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遗眼中的追忆之色逐渐变成了落寞之色。

    他还记得,那人,宋青远回光返照之后,便缓缓站起了身子。

    宋青远走向了朱遗。

    他向朱遗拱了拱手,说道,“朱兄,中都一别,已有四年。”

    朱遗那是不过二十出头,仍是风采真盛的年纪。

    可是他的眉宇之间却有化不开的忧愁,他看着眼前这个曾经叱咤江湖的年轻人。

    说他年轻,也是对的。因为在西北偌大的江湖上,三十出头的年纪总归是年轻的。更何况宋青远凭着一己之力将整座西北江湖搅得天翻地覆呢。

    朱遗说道,“是啊。只是短短数载,就已经物是人非了。”

    他的眼眶微红,眼前这个比他大几岁的汉子,在他心中,早已是他兄长一般的人物了。

    可是怀璧其罪,无论江湖还是庙堂,都不允许有宋青远这么厉害的人物存在。

    所以,前几次西北江湖上的宗门对宋青远的追杀、围剿,都是由那中都高高在上的皇宫中的龙椅上的那位九五之尊默许的。

    何况宋青远与那人之间还有一些不可向外言说的牵连呢?

    宋青远缓缓开口说道,“朱兄弟,可儿她还好吗?”

    朱遗望了望天边的彩霞,只见一轮明月要在万千赤红之中缓缓升起。

    这个一向正直的汉子转过身子去,看着天边的霞光,看着那轮明月,长叹一声。

    “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朱遗转过身子对那个神色已经略微饱满的汉子说道,“宋兄弟,那登天大道真的有如此重要吗?”

    宋青远说道,“那大道本身重要与否,暂且不论。只是《太玄经》是我守宫一脉一直所传,世人皆以为那《太玄经》是八百年前举霞飞升的道士扬雄所写,其实不然。是因宋某的祖先与扬雄有旧,才请他为之做了托辞。”

    说道此处,宋青远又顿了顿,“我小时候常常喜欢爬上山巅,看一看那些远山上飘着的乌云。有的时候我在想,那云的后面有什么。到了后来,我修习大道,练武步入了武道之中,两年前我便已经跻身了大武四品半步山巅境界,可我还是看不透那云彩后面的东西。”

    朱遗疑惑地看了看宋青远。

    只听宋青远说道,“我看到的是一片湛蓝色的沧海,广阔无垠。朱兄弟,有朝一日你也会看到的。”

    朱遗听着宋青远这一番话,觉得有些云里雾里,也没想着搞清楚。因为过去的日子里,朱遗与宋青远交游之时,宋青远也会说一些他听不懂的话。

    朱遗突然说道,“宋兄弟,你若是走了,那嫂嫂和她肚子的孩子怎么办,”

    听了这话,宋青远的眉头也有些微微皱起,说道,“这也是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事情。不过想来那位不会对春遥做什么吧。毕竟他们还是父女,有着骨肉亲情。”

    朱遗微微一叹,“宋兄弟放心,朱某定然会护住嫂子。只是孩子的名字可想好了?”

    宋青远沉思片刻,“说道还未想好。”

    他微微抬起头,看向空中。只见赤色的云霞之中,那轮明月已经隐在了其中。

    宋青远看着那轮明月,说道,“我初入武道的时候,身边寂寞,只有天上的明月陪着我。等到那孩子出生了,便叫做宋端玉吧。”

    “宋端玉?”,朱遗说道,“云端之上的宝玉?相传上古之石,有女娲补天留下的补天石。宋兄弟这个名字取得倒是精妙。”

    宋青远哈哈一笑。

    这二人就如老朋友谈心一般,丝毫没有被周遭的局势所影响。

    可看着宋青远这般谈笑风声的样子,边上的张紫棠心却是要碎。

    张紫棠练剑十多年,从来没有佩服过谁。只是在遇到宋青远之后,在与宋青远打了二十七场一共九九八十一天之后,他才打心底地佩服眼前的这个男人。

    甚至对张紫棠来说,他的目标就是成为宋青远这样的人。

    但是这样一个男人就要死了,深追死前还是这般谈笑风生,张紫棠的心就像被人刺上了无数刀一样的难受。

    宋青远从怀中取出了一叠纸。

    张紫棠和朱遗放眼望去,看这纸似乎是某本书的一部分。

    只听宋青远说道,“太玄经分为四章《太上章》,《寰宇志》,《无涯记》,《浑天录》,这四章之中,《寰宇志》记载的乃是天下寻常武夫的修炼法门,而《浑天录》则是记载了天下练气士的练气法门,至于《无涯记》则是记录了三教中人修仙大道。”

    “那《太上章》呢?”,朱遗问道,“难道是这三者的总合?”

