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浮尘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若有所思,打量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在这一炷香里,在场的各怀鬼胎的人,都没有出声,尤其是那三个面具男子,特别关注着这个年轻人。年轻人自然不知道这三个面具男子是谁,而对那三人来说,年轻人就是化作了灰,他们也认识,这个青衫琅琅的年轻人,正是前些日子杀死他们承龙门一个执事的南疆云雾山上书云剑宗的宗主柳望生的唯一一个入室弟子,杨继踪。

    杨继踪这个名字倒是取得文气,取自“驰骋关中跨雄辩,指麾众将如转蓬。东下齐城七十二,天下何人能继踪”中的继踪二字,杨继踪不懂兵法,自然不能指兵派将。他是离尘修行之人,这诗中的转蓬二字倒是说的挺贴切。修行之人,无家可归,就如同飘转的蓬草,只好四海为家。杨继踪身为柳望生的高徒,平日里替宗门走南闯北,出了不少力,都被宗中视作下一任宗主,只是他还没有一个少宗主的头衔。书云剑宗,推选宗主,并不是世袭,而是化用古时先贤的选贤举能之法,择能者任之。

    再说那三个面具男人对眼前少年人的态度,郭榆、郭槐倒是还好。只不过是门里的一个执事,死了就死了。他们身为供奉,这种事他们也管不着,也不想管,更是不好管,一来江湖险恶,本事差了,身死道消,也是常有的事情,总不能打不过小的,就派出去老的,那也太没有脸皮了;二来他们只是供奉,并不能算作承龙门真正的一份子,就算是承龙门今朝覆灭,他们三人自有别的地方可以去,说不定还有大把大把的宗门抢着他们呢;最后一点,就是这书云剑宗比承龙门强太多了,息事宁人也是无奈之举啊。可三人中最小的郭桑咽不下这口气,他最要面子,眼前这个在看他来乳臭未干的小子杀了一个执事长老,纵然是那长老强取豪夺,有错在先,可在他的眼里,若是他郭桑不在承龙门,遇到如那长老这般的人,他郭桑第一个就拔刀杀了,免得脏了他的眼睛,可他郭桑如今是承龙门的执事长老,就是再让他恶心的事都没有他的面子来得重要,杨继踪杀了那个执事长老,就是不把他郭桑放在眼里。他来的时候没有带刀,他恨不得一掌把眼前这个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小兔崽子给毙了。

    可郭桑现在却是半分杀气都提不起来,倒不是他不想提,而是根本提不起来,因为场中还有一尊杀神呐。这杀神说的就是张浮尘,不要看这个佝偻着背的老人还算和蔼,平日里话也不多,可除了杨继踪以外的在场的年纪稍微大一点的五个人都知道,这个老人曾经一剑斩断了一座山门,虽然只是一个很小的、小得和泥丸一样的小宗派,但好歹也是三百多条人命呐。传说那个宗门,有一个弟子在游走江湖时,玩弄了一个少女,而那少女正好是老人的故人之后,老人一怒之下,千里流血,那世上也再也没有那个宗门了。真是可笑、可怜、可恨啊。

    在老人的气机流转之下,不要说在场之人的杀意,就是他们的呼吸、体内的气机流转,老人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心里明白得像一面镜子。当然老人他也有不知道的。他不知道,那个家破人亡的少年为什么会有那颗足以颠覆河山的珠子,他还不知道,有一男一女正向着巷子口走来。

    陈一念和芍药正一步一步地朝着巷子口走来,陈一念看向芍药,问道,“你真的决定了吗”小姑娘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但她走了几步之后,嘴里吐出了四个字,“血债血偿。”陈一念没有叹气,他看着小姑娘脸上那一抹和她年纪不匹配的冷冽,心中有些感慨,

    老人看向缓缓走过来的小姑娘和少年,他想起了五十年前的那一日,云雾山上的枯剑崖上,那业已泛黄的女子的面容在老人眼前浮现,那女子好像在笑说,“天下的事儿我都懂,可我最难懂的,就是你呢。”

    老人又是微微一叹,深邃的眼眸里先是风平浪静,而后一瞬息狂澜滔天,只听那老人沉声,一字一顿道,“枯木逢春。”当老人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原本笼罩在巷子口的属于老者的强绝的气机如退潮时候的海水渐渐褪去,在这巷子口再也找不到这老人的气机。

    张浮尘,孩童十三口中的老僵尸,曾经叱咤大玄甚至在南黎域都有所扬名的大剑宗,在替望北王府看管这个奇怪的小巷子三十年之后,今日,入了剑圣!

