看?”

    花溪抿嘴憋着笑,看着纪行轻轻摇头,暗道,这人还真是毒舌。

    宗启脸一阵青白,站起身,伸手就是一拳向纪行脸上招呼,纪行横手一挡,反手就是一拳打在了宗启的鼻上,“我还没动手,你倒是先动了”

    宗启捂着半边脸,退到了一边,“你有种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打”

    权贵斗殴,挑个事端,然后手下侍从出死命冲杀,自己作壁上观。至于那些手下碍着身份,谁也不敢轻易往对方主身上招呼。

    这会儿宗启自己挨了打,皇侍卫们马上冲上来跟纪行的手下打成了一团。

    纪行拉着花溪退到墙角,“你在这里呆着别动”

    转头,他又冲着宗启大喊道:“宗启你小,一盆花值得你劳师动众,我看你今日就是来寻衅的。听着,给我狠狠地打,打倒一个,赏十金”

    此时,三楼其他包厢里的客人听到响动,都开门走了出来。

    店里的掌柜站在纪行他们的包厢门外想劝架,可碍着对打两拨人的头头,只能站着干着急,心里哭爹喊娘,暗叫倒霉,只盼着这俩祖宗能赶紧得打完走人。

    纪行眼睛往外瞄了瞄,见引出了不少人,叫唤得越发大声了,“你不说我有钱吗,我今天就拿钱砸你死来,帮忙打架的都有赏,打一拳赏百两。”

    宗启躲在人后闪避免殃及自己,一面捂着脸气得咬牙切齿,“本王一样有赏一拳一个,赏二十金”

    翠茗和木犀被花溪留在下面看热闹去了,这会儿她独自躲在角落里,幸而他们的战团没有波及此处,她倒还安全。

    花溪看着一群人跟狗打架一样乱成一团,纪行还左躲右闪地慢慢往宗启身边靠近,那漫天雨点的拳头却没招呼在他身上一下,不禁暗自称奇。

    走神了一瞬,花溪就看见纪行悄悄挪到了宗启不远处,寻了个空隙,一拳挥了出去,精准地砸到了宗启的鼻梁上。

    宗启痛叫一声,捂着鼻摔倒在了地上,眼泪混着热呼呼的鲜血唰唰地流了下来,“嗷——”

    宗启这一摔,两边的战火停了下来。谁也没想到,宗启挨了纪行一记黑拳,给放倒在地了。

    侍卫忙扶起宗启,宗启半张脸血乎乎的,颇为精彩,哪里还有往日的丰神俊朗。

    纪行看了看自己的拳头,松开来往前一伸,笑道:“二十金我这一拳放倒一个”

    宗启痛得说不出话来,人也晕乎乎的,侍卫长瞧着不好,急忙背上人往楼下跑,剩下的人也跟着撤了出去。

    人都走了,纪行站在门口巴望着往楼下看了看,耸耸肩,“哼,二十金,先赊账好了”

    纪行回到包厢里,走到花溪跟前,问道:“没伤着吧?”

    “没有”

    看着周围一片狼藉,纪行叹了口气,“可惜了我的藕泥饼掌柜的,给换个雅间”

    掌柜的见三王走了,一口气没缓上来,又听见贤王喊着换雅间,一时头大,却又敢怒不敢言,只得赔笑道:“贤王,今日小店客满,这会儿三楼没空余的房间了。不行,小的给您在二楼寻个靠窗的位置拉个屏风?”

    纪行不大满意,花溪觉得刚惹了事,这旁边瞧着的人多了,无谓再为这些小事理论,忙道:“无碍的,拉屏风比在包厢里敞快。”

    “那好吧”

    纪行和花溪便要跟着掌柜下楼,走到楼梯口,纪行瞥见了一楼大门处走进来两名着男红锦长袍的女,呲牙道:“该死的这瘟神怎么到了?定是宗启手底下的人泄露的……掌柜的,今日不吃了。你们,给我拖住她们俩。花溪,我带你换个地方”

    纪行拉上花溪就往三楼另外一侧走去。纪行拉着花溪拐了两个弯,从另外一侧楼梯下了楼。出楼一看,两人已经绕到天府阁后门。

    “小鸡,你还躲?”

    花溪一愣,还没来得及回头,人却已经被纪行拽着往外跑了。

    两人冲出了后门,一路往侧巷停车的地方跑去。

    谁知刚跑到巷口,就被一身着锦衣的男装女拦住,“纪行,你躲到哪里去?”

    纪行抚额,一阵头疼,“这条道你怎么也知道了?下回不能来天府阁了。”

    “你——”锦衣女瞥见了纪行拉着的花溪,面色一沉,“你就是为了她打伤小表哥的?”

    “不是我懒得跟你说……你表哥自己找茬。花溪,咱们走”

    纪行话音刚落,锦衣女一挥手里的马鞭,一鞭就朝花溪抽了过来。纪行一惊,飞起一脚朝那女的手腕踢去。那女见状,手腕外翻,堪堪躲过了纪行的飞脚,显然是懂些拳脚功夫。

    “你为了她踢我”女作势挥着鞭与纪行缠斗了起来。

    两人这一打,纪行怕鞭伤到花溪,觑了个空喊道:“你先走,我收拾了这疯婆,呆会儿过去寻你”

    今日已经够乱得了,先是三王,这会儿又杀出个王表妹,花溪不敢再停留,顺着墙角跑出了巷。

    刚跑出去没两步,一声马儿嘶鸣,花溪回头,就看见一人骑马朝自己冲了过来,前蹄已经高高跃起,眼看就要踢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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