    宋青远苦笑道,“这《太上章》并不在我的身上,我也不知道他的效用。”

    宋青远的话半真半假,真的是他真的不知道那《太上章》的效用,假的则是那《太上章》原本是在他身上的,只是在与那西北江湖二十位高手转战黄沙一千五百里之前的那个日子的前夕,他就将那一部分给藏了起来。

    “你身上还有多少?”朱遗问道。

    宋青远说道,“只剩下这些了,这本是《浑天录》,对于庙堂上的那些人来说,是什么倒是不重要的。朱兄只要将他们带回去,便是大功一件。”

    朱遗心说宋青远的才智武功都是当世一流,竟然对朝局、人心把握得如此清楚,看得如此通透。怪不得中都皇城中的那个男人会说,“宋青远不除,大玄必然不安分。”

    所说此言讲的又是偏颇,宋青远的武功再高也不过是孤身一人,而大玄可是有几十万大军。就算是天上仙人,也没有勇气一人独战八十万大军的。

    所以那个皇帝之所以讲这样的话,只不过是为了找一个由杀掉宋青远了。

    宋青远将《浑天录》递给了朱遗。

    他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忧伤。

    “怎么了?”,朱遗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连忙问道,“宋兄可以想起了那人?”

    朱遗的心思也甚是玲珑,毕竟他出身贫寒,不过二十岁就能坐到神龙军分部的参军,自然是十分善于察言观色的。

    在他看来能让宋青远如此记挂的人只有一个了。

    宋青远缓缓说道,“可儿,她还好吗?”

    那女子的名字就是秦可儿,昔日行走江湖的是,佩戴者一对鸳鸯刀。宋青远初出江湖的时候,引得江湖女儿追捧,秦可儿也是其中之一。

    但秦可儿与那些江湖女儿不同,她是有家世的。甚至说,她的家世在整个大玄也是声名赫赫的。

    朱遗说道,“秦姑娘回去之后,便在秦家的命令下,嫁给了一个人。”

    宋青远连忙问道,“谁?”

    “临安王陈羽”,朱遗说道,“他们结婚没多久之后,便生下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是个女儿,名字叫做陈毓。只是之临安城没有人见过那个孩子,据我所知,是那位王爷将孩子送到了山门之中历练去了。至于此事是否属实,就不得而知了。”

    宋青远说道,“如果那孩子还在的话,那是我的女儿?”

    朱遗说道,“多半是吧。”

    宋青远听了这话,竟然是哈哈大笑起来。

    过了一阵,宋青远对朱遗说道,“朱兄,我与张兄弟还有几句话要说,你可否出去。”

    朱遗说,“好。”

    且说石隐镇上的赵府前堂里,坐在椅子上的赵易山已经是汗流浃背。他的面色与其说是难看,不如说是惶恐。

    他的额头上渗出了汗珠。

    赵易山有些害怕地看着眼前这个中年人说道,“原来……原来朱叔叔是当年那些事情的知情人。”

    赵易山也是第一次听人讲当年那些事情的细节。因为在此之前,他只知道要为家族去寻找一本叫做《寰宇志》的法门。并不知道此种内情,原来这《寰宇志》就是曾经名动天下的《太玄经》的一部分!

    朱遗笑了笑。只是他的笑在赵易山的眼中,可不好看。

    朱遗说道,“赵贤侄可有什么进展?”

    赵易山说,“贤侄并没有什么进展。”

    就在这个时候,元方冷哼一声,“赵公子,你也是中都世家赵家的公子,怎么还敢期满大人呢?”

    赵易山听了这话,心中也是一惊。

    他连忙说道,“昨日镇上来了一群古怪的人。”

    “哦?”,朱遗问道,“何以古怪?”

    赵易山说道,“一群爱管闲事的江湖人。”

    赵易山将事情的经过说给了元方和朱遗听。

    二人听了,神色不一。

    元方的神色有些愤恨。似乎是愤恨赵易山追着一个小姑娘打的事情。

    赵易山连忙解释道,“元将军可不要误会我,那小姑娘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主?”

    朱遗听了赵易山这话,倒是来了兴趣,说道,“你何出此言啊?”

    赵易山缓缓说道,“那小姑娘可不是一个真正的“小姑娘”,她的年岁比我还大呢?”

    “缩骨功?”,元方惊呼道,“难不成这小姑娘会西蜀方印派的缩骨功不成?”

    赵易山摇了摇头,“并非如此。这小姑娘似乎是天生矮小,但是她的修为足足有……”

    “什么?”

    “大武五品境界!”

    “这不可能!”,元方说道,“如若这人真是大武五品境界,除却几位隐姓埋名的高手,早就已经扬名立万。我曾经在西北军中活动,在江湖上也闯荡过一番。军中高手通常隐藏自己的修为也是说得通,可江湖中人没有道理藏着自己的修为!”

    “嗯,元方说的不错”,朱遗点了点头,“老夫虽然不懂得武道,却也知道这大武五品已经是这世间极高的境界。能拥有如此修为的人怎么可能籍籍无名呢?又或者说,一个普通人若是拥有这样的修为,早就会在江湖上声名鹊起。这是每个人心中的欲望贪恋所驱使的。”

    赵易山摇了摇头,“元将军与朱叔叔说的都有道理。只是这小姑娘也有些特殊的情况。”

    朱遗问道,“你速速说来。”

    赵易山说道,“她虽然有大武五品的境界,但是她的真是修为水准只在小武一品左右。据晚辈调查得知,这个小姑娘的修为似乎是被高人封住了大半。”

    “天底下竟然还有这种高手!”