    张浮尘先是转过身走向那三个面具男子,说道,“你们三个人去吧,你们虽然跟随我学了三年,但我与你们没有关系。”

    “师父!”,郭榆连忙说道,甚至往前迈了一步,可张浮尘声音更是低沉,“你们三个不走,难道要为师送你们走吗。”

    听到这话,郭榆面如死灰,作为张浮尘的大弟子,对师父的事情他知道得多一些。师父之所以在这个奇怪的小巷子守了三十年,全是缘由一个“情”字。师傅对那名女子的那份执着和坚守,于之剑道,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郭榆不再坚持,招呼了郭槐、郭桑离开了此地。

    这郭榆、郭槐、郭桑三人,正是先前和所说的曾经和老人对峙的那几个汉子。他们三人来到巷子的原因没有人知道,只是知道他们来到巷子之后没几天,就拜了老人为师,苦苦修行了三个年头。郭榆、郭槐、郭桑中郭榆、郭桑练内家功夫,而郭槐则练外家功夫,郭榆身为大哥,修为也是最高,在外家功夫一道上走出了二十四步,已经站在大道二十四桥的最后一桥,只要再踏出一步,便是和那老妇人一样的皇主境。

    张浮尘又转过身,看向那两个黑袍人,语气极其平淡,“你们俩个也回去吧,今日之后,你们再来,我绝不阻拦。但是今日,她,你们带不走。”

    张浮尘指了指站在陈一念旁边的小姑娘,芍药。芍药穿着一袭白裙,在巷子口的冷风中傲然独立,像一朵独傲的寒梅。

    “好”,黑袍女子本不想走,更想倚仗着背后的势力恫吓几句,但是势比人强,眼前这个老人已经跻身剑圣之境,圣人不可欺,更何况在大玄这样的小国家,大道止境本来就不高,好不容易出了一个圣人,将大道风采带上了一层楼,更是代表着大玄这未来一甲子的武道气运。这般人物大玄中州的那位尊王都要供起来,就是她背后的势力也不敢与天下为敌啊。所以她只好答应了下来,说完就扶着身旁的黑袍男子没入了黑暗之中。

    “你们俩在这里等我”,张浮尘对陈一念和芍药说,“老头子去见一见故人,大概一个时辰就足够了。”

    老人说完,一步踏出了巷子口,转瞬消失。望北城的街道仍然是张灯结彩,热热闹闹。望北王府面前很少有行人经过,因为此处毕竟是王府,寻常百姓可不敢接近这里。可一个破烂衣衫的老人站在“望北王府”面前。

    这老人,正是张浮尘。张浮尘是低着头的,微微抬头,看向那块那笔走龙蛇写着“望北王府”四个大字的匾额,淡淡地说了一句,“我来取牡丹。”

    这一句话凝成了一条声线直射入王府中的后院里的那一小屋子。小屋子里坐着那个先前拿走张浮尘手中岚珠的那个紫蛟长袍中年男人。此人正是望北王,朱南。

    朱南双眉紧皱,而后舒展开来,嘴角挂起一丝隐晦的笑容,大袖一挥,并且用相同的方法凝成声线传入张浮尘的口中,只是一字一顿。

    “还,给,你!”

