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那些官军俘虏暂时都还算太平,没人闹事,也没人嫌给吃的窝头太少。
    高进说要带他们进山剿匪,这些官军俘虏里虽说大半都稀里糊涂,可明白人都清楚这是这位高爷给他们个阵前立功的机会,省得他们被徐通那老贼牵连。
    百户府里,灯火通明,对于高进要带上那些神木堡官兵去摩天岭,高进麾下几个知兵如陈升张坚等人都是意见相左。
    “高爷,我还是觉得到时让这些官兵屯兵于摩天岭外就行。”
    张坚可谓是最受那乌合之众牵连的苦主,当日古北寨之战,他输得那么惨,固然是他算错了古北寨的实力以至于轻兵冒进,可若他手下并非那等仓促间被他捏合成军的乌合之众,就算打不过,还是有机会全身而退的,不至于只能孤注一掷,像个赌徒那样在开出底牌前爽一把就死。
    “摩天岭里贼匪势众,这些官兵虽然不堪,但咱们可以淘汰老弱,留其青壮为用。”
    陈升却是不同意就这样把这六百多官军放在摩天岭外做做样子,要知道那摩天岭里啸聚的流民有数千之众,就靠他们河口堡三百不到的高家军,想要轻易拿下那些贼匪,只怕是杀敌一千自损三百。
    这不是在平地上摆明车马,两军对垒,山野密林里,毫无疑问是贼军占了地利,眼下粮秣既然支撑得起,为何不带上官军里能战的青壮。
    “就算留下那些青壮,可是咱们的兵力捉襟见肘,哪还有余力去约束这些官军。”
    张坚皱着眉头说道,他当然知道若是可以带上那些官军进山自然有好处,不说当个摇旗呐喊的,关键时刻也能当炮灰使,可关键是这些官军就是些被强征来的民夫罢了,没有得力的军官组织带领,只怕在山林里遇到贼匪袭击,就先直接崩掉了。
    “高爷,咱们愿意戴罪立功。”
    厅堂里,杨春、马大成还有那石山子的百户石坚俱在,见张坚和陈升争论,高进沉默不语,几人交换了下眼神后却是主动出列道,徐通老狗既然被生擒,那这勾连白莲教匪图谋造反的罪名就是做实了。
    马大成三人这时候满脑子想的就是要如何从这平叛功劳沾光捞些好处,虽说他们手下没兵,可是当日投降时,手底下的家丁还在,他们本就是百户官,让手下家丁当个什长,怎么也能管个几十上百的官兵。
    见马大成三人主动请缨,张坚和陈升听了他们的话,都是不再争执,反倒是看向先前不曾发话的高进。
    “既然三位有拳拳报效朝廷之心,我自不会阻挡。”
    高进看着马大成三人,他们的心思他明白,事情到了这等地步,他们总要给自己弄点功劳护身,不然事后上报朝廷,他们怕是连这百户的官位都保不住。
    “不过我也把丑话说在前头,若是谁带的兵出了纰漏,就莫怪我不念旧情了。”
    “高爷放心,我等必定不敢耽误大事。”
    马大成三人连忙道,同时心里也发了狠,这回必定要身先士卒,在这位高爷面前给自己挣点面子,三人都不傻,晓得这回平定叛乱,高进必定一飞冲天,就是当不上那千户,可一个副千户总跑不了的。
    到时候说不定会被那刘大傻子捡了便宜,可刘大傻子总归是骆驼城来的,而且看这刘大傻子和高爷的交情,这神木堡以后只怕还是这位高爷说了算,眼下能有这种抱大腿的机会,谁会愿意错过。
    “老呼!”
    高进看向了呼延平,他的胳膊脱臼后,好在没有继续上阵厮杀,只需将养几日便没有大碍,摩天岭这一仗,他需要呼延平这样能折冲摧坚的猛将。
    “高爷,我愿说服剩下那些家丁戴罪立功,愿为先锋。”
    呼延平朝高进沉声道,当日投降时,死掉的林顺他们手底下的家丁也有近三十人,比起马大成他们来,这些家丁算是叛军,真要等到事后朝廷处置,全是要处斩的,呼延平知道这些家丁里鲜有好人,可这世道如此,他们不过是听命行事罢了。
    “那便依你。”
    高进点点头,说起来那三十多号家丁,平时就算跟着主子欺压良善,但是也未曾听说有别的恶行,若是呼延平能将他们收为己用,他也不介意给他们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保他们一保。
    ……
    是夜无话,第二日清晨,太阳刚出来,马大成三人便带着各自手下的家丁兴冲冲地来到那些神木堡官军俘虏的营地里开始甄选兵员。
    张坚和陈升在不远处看着马大成三人,说起来两人虽然之前意见相左,可彼此间交情还不错,王斗杨大眼他们不喜欢张坚这个眯眯眼的狐狸脸,可陈升却是经常向其请教,因为他听二哥说过,河口堡诸将里,张坚是帅才,只不过在骆驼城缺了机会出头罢了。
    昨日张坚指挥刀盾队、杀手队并炮队,解决那些负隅顽抗的神木堡营兵时,可谓是步步紧扣,军阵变化流畅,叫陈升极为佩服,他知道就算是二哥在临阵指挥时也是比不上张坚的。
    “升爷,其实像马百户他们那样选兵也是自有其道理的。”
    看着站在那儿,叫那些官军俘虏站成一排,挨个打他们耳光的马大成三人,张坚却是朝陈升解释起来,“眼下时间紧,马百户他们要挑选出有血性敢战的,就只能用这蠢法子。”
    “挨了耳光,心有不忿的,自然是还有些血性在的……”
    “这些俘虏不还手,马百户他们如何知道他们心有不忿?”
