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这么……少?”
    秦博紧紧地攥着手里又圆又滑又白又美之物,他本是想说“这么多”,哪知到了嘴边,却变成了“这么少”。
    身为校事,脸厚心黑,莫得良心,那就是基本要求。
    若是说这个东西作为贡品,那确实太多了。
    两三百支就算是诚意满满。
    上贡两三千支,那就是陛下最忠诚的臣子。
    但现在说的,又不是贡品。
    拿去卖的东西,自然是多多益善。
    也幸好李遗在丞相府历练了这么些年,不然的话,说不得还真要被秦博给唬住。
    “秦校事,已经不少了。这个东西,当今天下,只有我们手里有。”
    “现在让你在江东专卖,只要我们不插手,卖多少钱还不是你说了算吗?”
    “而且这个东西,我们也只是刚刚做出来,究竟是个什么章程,最后还是要问梅三……”
    “咳咳,我的意思是说,这三四万支,就是一个保底数。若是秦校事当真能在江东打开销路,那后面自然是越来越多。”
    “反之,若是秦校事卖不出好价格,那可就别怪我们把这专卖之权收回来……”
    专卖当然是可以的。
    但销路也是要开拓的。
    不能任由对方胡来。
    白蜡这个东西,乃是梅三嫂学了兄长师门的高深学问之后,这才参悟出来如何制作。
    听说制蜡材料全部取自南中。
    也就是兴汉会这些年一直在渗透南中,初步建成了南中物流通道。
    再加上还有孟获之女花鬘的帮忙,明年满打满算,估计也就是能做出四万多支。
    宫里订了一批,说是想要在大朝会和逢年过节宴请诸臣用,最后也只是拿到了五百支。
    丞相一直力行节俭,不能太过奢侈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是,这批蜡烛兄长原本打算用于魏国。
    没想到现在却是先便宜了吴国。
    秦博哪知道这里面的曲折?
    他听了李遗的话,竟是连连点头:
    “正该如此,要不怎么说兴汉会能做出这么大的基业呢?”
    “这生意谁能做,谁做得好,那就让谁做,不能做还占着位置,当不是人子!”
    跟大汉做生意就是爽快,这才是做事的样子嘛!
    哪像江东那帮子世家大族,一边喊“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大骂校事府设置关卡收税。
    一边却是在私底下拼了命地组建商队,四处找门路捞钱,居然没一个想到要给陛下交税。
    真入他阿母的不是东西,简直就是行同狗彘,呸!
    此行虽然没有得到想要的粮食,但对于秦博来说,也算是满意了。
    三四万支,就算是三万支吧,只要能保证校事府能拿到专卖权,只要后面还能源源不断地拿到货。
    秦博相信,校事府的地位,就算是暂时稳了。
    等熬过这两年,后头再从汉国拿到粮食、毛料、红糖等物,看谁还能动摇校事府在陛下心里的地位?
    这一次拜访李遗,乃是满怀希望而来,中间虽有些波折,但亦算是满意而归。
    同样满意的还有陆瑁。
    有了凉州之行,此次与汉家天子见面,陆瑁留了心眼,有意无间提了几次与治国之道。
    汉主在这等问题上,要么是泛泛而谈,言而无物。
    若是言而不得,则多有唯喏,
    这更让陆瑁坚定了自己的看法:
    汉主看似仁厚,实不过平庸之辈。
    诸葛孔明在世时还好说。
    一旦诸葛孔明逝去,又有谁能完全驾驭得住冯明文那等才智无双的人物?
    总不能指望冯明文当第二个诸葛孔明吧?
    只看冯明文做事以利为先,陆瑁就不相信他能做第二个诸葛孔明。
    怀着这样的心思,陆瑁在见过汉家天子之后,又去了丞相府,想要向大汉丞相辞行。
    谁知最后出来的,却是丞相长史杨仪,只言丞相在入冬时微感风寒,身有不适,不见客久矣,所以由他代丞相来见吴使。
    陆瑁在初至汉中时,正值天热之时,那时就见过诸葛孔明一面。
    那时就看到大汉丞相面有病容,身体看起来很是虚弱。
    没想到此时竟是得到丞相久不见客的消息。
    他心里不禁有些感慨。
    诸葛孔明比自己的兄长(即陆逊)也不过是大了两岁而已。
    但因为劳累过度,看起来却是比自家兄长老了一辈。
    如今已是身病体弱,看起来甚至已经没有数年之寿。
    想起十二年前,汉国经夷陵之败后,几近灭国。
    正是因为有诸葛孔明这些年的苦心经营,这才有了今日之盛。
    此等大才,却即将陨落。
    惜哉,惜哉!
    在惋惜不已的同时,陆瑁又有些庆幸。
    毕竟以汉国如今的锋锐,若是再给诸葛孔明十二年之寿,那将何等可怕?
