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的另一间屋子里,张卿楚坐在一把残破的太师椅上闭目不开,张武雄、张文雄分立两侧。张文雄用着嗔怪的语气说道,“哥哥,你下午拦住那柄木杖干什么,爷爷都没拦着。我就是想试试那少年是不是和小姑娘是不是一路人,本来都要试出来了,可你倒好,老头子教你的“二指力”就是用来对付你的弟弟的吗。”

    张武雄脸色平静,说,“那少年不过是普通人,打铁铺子出身的,你也知道他身上一点气机翻涌的迹象都没有,反而内中筋脉不展,且有外力淤积,是幼时被人欺负,打伤了根基,哪里会和那小姑娘是同道之人。我若是不拦着你,以那梨木杖的气机,这少年若是没有抵御的法子,半条命可就交待在这一杖下了。”

    虎须汉子又是看向张卿楚,“老头子,你怎么由着文雄的性子乱来呢,要是那小姑娘真和这淳朴少年有点什么关系的话,以我张家现在那点单薄的家底,可经不起那道浩然剑气的摧毁啊。”

    “若是没有关系,那倒真是好极了”,张文雄说道,“以那小姑娘的资质背景,一定大有来头,我听闻龙荆城城主有一独子,不过九岁,就在那一条路上踏出了两步,近来还有伏龙山上的修者要带他回伏龙山上修行,若是将少年与小姑娘的这一份牵连转嫁给城主一族,作个顺水人情,我张氏一族也算能在这龙荆城中站稳脚跟了。”

    张武雄听了,一时间怒发冲冠,他正要吼出来之时,有一人快他一步,一巴掌打在张文雄的清秀的脸庞上,留下了一个血红的巴掌印。这人正是张卿楚。

    “混账东西”,张卿楚脸色阴沉,张文雄羞愤难当,“爷爷,你干嘛打我。”

    “老头子打的就是你这么个不知道廉耻的东西”,张卿楚是越说越气,“我张氏自大鑫以来跻身世家之列,从未做过如此强逆天道之事。我张家怎么会有你这样一个不分青红皂白的东西,你这些年读的道德仁义都被狗吃了吗?”

    张文雄仍是不服气,老头子虽然平日里严厉,可还从来没有与他说过这么重的话,“可我张家现在变成什么样了,守着老祖宗的那一套,我张家现在都成了龙荆城那些世家的笑料了。要不是这些年城主念着那点微薄的香火情,我们祖孙三个人就要被赶出这个宅子了,连宅子都守不住了,还有什么颜面去面对我张家的列祖列宗。”

    “可那少年是无辜之人,就算他是个普通人,你要夺他气运,这与那些你痛恨的人有什么区别”,张武雄呵斥道。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弱肉强食,我也不是白拿这少年的气运,赠他一袋“金玉铜钱”就足以让他一辈子挥霍,做一个富家翁了”,张文雄娓娓而谈,“当然以他的见识自然不知道这“金玉铜钱”的价值,不过没关系,我只要说这东西比金子还值钱,那小子吃过这么多苦头,肯定把持不住,要了这袋铜钱,那我张家也不算亏待他。”

    张武雄还想说什么,却是被张卿楚挥手制止,“老头子我苟活到现在,就是答应了你们爹娘,要把你们拉扯大,还要把你们养好。小文子,你太让我失望了。”

    老者说完先是静默了几分,而后神形暴怒,怒吼道,“张文雄,我张家祖祖辈辈的侠骨义胆都被你拿去喂狗了吗!”

    这个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张氏兄弟陡然一惊,张家祖宅里就这么几个人,他们交谈之时,以气机笼罩住这间屋子,寻常人根本听不到这其中的声音。

    “有人在吗”,屋外传来一阵清脆的声音,正是小姑娘夏柔的声音。小姑娘的声音很轻,但也很冷,冷得有些让人毛骨悚然,就是坐在椅子上的张卿楚听到了声音之后也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张武雄感觉更加强烈,虽然一天里小姑娘并未说几句话,可先前张武雄还是能从中听出小姑娘的情绪的,可小姑娘说的这一句话,是冷得淡漠,半点情绪都没有。

    张文雄一动不动,张武雄拔起腿走到门边,打开门,看到了小姑娘,强行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说,“小姑娘,你怎么来了?小兄弟呢,他没和你一起吗。”

    夏柔冷冰冰地说道,“他睡着了,我来找老爷爷,他在吗?”

    “在的”,张武雄答道。

    夏柔听了,竟然破天荒地笑了一下,眼睛盯着张武雄笑着说道,“下午谢谢你呢,大哥哥。”

    张武雄听了,心中没有一点欣喜,反而更加惊悚,原来小姑娘那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弟弟的主意了,还好他当机立断,把那梨木飞杖拦了下来,不然的话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张武雄回过神来,夏柔正望着他,“大哥哥你在想什么呢,还不让我进去吗。”

    张武雄尴尬一笑,“没事没事,请进请进,老头子就在里面,跟我来吧。”

    夏柔跟着张武雄进到了屋子里。屋子并不大,往里走几步,一转弯便能看到坐在椅子上的老者,张卿楚。

    夏柔一步一步地走到张卿楚的面前,她大概走了七步。这短短的七步,张文雄的眼神一直在小姑娘身上,可夏柔看都不看他。

    小姑娘夏柔看着张卿楚,“老爷爷,教我家陈二傻做红烧肉要多少钱呢?”