    “马百户他们虽然油滑了些,但也是老行伍,一耳光抽过去,看那些官兵眼神便知道是不是孬种。”
    张坚笑着说道,那双细狭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陈升总觉得这狐狸脸怕是也干过同样的事情,只不过就在他这般想着的时候,却又听张坚叹了口感慨起来。
    “只是按这等蠢法子挑出来的士兵再怎么训练,也是比不上咱们河口堡的兵卒的。”
    “只要咱们能有三千练成墙式冲锋的马队,再加上一万家丁,高爷足以持之横行九边,就是辽东李家算个卵子。”
    张坚的话已然颇有些大逆不道的意思在,不过陈升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但他仍是摇头笑起来,三千马队,一万家丁,别说神木堡,就是整个神木县都养不活那么多脱产的兵马,除非二哥几时做了那骆驼城之主,才能养活这许多兵马。
    且不说马大成他们在那里啪啪啪地打着耳光挑选兵卒,那百户府的后院里,三十多号没了主人的家丁站在太阳底下的时候,都是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呼延平打量着眼前个个俱是身高八尺,身形雄壮,只是面上有些饥色的家丁,却是长话短说,只将徐通勾结白莲教匪图谋造反,如今已经被生擒的事情告诉于他们。
    “如今尔等俱为叛军逆贼,便是高爷宽仁,饶你们性命,事后朝廷论罪处置,你们也俱是难逃一死,末了还要连累家人。”
    呼延平在神木堡也算是个有名的猛将,那些家丁都认识呼延平,也知道呼延平的为人,他们中有些人固然不畏死,当初投降也是因为自家百户为单英所杀,他们没有继续抵抗高进的理由,但是眼下要祸及家人,便是再头铁的,这时候也都随着其他人跪倒在地,央求起呼延平来。
    “还请呼延老爷给咱们指条生路,咱们下辈子……”
    看着跪了一地的家丁,呼延平方自沉声道,“高爷不日要去摩天岭平叛,剿灭那些白莲教匪,你们若是愿意戴罪立功,便到我麾下先锋营做个死士,高爷自护佑你们家人。”
    听到呼延平这话,那些家丁们全都愿意,没人会去考虑高进会否食言,这几日他们虽然被关押,除了吃食少些,但没受什么苛待,也能从守卫那里知道河口堡如今是个什么样子,眼下有机会能转投高进麾下,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你们既然应下,我也把丑话说在前面,到时候若是遇战不前,不敢死战的,我这手里的铁鞭却不饶他。”
    呼延平环视着那圈跪倒的家丁,大声喝道,这人心最是难测,这些家丁勇则勇矣,但是过往都不曾打过硬仗,便是出征遇到鞑子,头等要紧事就是护着自家主子逃跑。
    “呼延老爷放心,咱们俱是戴罪之身,就是不为自己,也要为家里娃娃搏个清白身。
    家丁里有人答道,其他人也都纷纷应和,这时候呼延平才脸色稍微好看些,然后自叫边上的士兵取了这些家丁原先的甲胄兵器发还于他们,同时另有后厨送上肉食分于他们吃饱。
    等高进来时,呼延平这先锋营已是像模像样,那些披甲家丁见了高进后,也都是拜倒在地,直呼“高爷!”,他们能否脱罪,给家人挣个前程,全都在这位高爷身上。
    “你们既然入了先锋营,那便是为高某卖命,我还是那句话,若你们中哪个战死了,我必养其家儿老小,直到成人,若有胆怯退缩者,便是徐逆叛党。”
    高进看着那群拜倒在地的家丁,亦是朗声说道,这些家丁终究是旧派人,需得恩威并施才行。
    “高爷放心,我等万不敢做那猪狗不如之事,叫祖宗蒙羞,叫家人遭难。”
    家丁里有人带头道,接着方才个个起身,龙精虎猛地列阵在呼延平身后,看上去颇有几分骁锐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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