    话音刚落,一把通体幽蓝的长剑从王府后院射出,直奔向张浮尘,到了老人身旁,长剑围绕着老人飞舞,欢欣雀跃。

    老人望向长剑,眼中落寞追忆皆有之。他静默了片刻,而后伸出了一只干枯的手掌,紧紧握住那把长剑,随即背过身,长呼一口气,身形拔地而起,化作一道炫目瑰丽的长虹破空而走,向着大玄北方,中域开泰城的方向急速掠去。

    中域开泰城,东西纵横一千里,南北则有五百里,如此大的城池,内中车水马龙,高楼鳞次栉比,可以说得上是气象万千了。开泰城繁华无比,内中世家林立,同样,城中也是鱼龙混杂,上到龙凤之选,下至九流之外,不过都是这城中的万万分之一罢了。

    开泰城中一共有八大世家,八大世家同气连枝,却又各自为战。每一甲子,八大世家中为首的那个世家的家主就能登上中州王的宝座,这和大玄其余四王不同,比如先前的望北王朱南,大玄南疆极大程度上都是他说了算的,望北城中也有许多世家,但是与望北王府却又拍马不及,其余三王的情况与朱南也没有什么差别,所以大玄其余四王的宝座倒是稳固的,但他们都有别的追求,而且还是一样的追求,那就是登上中州王的宝座。大玄五王之中,以中州王为尊,因为支撑着中州王的不是一个世家,而是开泰城八个世家。如今开泰城中为首的世家正是高家,当代的高家家主高承启正是一呼百应的中州王。高承启给皇城取了一个朴素却十分威严的名字——中都。高承启已经连任中州王三百余年了,高家势大,高承启本人也在大玄一州之气运的加持下,从三百年前的大道二十步走到了如今的大道三十二步,小宗师的巅峰境界。要说这一州之气运何其庞大,更何况是身为大玄之重的中州气运,就算是一个没有修道天赋之人在气运加持上不说皇主、小宗师、大宗师境界,只要循序渐进,踏过大道二十四桥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高承启是三十年前踏入的大道三十二步,在跻身小宗师巅峰境界之后,他心里对这个天下又有了新的谋划。

    且说在一间宫殿中,风神俊朗的高承启身着九龙暗金袍,在正席上盘膝而坐,他身旁跪着一个黑袍人。

    高承启说,“如今大势如何,你搜寻得怎么样了?”

    “禀王上,北王有北境劫匪牵制,东王有东海流寇扰乱,西王有西境邪宗分去大多精力,只有南王,南王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平定南蛮,如今他那望北城已经向南蛮开放,望北城中一片祥和。”

    高承启冷笑道,“一片祥和?我看他朱南怕是想着什么时候对我动刀子吧?”

    “王上,望北王府不过是一家之力,而您背后有八家之力,又有何惧呢?”

    “哼,这中州本来就是我高家的,他们七家就是强盗,前朝的遗族还想染指中州王的宝座,满口道德仁义,实则内里狼子野心,龌龊至极”,高承启开口怒骂道。

    “王上息怒!”,那黑袍人自知说错了话,连忙大声疾呼,生怕下一刻自己的脑袋和身体分家。

    高承启心中心思百转,心中暗恨,他高家虽然已经居首位已有三百年,可是再往前的五百年皆是在八大世家中垫底。当初先祖和大玄其余四王的祖先一起统一大玄之后,约定好了五分天下,先祖入主中州,心肠一软对这在开泰城里的七大世家没有赶尽杀绝。这七大世家都是前朝大密的遗族,虽然当时已经奄奄一息,可毕竟千年世家的底蕴还在,只不过让他们缓缓喘了一口气,就突飞猛进地追了上来,而高家是外来家族,时间久了,在控制其余七家上就有些捉襟见肘了。已无年轻时心气的先祖,便和其余七家定下了一个约定,每一甲子选实力最强盛的家族的家主成为中州王,这等明哲保身之计,在那时候也是无可奈何啊。经过高家数百年的谋划,终于重登榜首,但高承启不满足,他要高价这千百年来失去的一切全部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你没错,你快去让百里将军来见我”,高承启说到。

    “是”,黑袍人语言激动,好像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出房间。要知道这位黑袍人可是和郭榆一样大道二十四桥的修者,可在高承启明前像一只担惊受怕的小猫,倒不是高承启的小宗师境界的修为,而是高承启赫赫凶名震慑住了他。他的王上,高承启,可是连亲娘都敢下手的人啊。传说高承启年幼时外出游学,遇到一个异人,那异人功法造化已经到了一个极高的境界,高承启想要拜师,那异人答应了,却提出了一个条件,要高承启杀了自己的娘亲,可没想到高承启二话不说,就回到族中杀了自己的至亲,因为这件事高承启还被当时是高家族长的父亲高守一派人追杀了十几年,但高承启熬过来了,成为皇主境高手后回到了家族,本就凋零的高家之中,皇主境便是最高的战力了,至于那些必死关不出的宗师级别的老祖宗,这等家事何敢劳烦他们呢,于是乎,高承启在高家站住了脚跟,韬光养晦之下,最后将他的父亲取而代之。

