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狗带人将朱序母子尸体拖走,顺强又命人取来清水,粗略清洗了一下地面的血迹,空气中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总算单薄了一些。

    张天锡不知哪来的勇气,突然暴起,窜到裴盛秦脚边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裴公子,本侯错了,饶过本侯吧,饶过本侯吧!”

    一边说着,张天锡一边使劲地给裴盛秦磕头,如同捣蒜。他不傻,三张主桌,王凝之夫妇被拖下去关押了,朱序母子被裴盛秦亲手杀了,现在不就该轮到他张天锡了?此时不告饶,更待何时。

    裴盛秦用怜悯的表情看着张天锡狼狈模样,心中只觉他可悲,倒没有几分恨意。张天锡不同与朱序,他并没有怎么作恶,只是性格懦弱又愚蠢罢了,和王凝之差不多。淝水的阴谋也是朱序母子在策划,张天锡不过是最后被他们捎带着弄到东晋,相反,张天锡当年主动称臣,让前秦和平解放凉州,说起来还是有功的。真要说罪过,他唯一的罪过大概便是称臣后还对曾经的帝位留有眷恋,想要赖在凉州不走罢了。

    在历史上,张天锡趁前秦淝水战败时投奔东晋,最初受到高规格礼遇,东晋利用他的身份蛊惑在前秦为官的前凉遗臣张大豫发动叛乱。等到张大豫之乱被前秦大将吕光平定后,张天锡失去利用价值,在东晋地位也一落千丈。到后来,东晋君臣皆以嘲讽戏弄张天锡这个亡国之君为乐,硬生生将他给逼疯了,最终张天锡在贫苦中艰难度过了晚年,实在也是个可怜人物。

    裴盛秦本就不太想杀他,更何况也不能杀他。张天锡不同于朱序,朱序这样的玩意杀就杀了,也没人会在意。张天锡不同,他的存在能够安抚整个凉州地区,如果他死了或者投敌了,会影响朝廷对凉州的控制。历史上东晋利用张天锡煽动的张大豫之乱,虽然最后被前秦朝廷平定,却也导致了平定叛乱的大将吕光趁机在凉州发展势力。最后吕光羽翼丰满,自立为帝,建立了后凉,凉州终不复前秦所有。因此,对这张天锡,裴盛秦不但不能杀,还得将他安全地送回前秦。

    于是裴盛秦轻声道:“归义侯是被逆贼朱序挟持渡江,身不由己,对吗?”

    张天锡正忙不跌地磕头呢,突然听到裴盛秦竟在替他开脱,一时间喜出望外。他抬头看着裴盛秦,可怜巴巴的说道:“裴公子说得对啊,正是朱序母子逼着本侯投晋的,本侯身不由己,南渡之后,无一日不思念我大秦呐!”

    裴盛秦点点头,这张天锡还不算太蠢,知道该怎么说。便摆手道:“顺强,你亲自送归义侯下去休息,记住,务必要严加保护归义侯。”

    顺强自然能理解这“保护”是什么意思,应道:“公子放心,属下知道怎么做。”便对张天锡道:“侯爷,请吧!”

    张天锡跟着顺强出去了,厅中的会稽官绅便紧张起来。他们也清楚,几条大鱼处理完了,就该轮到他们了。

    其实先前处理朱序母子,便也有杀鸡儆猴的想法在内,那算是示之以威,而处理张天锡,则算是示之以仁。此刻再处理这批会稽官绅,就没必要再费太多脑筋了。裴盛秦随意坐到了一张桌案上,说道:“我朝廷有旨伐不臣,我父子奉旨南征,今取会稽,此地今后就是大秦之疆域了。诸位都是这会稽城内的大人物,现在你们有两个选择。归顺大秦,生;为晋朝殉葬,死。”

    “愿意弃暗投明的站到右边来,冥顽不灵的站到左边去。三十息之后还不做出选择的,直接杀了。”

    厅内众人一听是选择题,又只有三十息的选择时间,一时顾不得矜持,忙三五成群,交头接耳地小声讨论起来。

    “诸位,这可如何是好啊!”

    “唉,都是左将军守城不利,与我等却无关系。”

    “是极是极,左将军荒诞庸碌,会稽该遭此一劫啊。这是左将军的过失,不该我们负责。”

    “各位大人的意思是降秦?”

    “可是朝廷刚刚在淝水败了秦兵啊,说不定这大秦朝打不过朝廷哩。”

    “庾兄说的也有道理,就说此次会稽沦陷,来得便只有八百秦兵。若不是左将军荒唐,换个靠谱的人来早收拾掉他们了。朝廷得知会稽沦陷,定是要来收复的,到时候这八百人顶个屁用,一旦他们被朝廷撵走,咱们岂不是白白丢了节操!”

    “唉,理是这个理,可要是不降,说不准现在就得死呢。这群秦兵虽弱,却把咱们抓在手掌心里,朝廷再强也是远水难解近渴啊。要不便先降了罢,将来就算朝廷收复会稽,咱们也顶多被人唾骂,总比丢了性命强。”

    “这般说来,其实降秦也未必便是坏事,秦朝和咱们大晋朝打了几十年,大晋朝便输了几十年。国力摆在这儿,虽说朝廷这次打赢了淝水之战,也未必就翻得了天。”

    “此话倒也有理,我也觉得,这天下终究还得是大秦朝的天下呢。”

    “若是咱们降了这裴家父子,再助他们守住会稽,只要将来秦朝能灭了朝廷,咱们便也成了第一批顺应天命之人,加官进爵,岂不美哉!”

    “对啊,不降是个死,降了能活。将来如果朝廷收复,了不起背个骂名,朝廷也不至于杀了咱们。如果运气好秦朝赢了,那咱们不但不用背骂名,还能得一个投效之功。如此说来,降了好啊!”

    “自古成王败寇,只要秦朝得了天下,大晋朝都没了,谁还在意咱们有没有风骨。”

    “好,那咱们便降了吧!”

    众人七嘴八舌,语速极快,很快便商量出了结果,然后开始站队。

    结局是出乎意料的,在场的所有人,无一例外地站到了右边,没一个去左边或者说不占边的。

    裴盛秦实在是难以置信,整个会稽这么多官绅就这么齐刷刷地降了?说好的气节呢,说好的铮铮铁骨呢,不是说一个国家再怎么差都有一些忠心之人吗?

    见裴盛秦看过去,他们便都眼巴巴地回望着裴盛秦,齐声道:“我等愿顺应天命,归降大秦,为裴公子驱使。”

    “公子可是心有疑惑?”石越察言观色,将裴盛秦心里所想摸了个七七八八。此刻他小步走来,附到裴盛秦耳边低声说道:“倒不是南蛮没有忠臣能人,不过能人都到前线去了。如此危机时刻,还能安然留在后方与王凝之为伍的,能是些什么人?公子不必疑惑,放心收了便是。”

    石越一句话如同醍醐灌顶,裴盛秦顿时醒悟。对啊,真正忠臣的,或者是有能力的,早就被东晋调到寿阳前线去了,要不然就是聚集在建康待命,再不然就是跟随桓玄到了荆州前线。此时此刻,还留守大后方的,自然不是酒囊饭袋就是奸猾无节操之辈了。尤其还是在王凝之的账下,稍微有点风骨的人能忍受被一个傻子驱使吗,不可能啊!

    这样的一群留守人员,齐刷刷投降没毛病啊,不投的才有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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