    张卿楚心中一惊,小姑娘这般问法是要和他们划清界限,而后好秋后算账啊。他赶忙说道,“不要钱,不要钱。不就是一道菜嘛,哪里要收什么钱呢,老头子一定用心教那孩子,包管教得好好地。”

    “那可不行”,小姑娘语气平淡,比先前的冰冷好转了几分,“那傻小子以为您的红烧肉只是普通普通的红烧肉,可这却瞒不过我。这道红烧肉妙就妙在它的火候,对火候的掌握就是对气机的掌握,而说到气机的好坏,就取决于功法的好坏,您的红烧肉就是在我的家乡,也能排入前十之列,您那本功法一定很珍贵吧?”

    听了这话,张氏祖孙三人嘴角抽搐。前十之列?张卿楚的内家修为在龙荆城可是出了名的,若单论气机深厚程度,张卿楚说第二就没有人敢说第一。也正是因为他这个老不死的在,这个只有祖孙三个人的张家还能保全“世家”的名头。张卿楚自认为就是放到整个天下,他这本《意任气游》也可以排进前三之列,小姑娘竟然说他只能排入前十之列,说的自然是他的修为,可他自觉也不差啊,但小姑娘的家乡的人得有多厉害啊,他不敢想。张卿楚在心中连忙默念,一定是他没有将这本功法练到极致,今日被一个小姑娘瞧不起了,要是让列祖列宗知道了,气得可能连棺材板都盖不住了。

    虽然心里那么想,张卿楚嘴上可不敢这么说,“哪里,哪里,老头子的功法也就是寻常货色,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小姑娘夏柔精明得很,可没有陈一念那么好糊弄。她从怀里取出了一枚铜钱,这枚铜钱只有小姑娘大拇指这样的大小。铜钱外圆内方,最边沿嵌着一层玲珑剔透的紫玉,若是细看,可以发觉紫玉周围有些微紫气弥漫。

    “这一枚铜钱够不够了”,小姑娘把那枚紫玉铜钱放到了桌子上。祖孙三人的脸色真是格外精彩啊。他们的眼睛都直了。

    张文雄咽了咽口水,颤巍巍道,“紫玉铜钱。”

    纵是张武雄心性坚韧,看到这枚铜钱的时候,眼皮子也不由得跳了一下,甚至有杀人夺宝的念头从张武雄脑海里如白驹过隙般转瞬而逝。

    老头子看到这枚铜钱的时候,情况比两个孙子要好一些,其实也没有多好。他看得眼睛都快要掉出来了。张卿楚把心一横,干脆闭上了眼睛,枯黄的双手五指张开伸了出来,用一种赖皮的语气说道,“十枚!给我十枚我就教那小子做这道红烧肉,但是我张家祖传的《意任气游》我不教,我会给那小兄弟挑拣一门略微差一些的功法。”

    边上的兄弟俩听到老头子说这话,可是心脏病都要吓出来了。他们皆在心中腹诽,老头子你这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吗,还十枚紫玉铜钱呢,一枚紫玉铜钱就是绝世珍宝了,我们张家的《意任气游》是天下名列前茅的内家秘籍,可也抵不上一枚紫玉铜钱啊。真用世俗的价格来衡量这枚紫玉铜钱的话,这一枚紫玉铜钱就能买下半座龙荆城。一口气十枚,老头子真是不怕把自己撑死啊。

    张武雄想的和张文雄想得也有所不同。张武雄生怕小姑娘听了,拂袖离去,她身上有浩然剑气,强取豪夺是不可能的事儿。张文雄则是细细思索,要说老头子平日里也不是这般鲁莽的人,今日这么做显然是一场豪赌啊,难道老头子有所倚仗?张文雄到底是比张武雄心思玲珑,不一会儿就想通这其中的关节。老头子的倚仗不过是四个字,奇货可居。以小姑娘的财力,这龙荆城里什么样的武功孤本买不到,可偏偏她只能从老头子这里买。倒也不是说老头子为人多实诚,一呢,老头子知道小姑娘的底儿,而且以他张家现在的家底给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强夺,若是得罪了浩然剑宗,那可真是雪上加霜了,指不定还有灭门的风险;二呢,老头子会给这小祖宗保密,不告诉那少年她的来历,若是换作其他世家,起了什么坏心思,可就不好说了。

    小姑娘夏柔听了,咯咯一笑,笑说道,“老爷爷打的主意倒是妙极了。是不是以为我只能从您这儿买,不能从其他人那买,您就这样坐地起价呢。不错,你们家族羸弱,可不敢再捅什么幺蛾子了。我可以在您家买,我的确不放心去别家买。”

    夏柔话锋一转,声音突然寒冷下来了几分,“可是老爷爷也知道,这一枚紫玉铜钱,就可以让这座张家宅子改姓夏或者陈,您信吗。”