    开泰城中央的王城,中都之中,一座瑰丽无比的宫殿之前,常有身穿白银铠甲手持白棘枪的甲士从宫殿正门前经过。这时,一把长剑从天而落,它是直直地掉落下来的,摔在了地上,还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些甲士看到这把长剑,顿时呆若木鸡。这把长剑正是他们白羽军的大将军百里陌的佩剑“漱苍”。百里陌大将军是剑道一途上二十八步的皇主境强者,只差一步便可问鼎剑道大宗师之境。

    苍穹中传来一声大喝,震动天地,“张浮尘,来讨一个公道。”

    这时,有两个白衣飘飘的老者从宫殿深处踏云而来,大喝道,“张浮尘,当日中我兄弟二人枯荣掌力,竟然还敢来,当真要我兄弟俩废了你的大道根基吗。”

    这白衣飘飘的两位老者正是名动中州的枯荣二老,修为都在三十步之上,具体何等修为,没有人知晓。他们二人上一次出手,已经是半个甲子之前的事了。

    “张浮尘承蒙二位前辈指点,悟到了一剑,特来向两位前辈讨教”,张浮尘说。

    “张浮尘,老夫二人已经是数代之前前的人物,而你也是上一代的天之骄子,既然已经是旧人,何必旧人为难旧人呢”,其中一个身形略高的老者说道。此人名为枯一岁,是枯荣二老中的枯老,半个甲子之前,他对张浮尘出手最为凶狠,招招皆是杀机。

    这里就要提一提旧人二字,且说天地有常,四季更替。天下大道之潮以一甲子为一代,纵然你在当代如何才绝惊艳,终究会被下一代的弄潮儿超过。而且天地只会眷顾当代之人,前代之人要想在大道上踏出一步,比当代之人要难得多。

    枯一岁着实不愿此时和张浮尘交手。一来,枯一岁已经卡在修为瓶颈半个甲子,心神全部在冲击大道下一步之上,哪里愿意花精力和张浮尘拼搏;二来,当初被他们二人差点折损了性命的张浮尘如今卷土重来,必然是胸有成竹。张浮尘比他们年轻,天道对他眷顾得更多。此消彼长之下,在未破境之前,他也不愿意冒险与张浮尘一战。

    张浮尘默不作声,手掌一招,那把通体幽蓝的长剑浮现在他身后。枯一岁和荣三载看到这把长剑,心中一凛,他们分明认得出来这把长剑中藏着那女子的魂魄。

    荣三载怒吼道,“张浮尘,你竟然用你的大道本源为那个女子性命,你如此施为,有损天道,是置天下万万修者道途不顾。”

    “那又如何?”,张浮尘神色平淡,不起一丝波澜,“天下众生,与我张浮尘有什么关系。”

    荣三载正要说到,枯一岁摆了摆手说,“你此次来中州,怕不是为我二人而来的吧。”

    枯一岁突然沉默,而后改口说道,“你是为了那个东西?”

    张浮尘吐出了一个字,“那个东西,自有人来取,老夫来此,只是查明一件事,那就是你们那位中州王和灵玄血国有没有关系。”

    二人听到这话,神情狰狞,齐声吼道,“张浮尘,你休要胡言乱语,王上怎么会和那等污秽乱物有所交往。”

    张浮尘笑了,天地间顿时冷了几分,“你们中州王负责镇守大玄地下的那座地宫,若是地宫无事,灵玄血国绝不会死灰复燃,而我见过灵玄血功。”

    二人听到,浑身一震,枯一岁有些半信半疑,“这不可能,灵玄血国若是重现,对天下修者定是一场灾难。”

    还没等枯一岁说完,张浮尘打断道,“你还会关心天下众生?若是那灵玄血国现世,以那等邪功助他人大道进境,你是怕被人抢了圣人之位吧。”

