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李同实在是想不出来,好好戴在身上的玉佩,怎么会说赶路急了一些,就莫名丢了?

    更诡异的是,怎么丢的全是自己的东西?

    说不通嘛!

    可是看看周围的环境,很明显还没走出山里。

    再看看这些人,既然敢做出这等事,只怕也是有恃无恐的。

    意识到自己是在人家屋檐下,李同不得不低头,自认了倒霉。

    蒋舒见到李同识相,当下就是微微一笑。

    他敢对李同这么做,当然是有底气的。

    汉中与锦城之间,阳安关是必经之路。

    如今的他,已经是阳安关的一名偏将,见到的人多了,自然也就知道了汉中的一些事情。

    如今能进入汉中的世家,基本也就两家,一个是何家三房,一个是李家六房。

    李家是以南乡为中心,在蒋舒看来,在汉中的李家人,面子最大的就是慕娘子。

    只要慕娘子不出头,就是李家的太公来了,他也一样不怕。

    他能当得这偏将之位,还不是因为冯郎君和赵郎君的面子?

    李家六房敢对上冯郎君吗?

    给他们十个胆!

    救了你一命,没叫你报答就算是看在慕娘子同一个姓的份上。

    拿了点东西,不是从你手里拿的,还是从胡人手里拿的,难道你有意见?

    蒋舒一行人把李同带回了阳安关,还很好心地让他在阳安关休息了一天,又给他换了一身粗布麻衣,再送他几块干粮。

    是那种只用白面粉做成的干粮,死硬死硬的那种,一口啃下去,说不定会崩掉两颗牙,然后给了他一个水囊,就是有点破旧,远没有他丢失的那个水囊那么好。

    最后就让他自寻生路去了。

    李同站在关城里,看着时不时来往的行人,有些茫然。

    从南乡偷偷跑出来,然后再被带回阳安关,李同发现他其实是绕了一个大圈,最后却是什么也没做成,还丢了随身的一切,甚至还差点丢了命。

    若不是人家大方,告诉他身上的衣服和手里的水囊不用还,自己指不定还会欠下债务。

    手里的干粮就是能啃得下去,也肯定走不了几天。

    蒋舒计算得很准,这点干粮最多也就是让他能支撑到南乡。

    再远一点的路,只有去当乞丐讨食。

    李同看看南边,那是去锦城的路。

    再看看东边,那是去南乡的路。

    最后犹豫了好久,这才磨磨蹭蹭地向东走去。

    前几天的恐怖经历还盘绕在他心上久久不去,他哪里还敢乱跑?

    李慕听到悄悄消失的李同又突然回来了,当下就怒气冲冲地从工坊那边过来,二话不说,就是“叭叭叭”先刮了几个大耳光。

    直把李同打得眼冒金星,那张还算英俊的脸直接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了起来。

    李同这回没敢再硬气,当场就跪下了,痛哭流涕地说道,“阿姊,我知道错了。”

    之所以痛哭流涕,有一部分原因是这巴掌扇得实在太疼。

    他这么一个反常的认错态度,让准备再来一波巴掌李慕差点闪了腰,挥到半路的手一下子没收住,“叭”地一声,又多打了一下。

    就是这么一下,让李同有些发傻,原本酝酿好的说词也忘了。

    这……怎么还打呢?

    李慕也是一愣,她自然不肯承认自己打多了一巴掌,于是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李同,喝问道,“错哪了?”

    “错在不了解阿姊的苦心,错在小弟太过于任性了。”

    李同老实地回答道。

    李慕一怔,心想这还是她的那位阿弟么?

    “小弟此次回来,定会好好听阿姊的话,用心把南乡的庄子管好。”

    李球仰起浮肿得跟猪头一样的脸,“阿姊,小弟听闻,那《氾胜之书》乃是垦殖第一书,又听说那《四月民令》也是难得的农书,小弟打算都找来好好研读一番。”

    李慕这回是当真惊讶极了。

    她仔细地端详着李同,心道这阿弟出去一趟,怎的变化这么多?莫不是撞了邪?还是……有人换了他的心窍?

