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人。”
    “良人。”
    “良人。”
    见乌鳢前来,大厅中的奴客都是恭恭敬敬施礼。
    正在飞快扒饭的麻袍剑客见状,顿时将装着麦饭的大盆放下,连忙咀嚼了两口,囫囵将麦饭吞咽下去,然后起身作揖:“东郭‘白衣’,见过君子。”
    行礼之后,又伸出手指,揩去嘴角麦粒,很不浪费地嘬了干净,然后又冲乌鳢点头致歉:“失礼。”
    “无妨,无妨……”
    乌鳢一脸的震惊,这胃口,这食量,整个淮中城,他就见过三个这样。
    两个是人,一个是畜生。
    两个人分别是老板李解和“五步见血”沙仲哈,另外一个畜生,则是江阴来的李铁根,硬起来能垂落地面的天赋异禀之驴。
    “来人!上酒!”
    乌鳢喊了一声,又问麻袍剑客,“壮士可能饮酒?”
    “若是有酒,那便最好。”
    有些尴尬,但还是流露出了期望,这剑客又行了一礼,倒是不差礼数。
    “好、好、好……快快快,上酒,‘白沙酿’还有五坛?开一坛过来。”
    “是!”
    奴客们忙活开来,倒是让麻袍剑客很是惊诧,这些南人,居然这么好客,更是让他有些不好意思。
    “壮士只管用膳,不必理会我等。”
    “那……失礼。”
    倒也没有客气,麻袍剑客重新落座,猪肉还没有凉,上菜的锅下面,有个温热炉子,就是保温作用。
    乌鳢他们自己吃的麦饭,跟晋国的麦饭还是有点不同,蒸煮之前,麦粒都会用特制的一种手摇机子磨一下,其实就是“抛光”,木制的机子里头,有砂面的铁板。
    这种初步处理之后,蒸煮出来的麦饭,就不会粗粝难吃,软起来也容易一些。
    同时乌鳢他们自备铁锅,垒灶之后,麦饭用菜饭的做法来做,加了大量油脂和腊肉丁,使得麦饭油光锃亮,不但吃得饱,还不缺油水。
    咸口的麦饭盛出来之后,除了油亮亮的,里头还能看到赤红带紫的腊肉丁,这样的做法有一个好,哪怕是大夏天,也能多抗上一段时间,不至于馊得太快。
    对于牲口贩子们而言,整个团队几乎就没有不是重体力劳动的,哪怕是做头头的,一天忙下来,也是屁股开花的程度,口味自然就是偏重。
    不过这恰好对了晋国人的胃口,只见一大盆麦饭,居然盏茶功夫,就嘁哩喀喳被吃了个干干净净。
    等到温酒上桌,这东郭“白衣”,居然又开始吃肉了。
    “卧槽……”
    乌鳢原本不饿,可看了这货的吃相,真是觉得也有点饿了,这看着就觉得有食欲啊。
    同时乌鳢也是暗自震惊,寻思着这货穿着打扮也不像是个有钱人,这家里人能养活他妈?
    看他还能仗剑行走,大概也是有门有户的,只是可能家道中落,甚至是衰败不堪。
    “壮士,这是江阴‘白沙酿’,又称‘琥珀酒’,请用!”
    “多谢!”
    东郭“白衣”也没有矫情,眼神流露着不好意思,但还是捧着酒壶,顿顿顿顿就是一口灌。
    “哈……好酒!”
    这声称赞,听得乌鳢浑身舒爽,饶是驻马城的“大佬”夸赞琥珀酒如何如何,他也不觉得高兴,反而眼前这货,一开口就让乌鳢觉得,这孙子真是个会吃会喝的,有眼力!
    大爷我高兴!
    乌鳢正待说话,却见东郭“白衣”又开始啃肉,三口两口,肥瘦相连,那肉汁溢散出来,倒是让不少奴客也饿了,一个个都是找后厨揩油去。
    不多时,酒也喝了个干净,不仅仅是酒,还有一锅的肉汤。
    肉汤喝完之后,锅底才看到了姜片、花椒粒等等调味品,甚至还有一种野葱打得小结。
    看到这些调味品,东郭“白衣”表情相当的震惊:“吾只道这肉鲜美,原来是君子宽宏……惭愧、惭愧。”
    言罢,这东郭“白衣”整理了一下嘴脸,油水肉渣擦拭干净之后,又用奴客送上的热水洗干净了双手,擦干之后,这才正坐于前,那把随身之剑,则是横亘在身前。
    笔挺着上身,东郭“白衣”看着乌鳢,很是平静地说道:“承蒙厚待,吾乃东郭中行云,君在绛城之中,若有差遣,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乌鳢一愣,寻思着这话好像在哪儿听说过?
    只听中行云正色道:“此言出自逼阳之战,时有义士返转太行山,云从义士处,得知此豪言壮语。”
    “……”
    忽然间,乌鳢觉得自己老板那是真的厉害。
    人都不在晋国,还能影响着晋国,真牛!