    “你”,被张浮尘道破了心中所想,枯一岁面红耳赤。张浮尘说得不错。天地间的圣人之位自古以来只有三十六个,而那灵玄血国巅峰时候足足有二十八位圣人。枯一岁对自己的资质心知肚明,他修到如今这一步,天赋才情已经枯竭,若想问鼎圣人位,只有用时间不断打磨,可圣人之位只有三十六个,若是慢了,就不得成圣。但其实枯一岁还是有些底线的,那灵玄血国对天下苍生绝对是一大害,他枯一岁虽然心狠手辣,但让他去杀无辜之人,他还是做不出来的。

    “大哥,何必跟他废话”,荣三载说道,“杀了便是。”

    荣三载话音刚落,就催动身形,冲向张浮尘。枯一岁本来是要出声阻止的,可当他看到荣三载迅雷般的身形之时,他犹豫了。可以修炼到这个境界,哪一个不是心思玲珑剔透之人。枯一岁对他这个弟弟很了解,是一个十分理智,做事机警之人,可今日竟然如此急躁,难不成自己这个弟弟对那灵玄血国之事有所了解,枯一岁不敢想下去。枯一岁见弟弟已经冲了上去,一时间也是身形爆闪冲向张浮尘。

    且说枯一岁和荣三载二人的默契已经达到了心有灵犀的境界。枯一岁攻张浮尘左路,一记记枯掌使出,而荣三载则是攻张浮尘右路,拳掌并用,气势骇人。且说枯一岁走的是内家之道,而荣三载走的则是外家之道,内外双合,二人的战力上升一个档次。

    反观张浮尘,见到二人来势汹汹,仍是波澜不惊,只是将身子微微一倾,向着身后虚空横移五十丈,而后反手抓住那柄幽蓝长剑,随手递出一剑。下一刻,剑气如虹,幽蓝的剑芒四射而出,遮蔽了这一片天地。

    剑光落下,枯一岁和荣三载已和张浮尘拉出了百丈距离。枯一岁半跪在地上,而荣三载却是站着的。

    枯一岁神情狰狞,眼中却是有不可抑制的恐惧在蔓延,颤声道,“圣,圣境!”说完,枯一岁一口老血吐了出来。

    “二弟,快走,快去请王上”,枯一岁对着背朝着他站着的荣三载说道。

    “哦?”,这时,阴测测的笑声突然响起,正是荣三载在说话,“大哥,你不要怕。只要你帮我,我就有胜算。”

    “二弟,你说什么?”,枯一岁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不着痕迹地与荣三载拉开距离。

    这时,荣三载突然转身,说道,“当然是让我吞了大哥你啊!这《灵玄化血功》真是太深秒了,大哥你压了我这么多年,就当是对我的补偿吧。”荣三载地此刻的脸已经不能算是一张人脸了,而是一面骷髅,一面血肉,甚是渗人。

    “二弟,你竟然与那灵玄血国有勾结?那王上他”,枯一岁眼中透露着不可思议,但他并没有停下了手中动作,要伺机后退,正当他要催动身形后撤之时,一把利剑从他身后穿过,将他的心脏刺破,而这把剑正是那把掉落在地上的“漱苍”。

    来人是一个虎背熊腰,身披重铠的男子。这男子头戴一顶雄狮冠,腰悬汉白玉佩,步步生风。百里陌看向那个他心生厌恶的荣三载,只是丢下了三个字,“利落点。”

    “嘿嘿,好的”,荣三载倒是不介意百里陌鄙夷的神情,在他看来只要能问鼎大道,修炼邪功又有何妨。

    百里陌把漱苍宝剑从枯一岁的身体中拔了出来,而后指向张浮尘,躬声道,“百里陌,斗胆请剑圣说剑。”

    百里陌此言一出,天地震荡,以他为圆心数百丈之内的空间内瞬息之间剑气激荡,气冲斗牛!百里陌此刻就像一把出鞘的剑,剑锋通透,势要开天!

    张浮尘看向百里陌,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欣赏之色,而后却是昏暗下来,气机流转之下,只有四个字在天地之间回荡。

    “剑心蒙尘!”