    想了一下,她转过头对身边的下人吩咐道,“去,把许家二娘子叫过来。”

    李同听到这话,神色就是一变。

    暗中一直盯着他不放的李慕这才点头,心想只要这一点没变,那就还是原来的阿弟。

    “慕娘子,你叫我?”

    许家二娘子很快过来了,福了一福,问道。

    李同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向她看去。

    只见许二娘却只是低着头,看也不看他一眼。

    这让他心里有些失落。

    “这些日子你管着庄子,辛苦了。我这个不成器的阿弟现在回来了,如今决定好好学如何经营田庄,到时还得劳烦你帮衬一二。”

    李慕盯着许二娘,微微一笑,声音柔和,“毕竟冯郎君临走前,可是把这些事情交付与你们二人了。”

    “冯郎君”三字,咬字有些重。

    许二娘垂首道,“妾明白。妾一定尽心尽力,不敢负冯郎君所托。”

    李慕点点头,心道这倒是个明白人。

    李慕又转过头来,对着李同说道,“那《氾胜之书》和《四月民令》,我会通知族里,让他们想法子找到。你且先安心等着,待有消息了,我自会让人送过来。”

    说完,这才带着人走了。

    工坊里一大堆事等着自己呢,她哪有时间呆这里太久?

    至于自己这位阿弟,只要肯安安份份的,就是什么也不做,也比以前强。

    若他是真心要经营田庄之事,那自是最好。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姊弟,两人的关系,总要比别人亲一些,有机会了,她也不介意扶他一把。

    但他要真敢再欺骗自己,继续糊涂下去,说不得,只好来个大义灭亲,捆了他回锦城。

    李同等李慕走了,这才起身,看向许二娘,脸皮发烫,呐呐道,“二娘……”

    许二娘低着头退后一步,对着李同福了一福,“李郎君刚回来,想必累坏了,还是先回去休息吧。田地里还有事,妾要先去忙了。”

    说罢便转身离去。

    李同一怔。

    虽然许二娘没有明说,但他仍能感觉到两人之间,已经有了一层生疏。

    李同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他突然觉得,他们两人之间,恐怕隔的不是一层生疏,而是一座无形的大山。

    这座大山,简直让人绝望。

    许游从自己家出来,便去了叔父许慈的府上。

    问过了下人,叔父不在府上,只有堂兄在后院读书。

    问出堂兄的位置,许游径去找许勋,问道,“大兄,今日你可有空?”

    许勋因为把不住嘴门,前些日子被关张二女联手坑断了一条腿,他先是被幽禁在家里读书,后来虽解了禁足,但从此出门就极少说话。

    估计是记牢了这个教训。

    此时的他正捧着书在读,听到许游问话,头也不抬,说道,“何事?”

    “听说今日正是兴汉会正式成立的日子,我想去看看,若是可以,加入自是最好。大兄可要一起?”

    许勋如今一听到某只巧言令色土鳖的消息就心烦,更别说去见真人,最最重要的是,还要还要位屈其下!

    真要如此,还不如让他去死更爽快点!

    “不去。”

    于是许勋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许游知道这位堂兄的心结,他过来也就是本着尽个做兄弟的情分。

    听到对方如此回答,倒也没有出乎意料。

    自己的大人死在大父之前也就罢了,大父前几年也去了,如今府上只剩下自己一人撑着,眼看着日渐没落,再不想着法子拼一把,还待何时?

    而这位堂兄和自己不一样,他的上头,还有叔父。

    叔父如今得了编写典籍的官职,眼看肯定是要再进一步的,自己如何能比?

    看着许游就要转身离去,许勋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阿弟,冯……明文弄出的那什么兴汉会,我听说是要大伙出钱出力,就为了去垦殖南中?”

    “正是。”

    虽然冯永当初曾告诫过到场的人,不能乱说出去,但其实他心里也知道,这个事情瞒不了人。

    毕竟当时过来的人,又不是说一定要靠他吃饭,又没有形成利益团体,再加上有些人未必服气他,人家凭什么要听你的?

