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唤玉玉。

    帝有廿子,小字玉玉,恩宠优胜者,便是我。多年以来我少有忧愁,惟独阿娘无封号一事教我挂心,数次恳求阿爷,他却不肯。

    我十三岁时,朝廷与江湖联盟,阿爷送我去江湖门派之首——天岭学艺。

    “师父,弟子剑法如何?”一年过去,我已自认天岭第一。

    “甚好,与你师姐比之,只逊一筹。”师父慈爱地看着我。

    师姐师姐,又是师姐,她是少君,天岭的继承者。我从未见过她,却时常听人提起她,每当我展现出非凡能力时师长们总是夸道:“有他师姐八分风采。”

    这是夸奖吗?这是羞辱!

    五年后,我将回宫,师傅说传说中天赋异禀的师姐会与我同去,我恢复皇子身份,她则任宫中女官。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竹骨玉魂、英姿飒飒,当然,比我还是差点。

    回宫后,阿爷要看我的学艺成果。我连败十九哥、十八哥,阿爷的眼里满是赞许。

    “幺弟,十七哥来请教你的剑法。”十七哥着劲装上场。

    来得正好,十七哥嗜武,论剑法是我们兄弟中的魁首,若能打败他,我便称得上纵横朝堂、江湖无敌手了,哈哈!

    几招过后——

    “叮!”剑飞出去的太快,让我来不及认清自己已落败的事实,身体向后倒去,我右脚后撤却撞上了一个软软的身体。

    “久闻十七皇子大名,某可有幸请教?”

    是师姐!她一手扶着我,一手拿着剑,眉目间是不输男儿的气概。

    “天岭少君,久仰。”十七哥一拱手。

    “请。”师姐回礼,先安抚了我,后上场与十七哥比试。

    看到她的剑法我才明白为何师父说我逊于她,逊就是逊的,剑,我赋予了它生命,师姐却是将其化为一体了。说好的八分风采,都是恭维的,六分便不错了。我这样想着,等她比试完了走到我跟前,我才回过神来。

    “师姐。”我第一次诚心唤她。

    “赢了。”她说完就走,钗上掉了根玉坠都不知,我捡起来疾步跟上。

    那个玉坠我没还她,被我做了金铃的铃心。不错,我会做金铃,看着方方正正的金片变成小巧圆滚的样子我便开心。

    不过一年,师姐深得阿爷宠信。她说,阿爷会在众皇子中为她择一夫婿,我以为会是我,仅仅是我以为而已。

    她成婚那天,我把金铃挂在贺礼玉如意的盒子上。师姐,你有了玉如意,还会在意挂在外面的金铃吗?她成婚了,与她同着喜服的是十七哥,原来回宫的那次比试,我是彻底输了的。

    阿爷年事渐高,开始贪恋炼丹长生之术。我好奇长生丹的味道,便拿了颗尝尝,嚼到一半觉得味道实在不好便吐了出来,此丹不知是用何药材做的,内外不同色。我教家臣拿去验,竟验出了乌头与麻黄。阿爷下令彻查,最后一个道士顶罪被杀。

    此事之后,阿爷仍不忘长生之术,沉寂了一段时间换了个道士继续炼丹。虽然加了检验工序,我仍是不放心。

    一年之后,阿爷病发。

    两年后,阿爷丹药中毒而崩,大哥即位,朝臣换代。

    我这位哥哥在继位后册封了除我之外所有的兄弟为王,我年岁已足,言行无过失,也不曾得罪与他,何至于此?

    新帝不喜江湖之人,撕毁了合约,下旨召回在各门派学艺的官宦子弟,原江湖中人在朝为官者或贬谪或离京,势力大减。我的十七哥,现棣王,连纳两孺四媵,师姐整日郁郁寡欢。

    一年后,师姐上奏,言身体不适,欲回天岭医治。我知道,她是厌恶王府生活了。她回岭那日,我去送行,一送送出了京城,不仅如此,我还会送到天岭,如非帝召,绝不回京。

    可就在前不着天岭,后不及京城之时,我们遭遇伏击。来者众多,初始是侍卫与其交战,后来,得需我与师姐亲自杀贼了。

    师姐几年修习,剑法更加精尽,势如破竹,眼见着靠近了贼首。

    “郎君!”她这样唤到。

    郎君,竟是十七哥棣王吗?