    这四个字,就像一把巨锤锤在百里陌的胸口。百里陌眼中的风雷之色顿时激荡,“剑圣以圣人之尊,何必乱天下人之道心呢。”

    “你百里陌代表得了天下人?”

    此话一出,二人虽然没有在剑道之上交手,但大道之争,争的就是意气二字,百里陌已经输给了张浮尘。

    这一刻,百里陌原本的锋芒尽散,就像一株快要老死的枯木。

    “你若是能明了剑心,小宗师境界指日可期”,张浮尘淡淡道。

    百里陌的眼中闪过一丝希冀,向张浮尘微微拱手,“多谢前辈。”百里陌说完便转过身,离开了这方宫殿。

    另一旁,荣三载已经将枯一岁的所有本源吞入口中,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病态的满足感。他的双目猩红,看向张浮尘,“张浮尘啊,张浮尘,你可知道我现在是什么修为?”

    张浮尘嗤笑一声,“你的资质根骨比你大哥还差,你的修为顶峰不过是大道三十一步,你大哥倒还算一个可造之才,大道三十三步,勉强跻身大宗师境界。这等低劣《灵玄化血功》你是哪里来的,你以为凭借邪功造就的大宗师境界就能叱咤风云不成?”

    “哈哈哈”,荣三载仰天长啸,“你根本不知道这功法的妙处,对我来说,只要有源源不断的大道本源,我就可以问鼎大宗师境界,哦不对,我如今就是大宗师境界,你张浮尘的境界想必不比我大哥低,只要吃了你,圣境指日可期。”

    张浮尘来到中州之后,为了避免招人耳目就将浑身气息压制在剑道三十四步,先前百里陌看穿他剑圣的身份也是因为百里陌也是修剑之人,只是刚才荣三载全部心神都在炼化枯一岁的本源之上,并没有听到百里陌所言。

    “你觉得你比之刚才走的百里陌又如何”,张浮尘开口问道。

    “那用剑的小子拒绝了这门功法,真是愚蠢之极。他?我弹手可破之”,荣三载说。

    “夜郎自大”,张浮尘冷哼一声,而后只听一声剑啸划过,他手中幽蓝长剑瞬息消失,在它下一刻出现的地方,已经是离荣三载头颅三尺之处。因为它被两只修长的手指给拦了下来。

    这手指的主人正是高承启。先前张浮尘暗中以圣人之力将这一方天地笼罩,使得交战气机不外泄。可百里陌去见了高承启后,高承启心细如发,推算之下,便心知有高人造访,不然百里陌眼中的通天剑意又怎么会像被人打散了一番。

    高承启负手而立,看向张浮尘,眼中多少还是闪过一丝忌惮,“圣人来我宫殿,所为何事。”

    张浮尘并没有回答高承启的问题,他细细打量了高承启一盏茶的时间,高承启也不出声。张浮尘留下了一句话,便化虹离去。

    “好自为之。”

    “王上”,荣三载如今修为虽然三十五步,可他能有今日大多都是眼前这个男人给的。就连那本《灵玄化学功》,也是高承启给他的。

    “你可知道,我为何把功法给你,而不给你哥哥”,高承启问。

    “哥哥,为人迂腐,性子又刚烈,王上是不想多生是非”,荣三载此刻已经恢复了先前的人模人样,战战兢兢地问道。

    “嗯”,高承启应声道,可他下一句话却是让荣三载满头大汗,胆战心惊,“可你哥哥对我没有二心。”

    听到这话,荣三载大惊失色,连忙哭喊道,“老朽对王上半点二心都不敢生啊”

    高承启并不说话,只是站了片刻,然后和张浮尘一样丢下了一句“好自为之”,离开了宫门之前。

    “刚才张浮尘到底是什么修为境界,我三十五步竟然还挡不住他”,在高承启走后,荣三载喃喃自语。

    这时,有两个字回荡在荣三载的耳畔之中。

    “圣人。”

    这一刻,荣三载肝胆俱裂。

    张法天和芍药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院子里,看着刚刚打捞上来的老妇人在他们眼前化为灰烬。