    元方失态了,“难道真的有人能封住大武五品境界的武者的大半修为?”

    他问道,“那小姑娘走的是什么路数?”

    赵易山说道,“似乎是练气士的路子。”

    这时,朱遗接过话头,说道,“赵贤侄,你说还有一行人,那行人可有古怪?”

    赵易山说道,“是的。那行人有两个少年,一个看样子似乎是外来的读书人,还有一个样子看上去傻傻的少年人。至于另外三人,相信元方将军肯定认识其中二人。”

    “他们是谁?”

    赵易山缓缓说道,“。元将军可听说过风霜二刀?”

    “风霜二刀?”元方听了之后,便陷入了沉思之中。这两个名字听起来似乎有些耳熟。

    突然,元方厉声说道,“可是二十年前在西北江湖上甚有名头的“风霜二刀”成白霜、成随风兄弟俩?”

    “不错!”,赵易山说道,“我来西北的时候,家族为了我行事方便,也做了万全的准备,将西北江户近一个甲子以来的高手或是风流人物都给我。只是唯独那个身上背着两把古怪长刀的汉子我没有见过。”

    朱遗问道,“后来,你就将这小姑娘推给了他们?”

    “嗯”,赵易山点了点头。

    朱遗笑了笑,饶有兴致地看了看赵易山,说道,“赵贤侄真是好手笔啊。把那么难缠的一个女子丢给了他们,借刀杀人啊。若是那一行人正有古怪,赵贤侄可就是渔翁得利了。”

    赵易山笑了笑,说道,“晚辈的小心思哪里逃得过前辈的法眼。”

    朱遗笑道,“贤侄啊,老夫和元将军可是要在你府上打扰几日了。”

    “朱叔叔尽管住,小生定会让下人准备好厢房的。”

    “不必大费周章,一切从简便好。”

    赵易山找来了赵府的管家,引着朱遗和元方进了赵府的东厢房之中。

    且说天元阁中,白中贤正坐在一个椅子上,宋端玉也是如此。

    少年的眼角还有一些泪痕。

    在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是那个西北江湖的那个魔头的时候,少年的心中五味杂陈。

    他骄傲,他骄傲他的父亲宋青远曾经让整座西北江湖闻风丧胆。

    他恨,他也恨他父亲为什么要追求那所谓的登天大道,为什么不陪在他的娘亲的身边。

    宋端玉定了定心神,将原本起伏的情绪给平复了下来,对白中贤说道,“白老,张叔叔让我来取的到底是什么?”

    白中贤站起了身子,进了后堂之中。

    走进后堂之前,白忠贤缓缓吐出了一句话,“斯人已去,龙剑已逝,老朽活了这么多年也才明白了一个道理。”

    宋端玉问道,“什么道理?”

    老者指了指窗外的天空,说道,“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啊。几度夕阳红啊。”

    宋端玉连忙抬头,他看向老者,他也说不出什么话了,只是轻轻的一声“前辈”。

    “你在这里等我。”

    白中贤了进了屋子后,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才从屋子里出来。

    他捧着一个盒子——一个檀香古木的盒子。

    盒子上画着玄妙无比的纹路。

    宋端玉站起身,接过盒子,看向白中贤,问道,“前辈,这盒子里有什么?”

    那白中贤说道,“你自己看吧。这是你父亲留给你的。我去堂前了。”

    白中贤拄着拐杖,走出了后堂,往前堂去了。

    他又丢下了一句话,说道,“这盒子需要你的血才可以打开。”

    等到老者出去之后,宋端玉端详着盒子。

    他想把这个盒子砸了,他在想他那个从未谋面的父亲从未真正地照顾过他。

    宋端玉站起身子,从墙上把那把插在墙上的半尺雪拔了出来。

    他用刀刃在自己的无名指上划出了一道伤口。

    宋端玉的手指上渗出了几滴鲜血。

    宋端玉将手指移到那盒子上,血珠当空落下,落在盒子的表面上。

    就在血珠与那盒子的表面接触之时,宋端玉发现那古木檀香盒子上发出阵阵青色的光芒。

    只听“啪”的一声,那盒子自动打了开来。

    宋端玉分明看到,盒子之中躺着一份古书。

    宋端玉从盒子里将这份古书取了出来,在封面上写着三个大字——“太上章”。

    宋端玉捧着这本古书,口中喃喃念道——“太上章”。

    他翻开了书本。

    “所谓天地初开,混沌降世……”,宋端玉念了第一段话,“合八方,化为一,取日月星城,掌风雨雷电,是为太上。”

    “这似乎是一本练气的法门”,宋端玉喃喃自语道,“可是我已经修炼了清心诀》了,难道还能重新再修炼此套功法?”

    “不对!”,宋端玉翻到了第二页,一行大字映入了宋端玉的眼帘之中,

    “欲练此功,必先清心。天下养术无出《清心诀》之左右!”

    宋端玉吃惊道,“原来张叔叔给我的《清心诀》是这《太上章》的先修功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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