    怀着复杂无比的心情,陆瑁与杨仪说了一些吴汉交好的话,便告辞而去。
    他不知道的是,他没有见到的大汉丞相,此时正在丞相府的某个房间里,接见了悄悄前来的李遗。
    李遗过来,是向诸葛亮禀报自己与秦博见面过程和结果的。
    大汉丞相靠躺在专门定制的大椅子里,身上盖着细绒毯子,时不时地咳嗽一声。
    清瘦无比的面颊,双颊已经深深地凹陷了下去。
    原本高大的身材,已经完全佝偻了下去。
    唯有那双眼睛,仍是闪着精光,暗示这位看起来已经是风烛年残的老人,并不是外表那般简单。
    大汉丞相听完李遗的禀报,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略略点了一下头。
    在捂着嘴又咳了一下后,这才说道:
    “这种事情,我是放心那小子的。真论起用管仲之术图谋他国,这天底下,怕没几人能与他相比。”
    “他要怎么做,就交给他去做好了,记得到时候知会陛下……”
    此次吴国求马,差点就打乱了大汉进取关中的步伐。
    幸好此子知自己心意,竟是把此事生生往后拖了两年。
    说到这里,诸葛亮顿了一下,然后苦笑道:
    “是真的老了,精力不济,都忘了那小子身边……”
    李遗听到这里,连忙垂首。
    因为张四嫂和兄长的事情,太过复杂,水也有点深,非是现在的自己所能置喙。
    大汉丞相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些,他又叹了一口气,“可惜了魏国……”
    丞相这一句话,李遗倒是听明白了。
    因为这批蜡烛,兄长原本是打算用到魏国身上的。
    而丞相现在最念念不忘的,就是如何挥师北上,从魏国手里夺下关中。
    按丞相以前事无大小,皆亲自过问的性子,像这种对付魏国的事情,怕不是要细细问一遍。
    但如今却是轻飘飘地一句“交给兄长”就算过了。
    正如丞相自己说的,精力已是大为不济了。
    如今除了军中之事,以及一些朝中大事,丞相仍然过问之外。
    剩下的日常政事,基本都是由尚书台处理。
    诸葛亮又咳了一下,看向李遗:
    “这些日子,李都督现在身体如何?还好吧?”
    丞相口里的李都督,自然就是一直在南乡疗养的李恢。
    李遗一听,连忙回答道:
    “有劳丞相关心,大人入冬以后,也染了风寒,不过现在已经痊愈,就是有些惧寒。”
    丞相一听,不禁叹了一口气:
    “南征之事,犹在昨日,没想到德昂亦是病弱至此了。”
    人老了,就是喜欢怀念从前。
    再想起子龙已经数次病危,若不是有南乡医学院在,怕是早已不在人世。
    诸葛亮不禁有些悲从中来。
    不知吾生前还于旧都,犹可望乎?
    “丞相?”
    李遗看到丞相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太对劲,不由地试探着喊了一声。
    诸葛亮勉强笑笑,拭了一下湿润的眼角,招了招手:
    “你且靠近些。”
    李遗连忙上前。
    “吾近来越发感到昏花,总是会忘记一些事情,故不得不提前做些准备。”
    “明年二月一开春,我就打算派你去凉州一趟,越早越好,到时你千万记得提醒我一声。”
    李遗连忙应下。
    诸葛亮吩咐完事情,挥了挥手,示意已经没事了。
    李遗悄悄地行了一礼,然后退了出去。
    待他出了丞相府,只听得街道上有人喊了一声:
    “下雨雹(即冰雹)啦!”
    街道上的行人立刻躁动起来。
    李遗吃了一惊,抬头看去,但见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变得阴沉沉的。
    民舍的屋顶上响起了唏唏哩哩的声音。
    比黄豆小一些的雨雹散了下来……
    汉中下雨雹,算得上是极为少见。
    不少行人纷纷伸脖仰头观看,甚至还有人伸手去接。
    这场雨雹的时间并不久,仅仅是过了一会就没了声息,似乎只是在告诉百姓,冬日已经到来了。
    但李遗刚与丞相说完兄长之事,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下意识地就是往西北方向看去。
    这两年的冬日其实还算正常,前年甚至要比往年暖和一些。
    看来今年似乎要冷很多。
    希望凉州那边,不要再有白灾才好。
    因为前往凉州的路上,冰雪一般是二月才化,那个时候行人才能方便行走。
    但商队一般都会在三月才出发,因为那个时候道路才算好走。
    而丞相打算二月一开春就派自己前往凉州,看起来比较着急。
    能让丞相着急去办的事情,都不会是小事。
    而一场让凉州措手不及的白灾,则极有可能会影响丞相的计划。
    相比于李遗的担忧,冯刺史却是迎来难得的清闲时刻。
    在西北,条件允许的情况下,猫冬是一件舒服的事情。
    正好,冯刺史的府上,有这个条件。
    起锅,放底料,开火。
    案上摆着羊肉鹿肉猪肉狗肉鸡肉鸭肉……
    薄的被切得比纸差不了几分。
    韩龙切肉的技术,越发地好了。
    厚一些的肉,就如那大鸡腿,鸡皮下面,居然还可以看到淡黄色的脂膏。
    大开房门,外头的雪景,边吃火锅,当真是一件人间美事。
    冯家与赵广算得上是通家之好,冬日里没事,赵广一有空,就带着黄舞蝶过来窜门蹭吃蹭。
    双双和阿虫正是好动的年纪,最是喜欢这种热闹。
    围绕着案几跑来跑去,互相追逐,嘻笑。
    边上被放在车子里的阿顺,跟着凑热闹,不住地手舞足蹈咯咯笑,似乎是在给自己的阿姊阿兄打气。
    晶莹的口水不住地往外滴……
    黄舞蝶挺着个大肚子,坐在那里,时不时地使唤赵广一声,然后挑衅地看向关姬。
    赵广乐得跟哈巴狗似的,嘴巴一直就没合拢过,就差伸出个舌头了,围着黄舞蝶不停地嘘寒问暖。
    关大将军气度雍容,对黄舞蝶的挑衅似乎视而不见,她毫无烟火气息地帮阿顺擦了擦口水,然后这才悠悠地瞟了一眼黄舞蝶。
    张小四没资格同两位大佬相争,她低着头,专注地调着蘸汁,似乎当什么也看不见。
    倒是冯府的两个小妾,此时却是没了踪影。
    准备坐到主位上的冯刺史有点奇怪,不禁问道:
    “阿梅呢?”