    小姑娘宝石般璀璨的眸子依旧璀璨,只是不着痕迹地流转过一丝夹杂着痛惜与不舍的恨意。张法天则是平平淡淡地看着这一幕,从北域来到南疆,三年,六千里,漫长的路途上,    他见过太多这样的事了。大漠上的刀光剑影,关隘边的尸血骨骸,历历在目。要说如同张法天这般大小的年轻人,大多还是未尝世间雨雪风霜的人,张法天本来也应该如此,然而世事无常,从身为雄踞一方颇享盛名的家族的贵公子变成了浪迹天涯流亡海内的破落人,张法天比之寻常人总是要强上许多的,眼前的小姑娘也是如此。

    张法天看着小姑娘瘦小的背影,缓缓开口说道,“芍药,你这去了,什么时候回来,还回得来吗?”

    他顿了顿,又说道,“张老头和我说,他欠我一个人情,我换了三天时间。”

    小姑娘先是不出声,猛然回头,眸子里布满了血色,她的眼光好像是一把从尸山血海中拔出的利剑。杀机四起,小姑娘看向张法天,用着不符合她年纪的语气厉声道,“我不需要,我芍药不欠别人人情。我”

    小姑娘还没说完就已经哭了。她,芍药今年十一岁,可这十一年里,在她眼前倒下的人已经很多很多了,不是她杀的,却是因她而死的。她很喜欢眼前的大哥哥,张法天,也喜欢那个对自己已经有了几分懵懂的喜爱的弟弟,十三。她不想因为她的缘故,将他们两个人卷入无畏的纷争。

    十年前,一个从头到脚套着灰袍的中年男子来到了她家居住的小镇。那时候的小姑娘不过一岁,可不过一岁的年纪却是经受了寻常人一辈子都经受不了的事,她的爹娘以及小镇上上下下五百口人全部死在了那个灰袍人的手下,不,是掌下。那灰袍人杀了她的爹娘之后,抱着哭哭啼啼的她走出了小镇。她居住的小镇只有一条小山路,那灰袍人一只手怀抱着她,另一只手只是朝着小镇的方向轻轻一按,顷刻间,一座还有百来户人家的小镇风沙大作,小镇倚靠着的青山上不断有一座房屋大小的山岩滚落而下。整座小镇,被埋住了,变成了一桩石头枯坟,以至于后来有路人经过那个地方,在半夜三更十分还能听到凄惨地哭喊声,走方的道士说那里阴气极重。芍药,这个只有一岁的小姑娘,或者说那时候不过一岁的婴儿,除了那些留在她脑海里永远散不去的血腥画面,她什么都不知道,但她其实都知道。身为得天独厚的天之骄子,她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她更有一双看穿红尘浊浪的眼睛,天底下的因果气机、大道纹路都瞒不过她这就叫“慧眼”。正是因为这一双慧眼,那灰袍人才会找到芍药,才会为了遮蔽天机翻手间颠覆了那一座小镇。那小镇的名字叫作“芸生镇”,暗和“芸芸众生”之意,可在那灰袍人眼里这些俗世的人不过是芝麻大小的蝼蚁罢了。芍药恨灰袍人,但灰袍人不在乎。身为那座狼山的主人,他只在乎两个字,道理,简单来说就是拳头。芍药五岁的时候,在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里,那将他带到这里后再也没有出现过,只是给她留下一个老妇人的灰袍男子终于出现了。那个老妇人就是狼奶奶,她对她很好。已经初入武道,更是以仅仅五岁的年纪在大道上上走出五步的惊艳成就名扬那座山头的芍药,拿着她平日里的戴着的金花发簪冲向那男子,旨在一击毙命,她没有成功,那男子只是说了一句话,这簪子是他给她的,他的道理很简单,就是拳头,拳头小的人是没有道理可以讲的,比如那个时候的少女,也比如那些随着小镇的覆灭淹没在岁月里的镇上的百姓们。

    但是现在也一样。院子里,张法天先前捡拾柴火的地方有一棵石榴树。本已是深秋时节,那一棵石榴树上的叶子也泛黄了许多,但也有一颗颗硕大的石榴果实悬挂在安静的空气里。那个稚嫩的孩童,十三还昏倒在地上。