    小姑娘眼神如刀,这是张武雄第二次见到这种眼神,前一次是在进龙荆城之前。可这一次的眼神不同于上一次。这一次,杀气腾腾。

    张卿楚听了真是吓了一跳,他自然晓得小姑娘话里的意思。她说的不错,这一枚紫玉铜钱,足以聚拢天下鹰犬朝他张家蜂拥而来,他根本无力阻挡。

    张卿楚连忙改口说道,“别跟老头子置气啊,老头子就是说说啊。”张卿楚是真的怕了,他不敢赌了,若是真的惹恼了眼前这个小祖宗,他张家这艘破船搞不好可就翻了。

    小姑娘盈盈一笑,从怀里取出一个花边绣袋,“这里一共有三十枚紫玉铜钱,加上老爷爷家族这些年的积蓄,比得上一般的世家了,至于这钱怎么用我管不着。我可以把这袋铜钱给您,但是您还要把这本《意任气游》教给我们家陈二傻。”

    “好”,张卿楚一拍大腿,就应了下来,“老头子一定把那小兄弟教好了。”

    “嗯”,小姑娘应了一声,“既然现在买卖谈完了,那就要算账了。”

    夏柔转过身,看向张文雄,声音如同天山冰雪一般寒冷,“你在打我家陈二傻的主意?或者准确来说,你要打我的主意,还想拿我和别人作交易?龙荆城外的时候,就知道你没安好心,到了今天下午,梨木飞杖之事,当真以为我不知道吗?”

    “这”,张文雄一时间哑口无言,神色窘迫,若是换在先前他不知道小姑娘手段之时,他还有胆色和这个小姑娘争上几分,说一说“死道友不死贫道”的道理。可现在那足足一袋的“紫玉铜钱”放在眼前,张文雄可是半分勇气都提不起来了。

    “文雄少不更事,小祖宗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啊”,张卿楚连忙说道,想要为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孙子求求情。

    小姑娘夏柔并不理睬老头子,水眸紧盯着张文雄,“我今年不过八岁,要说年纪,我得叫你一声哥哥,可我家长辈教我,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事情更不能乱做。你今天做了错事,我就要惩罚你。你以后若是要报复我,我就接下。但是今天的账,就要今天算,不能

    留到明天算。”

    张文雄听了这话,往后退了一步。张文雄和张武雄身为张家这一脉的传承之人,早就踏上了那一条路。张武雄迈出了五步,张文雄则是稍逊一筹,迈出了四步。张文雄连忙运起体内气机抵挡。

    小姑娘神情肃穆,水眸一闪,就在这时儿,一柄通体金黄熠熠的长剑虚影在小姑娘身上若隐若现。老头子张卿楚脸上浮现一股不可言状的恐惧之色,他大吼道,“剑下留情啊!”

    老头子话音刚落,紧接着就有一声剑啸响起。宝剑虚影激射而出,席卷磅礴的浩然气,从张文雄胸膛之中一穿而过,一息之后,张文雄气机上涌一口鲜血喷出,而后跪倒在地。张卿楚哭丧着脸,说道,“这下可是要了老命了,你说你好端端的打什么歪主意。”张卿楚身为内家高手,自然看出了刚才那一剑摧毁了自己这个孙子通体上下的所有“气关”。没了“气关”,气机就藏不住,更不用谈在那一条路上的修行了,张文雄这个四步的修者会慢慢地退回三步、二步、一步,最后变成一个普通人。

    “我不服”,张文雄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夺门而出。小姑娘夏柔并未阻拦,她从来没有把这个年长几岁的年轻人放在心上,甚至张卿楚她也不在意。她在意的只有她家那个傻里傻气的陈二傻。张文雄出去之后,张武雄看了二人一眼也夺门而出。

    小姑娘看了一眼张卿楚,从怀中取出一枚黑色泥丸。张卿楚看到黑色泥丸的时候眼神一亮,可等小姑娘说了一句“好自为之”的时候,老头子的灼灼目光又暗了下去,就像一条耷拉着脑袋的狗。张卿楚一眼便瞧出这这枚黑色泥丸的来历——“补天丸”,此丸神妙无比,并且有价无市。一来此丸的材料极其严苛,二来研制方法也少有人知,天底下公认的价格是十枚紫玉铜钱。补天丸的作用是修补一切根基损伤,甚至连张文雄一塌糊涂的“气关”也可以恢复如初,故而张卿楚看到的时候颇为惊喜,可他立马回过神来这一枚不是给他那糊涂孙儿用的,而是给那个少年的。

    老头子张卿楚不死心,哭丧着脸道,“小祖宗,你把文雄给废了,可是要了老头子的老命啊。”张卿楚又改一脸正色,“小祖宗,能不能卖一枚补天丸给老头子。”

    小姑娘夏柔保持静默,一言不发。

    张卿楚咬牙一横,“小祖宗,我拿十五枚紫玉铜钱买”

    小姑娘终于张了张嘴,水眸盯着张卿楚直发颤,“你觉得我缺吗?”

    听到这话,张卿楚像是失掉了全部力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面如土色。

    “我要回去了”,小姑娘丢下这句话,便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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