    “壮士不必如此,李子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乌鳢笑着伸手冲中行云道,“壮士行事,甚合我心,如此偶然相逢,未必不成友朋。”
    当年在驻马城贩马,乌鳢也是漂亮话不要钱地往外扔,不这样干,他一个瘪三怎么可能从底层挣扎起来。
    虽说挣扎起来也是个底层,依旧只是个小型二道贩子,但终归是比赤贫强得多。
    乌鳢此言一出,顿时让中行云大为感动,连忙道:“不瞒君子,云在家中,多为兄嫂嫌弃,故常年在野为家,游历蹉跎数年,今日方得一回饱餐。云……”
    毫无疑问,中行云打算报恩。
    不过乌鳢却直接打断了中行云的话,神情严肃:“我主教诲,我辈身怀‘仁义’,不可协恩而图报。壮士岂能因‘一饭’而小视己身?李子云:英雄不问出处。我虽卑贱之人,亦知壮士神异,定有壮志凌云之日!”
    连续听得乌鳢提到“李子”,又想起这地方叫做江阴会馆,中行云深吸一口气,抱拳询问:“还未请教君子之主?”
    “大吴国王命猛男江阴子淮水伯是也。”
    中行云一听,顿时愣愣出神,倒是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商人,居然还有这样大的来头。
    “如此……倒是云叨扰。”
    说罢,中行云拾剑起身,再行一礼,“云虽落魄,亦有剑术傍身。倘使君子于绛城有需用之时,便往东郭白马里寻中行云。”
    见他要告辞,乌鳢顿时明白中行云的想法,更是欣赏此人。
    乌鳢是个走南闯北的二道贩子,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此刻,他便知晓中行云是为了避嫌,这才不提报恩的事情。
    这其中的道理,很难说清楚,但这才是乌鳢欣赏中行云的地方。
    中行云要避嫌,避得是旁人以为他要借机靠上李解的嫌疑。
    此人虽然落魄可怜,实则内心骄傲,而且内心并非没有尺寸,尤其是最开始开口的时候,就是想用自己本地人的优势,来帮乌鳢解决一些小问题。
    知进退,懂尺寸,就凭这一点,乌鳢都敢断定,这绝对算是个人才啊。
    他乌鳢来晋国是干什么的?
    是为了胥氏、魏氏那两个年轻俊杰,但现在这不是没辙么,不是正在慢慢磨么,有了这个明显是人才的本地人,不就省力了不少?
    想到这里,乌鳢顿时伸手阻拦道:“鳢僭越,称呼一声中行兄……”
    “不敢。”
    中行云连忙拱手,对方虽然是商人,但显然不能当一般贱人来看。
    “中行兄可知我主于淮水之畔,筑高台而招贤才?”
    “李子?”
    “正是,时人问我主,君求贤觅才之心,如何?”
    乌鳢顿了顿,目光郑重,“我主云:今求贤之心,若渴也。”
    不等中行云说话,乌鳢伸手看着他:“鳢再僭越,愿为我主,邀中行兄南下入淮,共创不世之功!”
    此言一出,震得中行云有点发懵。
    说实话,他跟着过来江阴会馆,只是好奇,顺便看看能不能找点零工,只是没想到,这些南人居然这么好客,他也就放开了吃。
    一顿饱餐下来,高高的十斤东西塞到嘴里,这些南人,居然还把他当人才看待,还要招募任用?
    回想过往,中行云竟然百感交集,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见他情绪有点失控,乌鳢一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毕竟这个人,他也是第一天第一次见面。
    人品如何才学如何,他是一概不知,只是本着胃口大的孩子多少都有点本事,自家老板李解,还有那个“五步见血”沙仲哈,谁吃起来不跟老虎豹子鳄鱼蟒蛇似的?
    便是李铁根,那也不是凡俗禽兽啊。
    当下有些手足无措,有心安慰人,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毕竟中行云到底什么根脚,他们也一无所知啊。
    “东郭白马里中行氏云,愿为李子效死!”
    言罢,中行云伸出手掌,正要给持剑给手掌划拉一下,吓得乌鳢连忙上前阻拦,“壮士热血,岂可随意抛洒!我主有云:抛头颅,洒热血,唯正义耳!”
    “惭愧!”
    中行云收了佩剑,躬身道,“君子此来晋国,若为寻觅贤才而来,云,愿为驱策,为君献计。”
    听得中行云这话,本着多一个人多一份力,乌鳢用为难的口吻说道:“此来目标,有二人,一为魏氏羽,二为胥氏飞,此二人已经南下楚国。”
    “此事容易。”
    中行云一听,便是爽朗道:“可有合身丝袍,与我一身,再备车马一架,布匹二十,随从二人,足矣。”
    “……”
    脑子还有点糊涂的乌鳢一辆懵逼:卧槽……
    这啥?这就是直接上手了?不是……我们有那么熟吗?
    奴客们都寻思着,这他妈不会是骗子啊,骗吃骗喝之后,还要骗马车布匹的?
    但乌鳢也不知道来了灵感还是神经发作,顿时道:“来人,为中行兄择选合身吴锦袍服,另备车马布匹随从!”
    “良人!”
    “良人不可!”
    “良人!”
    “快去做事。”
    “是!”
    见乌鳢已经下了决心,奴客们面面相觑,但还是去执行了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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