    只是有一个多嘴的许勋教训在先,众人又不是傻子,如今锦城谁都能猜得出,其实冯土鳖的能量不小。

    而且他手上又是握有实打实的利益,甚至还有南乡的官帽子也能说得上话,所以那些人倒也没有真心要得罪他。

    所以消息传得还不算太离谱。

    但冯永打算垦殖南中的事,在权贵人家里,却是几乎人人知晓。

    只是如何垦殖,如何得利,却是不甚了了。

    至于种甘蔗榨糖……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因为他口中所说的那什么饴糖,实是太过于夸张,而且谁也没见过。

    所以此事倒是没多少人乱传。

    再说了,当初巧言令色冯郎君去汉中时,还说是去采风呢!

    结果呢?

    采着采着就采到牛羊身上去了,甚至还采到山里的矿场去了……

    哪有这样采风的?!

    所以种甘蔗这种事情,莫说是没打算跟进的人不相信,就是铁了心要跟冯永干的人,心里都有些嘀咕,会不会又是要来一次仿汉中采风旧事?

    不过管他呢,只要跟着冯郎君有好处,种什么不是种?

    也正是因为这种心理,所以打算入会的人,要么是像许游这种,府上的没落就在眼前,逼着他博一博的。

    要么是自己在家里不好过,打算学一学赵家二郎那般,拼出一个光明未来的。

    正经一些的,只要还有退路或者希望的,谁愿意去跟着胡闹?毕竟风险太大了。

    不毛之地,难道只是说着玩的?

    就算是有人破例想胡闹一下的,心里也是犹豫,存着侥幸心理:先等看看呗,等他们搞出名堂来了,再跟进去不迟。

    所以许勋之所以不愿意去凑热闹,倒也并非全部是因为看不惯某只土鳖。

    当然啦,看不惯,肯定是原因之一。

    “那你可曾想过,如今丞相的大军只怕刚到南中,别说平定要花多少时间,就算是平定下来,那南中蛮荒之地,谁敢保证几年后才能有产出?你就不怕他……不怕亏了血本?”

    许勋本想着说“不怕他骗你们”,但他好歹也是因为多嘴而被人打断腿的人。

    一想到此事传闻连内府都参与了,那岂不是关系到当今陛下和皇后?

    传闻是假倒也罢了,万一是真的,要是他再说这话,只怕又是一个口出不逊,当下便把已经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地给改了。

    “不至于吧?”许游有些踌躇道,“那冯郎君……不像是说大话的人。”

    许勋冷笑一声,“那巧言令色的称谓,又从何来?”

    巧言令色冯郎君,如今可不算是骂人的话。

    许游在心里默默地说道。

    只是他不愿反驳这位堂兄之言,当下只得说道,“大兄说得有理。我今日去了,只管听他是如何个章程。若当真是空许诺言,那就罢了。”

    心里想的却是:若是冯郎君说的当真有理,只要是能得个长久的产业,别说是花个几年,就是花个十年,那也是千值万值。

    不然,就凭如今自己府上这情况,又能撑几年?

    想想路过那关府和张府时,那油光闪亮大红柱子闪瞎人的眼不说,就是两家门口的那些栓马柱,去年都叫石匠齐齐重新刻了一遍。

    上面刻的狻猊模样,张牙舞爪的,看上去都要比别家的凶猛嚣张一些。

    再看看自己家的,蔫不啦叽,一点精神都没有!

    想到这里,许游就不由地有些叹气,关家有一个风华绝代的关姬,张家有一个仙子谪凡的张姬,都是好命哇!

    就是叔父家里,送了一个二娘出去,转眼就能沾上编写典籍的光。

    更不消说那李家六房,送了一个慕娘子,如今已经在汉中隐隐立稳了脚根。

    自己倒也想有样学样呢,但二娘是自己亲手送出去的,要是再送一个,那又找什么借口呢?

    再说了,叔父家的那个二娘是跟别人定过亲的,自己那个妹子,还没跟别人定过亲……

    所以如今看来,只能是趁着大父没去几年,留下的那点人脉和声望还在起作用,赶快想办法稳住府上的衰落之势,要不然再等几年,谁还会认识自己?

    心里这般想着,许游便对着许勋说道,“兄长说得也是有理,小弟记下了。”

    说完后,便告辞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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