    我身陷贼人包围,忽闻风声向师姐的方向而去,我回身用剑打开,却被第二支箭射中了肩膀。我看到她猛然发力,围着她的人立刻倒地不起,她冲到我面前,一手扶着我,一手拿着剑,好像回到了四年前回宫那日,她在父兄面前为我解围,不过这回是我救她了。

    她为我处理着伤口,突然脸色一变。“箭上有毒!”

    她是怒极了的,却放缓了语气道:“郎君,解药给我。”

    棣王带着面具逆光站着,丝毫不动。

    师姐目光冰冷。“郎君,夫妻四年,我竟不知你是何面目。”

    “卿卿,朝廷已经与江湖解约,朝中的天岭子弟一位足矣。”

    卿卿?都到这个地步了,他怎还有脸如此亲密地唤师姐。援兵怎么还不到?生命如丝抽离,我快撑不住了。师姐可会无事?棣王总该念着夫妻恩情的,可他若狠心又奈何?

    “荣辱同担,生死共赴。抱歉,失约了。”

    我的手失去了力气落至她的腰间,“叮铃!”一声,是金铃的声音。

    她素来不喜铃饰,可我惟有金铃做得入眼,送她不过图个念想,她竟带着。

    “师姐······我心···悦你······”

    眼前彻底黑暗,不知最后那句话她能不能听到,金铃玉心,金玉良缘,也不知她会不会明白。

    不知过了多久。

    “殿下终于醒了。”是一个男子。

    “你是谁?”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喑哑。

    “殿下不记得了?臣是太医院灵参,殿下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是谁?”

    灵参跪地道:“殿下是当今陛下的二十叔啊,臣无能,竟让殿下受此重创,臣有愧!”说完伏身在地。

    “我如何受伤?”

    “殿下与天岭少君在往天岭的路上遭贼人伏击,陛下派出亲卫才将贼人尽诛,可惜,殿下已重伤,天岭少君已不治······陛下听闻后龙颜大怒,下至彻查此事,并送殿下来行宫养伤,由臣专门诊治。”

    “少君……已不治?”我心中大痛。

    三年后,伤已痊愈,我与灵参决定尽快回京。

    “故棣王死了,殿下虽不记得了,也还是知道的好。”

    “故棣王,前日因毒妻案而废为庶人的?”

    “是,畏罪自尽。”

    “棣王······这般狠毒之人何曾怕天下人的谴责,至死不悔,畏罪自尽倒是便宜他个名声!”

    “说来也巧,王妃生前有串随身的金铃,数次整理不见,偏偏这次教个侍婢发现了,见那金铃上的银饰黑红,擦也不掉,不敢隐瞒,随即上报。最后,御医在铃腔里发现了乌头粉末。可怜棣王妃,自朝廷与江湖解除盟约后便在朝中失了势,碍了棣王的步子,便被夫郎毒杀。乌头之毒日以积之,纵是扁鹊在世也无法。在我邦唯有棣王府种有如此多量的乌头。”

    灵参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与棣王妃熟识?”

    “唉,臣以为,殿下听到她的事会想起些什么的。”

    我摇了摇头。

    离京城愈发近了,我觉得头有些疼,便对灵参说到:“我近来觉得似乎想起了些往事,陪我去走走吧。”

    “是。”

    我走到了一处陵墓前,灵参在我身后说到:“棣王妃墓。殿下曾问我是否与王妃熟识,王妃便是天岭少君,亦是殿下的师姐。”

    “这活可真是轻松,从不需我们打扫多少……”

    隐隐听有人声,我不想见人,便与灵参避了避。

    “是啊,有时祭品都不用添,全便宜咱们了。”

    “不过还是得小心看着,上回故棣王亲手种的小柳树就折了。”

    “你,早已······”灵参诧异出声。

    我转头,他的眼中映出我双目猩红,泪痕未干的模样。

    “我要回朝。”

    “呃······咳,如今朝局不稳,殿下确当为君分忧。”

    “复仇。“

    “什么?当年害殿下与少君者,是棣王,他已畏罪自尽!”

    “害我与师姐者——”

    我反手将袖底剑刺入他的心脏。

    “是汝主,在高高庙堂!”

    十年后,帝崩。

    我召集了亲信重返天岭,天色十年如一日地黑暗。只月光浅浅,似乎金玉铃还在,我随手就能摸到,她亦在,我回头便可与之笑语。

    若有来世,

    汝为吾之卿卿。

    若无来世,

    吾为汝之玉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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