    按道理,这种全家宴,李慕不说,阿梅基本都会亲自上手给自己挑好火锅材料。
    “不是已经派人去催了吗?怎么还没到?”
    关姬也觉得有些奇怪,目光看向一直不吭气的张小四。
    张小四目光飘忽,看了一眼黄舞蝶的大肚子,嘴里回道:
    “催过几次了,说是不想吃。”
    “两个人都不想吃?”
    冯刺史挟起一块鹿肉放到火锅里,示意大伙开动,同时问了一句。
    “对,都说吃不下饭。”
    这可奇怪了。
    冯刺史皱起眉头,看向关姬。
    关姬轻轻摇了摇头,表示也不知道,她再次看向张星忆:
    “府上最近没什么事情吧?”
    张星忆的小嘴在飞快地动着,嘴里的肉烫得她不住地呼气:
    “阿虫昨早上偷懒,没起来练武算不算?”
    阿虫吓得脸都白了。
    那就是没事……
    冯刺史更疑惑了,自家后院一向安宁,两个小妾怎么回事?
    吃过火锅,冯刺史实是按捺不住心里的疑惑,前往阿梅的小院。
    “怎么不去吃饭?肚子不饿吗?”
    冯刺史一进屋,开口就问了一句。
    阿梅一看到冯刺史进来,连忙过来给帮忙解下他的披风。
    一边细声解释道:
    “妾这两日总是觉得吃不下东西,今日就想饿上一顿……”
    她话还没说完,突然闻到冯刺史身上的火锅味,脸色就是一变,捂住嘴巴,“呕”地一声!
    “你身体不舒服?怎么不让医工过来看?”
    冯刺史连忙扶住她问道。
    阿梅没空回答,把冯刺史推开,连连作呕。
    看到她这模样,冯刺史心头一跳!
    “阿郎,莫要过来,妾闻不得你身上的味道……”
    听到阿梅破天荒地说出这种话来,冯刺史不怒反喜。
    他伸长了脖子,小心地问道:
    “好好好,我不过去,你……你是不是有喜了?”
    阿梅好不容易才停下了作呕反应,脸上微红,点了点头。
    冯刺史确定了心里的想法,不由搓着手,又惊又喜。
    “怎么不早说?自己还瞒着?”
    阿梅低着头,细声解释道:
    “这不是还没有完全确定,所以妾想再等几日再说。”
    “这有什么不确定的?这肯定是有了!”
    老子好歹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了,老有经验了。
    “我身上的味太重,不适合在这里久呆,你先好好歇息,我先去换衣服再来。”
    冯刺史闻了闻身上的味道,生怕自己在里面呆久了,会污染屋里的空气,连忙安慰了阿梅一番,然后退了出来。
    退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又想起一事:
    “知道什么时候怀上的吗?”
    阿梅的脸更红了,低着头呐呐说了一句。
    若不是冯刺史侧耳倾听,他都听不到阿梅说的那句:
    “应该就是阿郎说要战个痛快的那晚……”
    这个话,即便是冯刺史脸厚如墙,脸上也是有些挂不住,但他很快就是一个激灵:
    “那慕娘……”
    阿梅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转身跑到里间。
    冯刺史呆呆站在门口,好半天这才一拍手,叫道:
    “噫!中了,一炮双响!”
    然后又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这个巧合,自己应该怎么跟细君解释?
    更重要的是,张小四知道了会怎么样?
    记得那一晚,自己是一怒之下,离开了张小四的房间……
    一念至此,冯刺史的血液像是突然被大雪冻住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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