    石榴,是芍药最喜欢的水果了,除了石榴外,她还有喜欢的,就是那个倒在地上的孩子,十三。地上的十三现在只是八岁。芍药,小姑娘一步一步地走到石榴树旁边,从树上轻轻摘下一颗已经透红的石榴,用小手将它掰成两半,内里露出晶莹剔透的嫩软果实。

    芍药将一半石榴递给了张法天,“这是最后一颗果子了”

    芍药话音刚落,那原本在寒风中挺立的石榴树于一瞬间枯死,树上的所有石榴全部掉了下来。同一时刻,望北王府中,望北王朱南的那座养气池,那九株绕气藤枯死了一半。中州王城那座宫殿前的,

    张法天接过石榴,轻轻递入口中。就当他咬下石榴子的那一瞬间,在南疆的一处古老的洞穴中,有一座血色宫殿缓缓升起,宫殿前盘坐着一个巨大的骷髅,只见那个骷髅缓缓开口说道,“大玄,我们灵玄血国,回来了。”

    话音刚落,那骷髅的眼眶中冒出了两团诡异的幽蓝火焰,而后它双手结印,一把血红的断剑从虚空之中浮现,这把断剑一出世,煞气冲天直上,以这个洞穴为圆心方圆十里的飞禽走兽全部四散而逃。骷髅伸出骨掌抚摸了一下那把断剑,那断剑瞬间安定下来,“去吧,我灵玄血国的大计的第一步,就靠你了。”

    骷髅双掌又是结印,而后在断剑上一按,这把断剑冲天而起,却又化作一道柔和的白色光芒,而后奔射数千里,射入了与望北城成犄角之势的伏龙城的一户人家之中。

    且说院子里,芍药手中还剩下半颗石榴,她并没有往手中送,而是将一粒一粒石榴子从石榴里剥离出来,放在稚嫩的掌心。要说天底下什么东西最美,自然是芍药这般妙龄少女的手指,一指青葱,可胜得过万千浮华,多少男子沉醉于那青春的葱茏,流连在少女的指尖呢。芍药走到倒在地上的十三边上,用她的青葱二指,捏起一粒一粒石榴子,往十三的嘴中送去,不过片刻,所有石榴子都送入了十三的嘴中。

    自此,这棵由跟随着芍药的那位老妇人以“缩物术”从那座山上带来的欺天树,完完全全的枯死了。先说这“缩物术”,顾名思义,就是将一种物件儿缩小,便于携带。这棵石榴树的另外一个名字就叫做欺天树,此树可以欺瞒天道,让小姑娘躲过天道甚至蛰伏在人间四处的老怪物的探查。毕竟能来这个巷子的都不是一般人,当然,张法天除外,他还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郎,一个世家落魄公子,若不是运气好捡到那枚岚珠,要想进入这个巷子,可是要将他姥姥留给他的家底全部掏空了。芍药和那位老妇人来到此处三年,欺天树也为芍药遮掩了三年的气机。

    “都怪这棵怪树,把狼奶奶害死了”,芍药愤愤道,可是她说着说着,又哭了,“要不是因为我,狼奶奶不会死的。先前带我出来,她已经受了很重的伤,原本三十二步宗师境界十不存一,到了这个巷子,已经跌落到了二十七步皇主境,狼奶奶为了帮我遮蔽天机,二十七步皇主境的修为被这棵怪树给吸干了。”

    张法天在吃石榴子的时候,他发现那石榴子中蕴含的磅礴能量在他的四肢百脉中柔和地流淌,他已经察觉到了这棵树的不同寻常。可听了小姑娘讲了之后,他也是万分震惊,这欺天树竟然消化掉了一个皇主境修者的生命本源,那刚才那些精纯能量岂不是那个老妇人的生命本源,张法天想到此处,心中突然有些作呕,这与吃人又有何异?

    小姑娘看到张法天这副模样,倒是笑出了声,“天哥哥,不要矫情,你和十三是我在这个世界唯一的朋友了,我早已把你们当作亲人,至于那些石榴子和狼奶奶的生命本源还是有所不同的,不要多想了。”

    张法天看着小姑娘如此老练的语气,心中不由一叹,她本该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可如今倒是老练得可怕了。

    “我们去巷口吧”,张法天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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