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
    “讲。”
    “禀将军,前军破了一个山寨,俘获乱民五百余,敢问将军如何处置?”
    “嗯?乱民?”
    正站山道上观看地形的蒋济浑不在意地说道,“编入民夫里吧,到了河东再……”
    话才刚说到一半,他突然就顿住了,猛地转过头来:“乱民?”
    轵关陉哪来的乱民?
    轵关陉自古以来,就是河内通往河东最便捷的通道。
    春秋战国时,为什么秦赵两国举全国之力,也要打长平之战?
    就是因为秦国控制了轵关陉,然后通过轵关陉,攻打河内之地,切断了上党与韩国本土的联系。
    若是上党落入秦国手里,则赵国的都城邯郸(邺城北边),就会直接暴露在秦军的威胁之下。
    可以说,控制了轵关陉,不但能控制河内与河东之间的联系,甚至还能影响到崤函古道——也就是洛阳与长安之间的联系。
    这条山道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虽然这些年来,河内河东没有受到外敌的威胁,但大魏内部的民乱稍微有点多——特别是像三河之地这种屯田重郡。
    所以轵关陉两头原本也是有驻军的,用来保证关道的通畅。
    现在没看到轵关道河东这边的驻军,大概是被调去防备蜀虏了。
    关键问题是,守军才离开多久,关道就出现了乱民?
    蒋济一念至此,心里顿时觉得有些不太对。
    “让人把乱民头目带上来。”
    “回将军,那领头的……已经被杀了。”
    “杀了?”蒋济微微一怔,却是没有什么意外的神情,点了点头,“那就挑几个熟悉情况的乱民过来。”
    乱民头目是平息乱民之前被杀,还是平息民乱之后被杀,对于蒋济来说,这无关紧要。
    反正迟早是要杀。
    不一会儿,几个衣着破烂,全身沾满了黄泥的乱民被带到蒋济跟前。
    看着蒋济扫了一眼这几个畏畏缩缩的乱民,开口问道:
    “你们是何方人士?”
    几人不敢说话。
    旁边的魏兵“锵”地一声,刀出半鞘:
    “将军问话,为何不答!”
    一边说着,一边拿刀鞘重重地敲在一人的后背上。
    那人踉跄一步,面露惊恐之色:
    “小人,小人,小人是河东闻喜县……”
    “闻喜?”蒋济目光一闪,“那你们为何会在这里占山为乱?”
    “是,是王师……”那人刚一说出口,当即就是面无人色,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不是,小人说错了,是蜀虏。”
    “蜀虏?”蒋济脸色一变,“蜀虏到闻喜了?”
    他这一路紧赶慢赶,领精兵倍道而行,把大军弃之于后,就是想要快点通过轵关陉。
    最好,自然就是抢在蜀虏进入平阳郡以前,堵死冠爵津谷。
    只要蜀虏过不了冠爵津谷,他们迟早就得要退出并州。
    到时候不用追击,蜀虏能不能从大漠返回凉州,还是个问题。
    最不济,自己也要比蜀虏提前一步到达绛邑,依浍水拒蜀虏,不让他们进入河东。
    哪曾想到,自己还没出轵关陉,就骤闻蜀虏的消息。
    “过了,已经过了闻喜,往安邑去了。”
    “什么!”蒋济失声道,“怎么会这般快?蜀虏攻破闻喜城了?”
    平阳河东二郡的守军,难道都是死人吗?
    “不是,是闻喜降了蜀虏,那蜀虏又逼着屯田客到处去收割地里的粮食。”
    “有乱民趁机攻打各处的坞寨,现在闻喜到处都是乱兵……”
    乱民絮絮叨叨的话语,让蒋济大惊失色,脸色顿时发白。
    但见他的身子不由晃了晃:“吾素知冯贼麾下,以奔袭见长,却是想不到竟有这般快,此番吾失算矣!”
    从太原到闻喜,有坚城,有险关。
    而从河内至河东,不过轵关陉而已。
    没想到蜀虏的速度竟是比自己还要快得多。
    再想起闻喜竟是开城门降了蜀虏,这又让蒋济不禁惊怒交加。
    怎么会?
    怎么能?
    怎么敢!
    “平阳河东降者,皆当斩之!”
    蜀虏一旦过了闻喜县,那自己这支援军,就再也没有任何增援的意义。
    自己甚至要考虑蜀虏在河东以逸待劳,对自己这支援军设伏的可能。
    一念至到,蒋济身上登时就是冷汗淋漓,他下意识地大声吩咐道:
    “让前军立刻停下!”
    “诺!”
    “还有,让他们多派出探马,特别是闻喜方向,有什么消息立刻回报!”
    自己这一路光顾着领军急行,因为行军速度太快,再加上又是行于山谷中,探马有时候根本来不及探明情况。
    没想到闻喜竟是已经落入蜀虏之手,若不是因为这些乱民,后果怕是不堪想像。
    想到这里,蒋济不禁又是庆幸又是后怕。
    后怕之余,他心里更是升起了挥之不去的疑惑:
    按理说,关中应当比洛阳更快反应过来,眼下蜀虏这般轻易地进入河东,莫不成是连关中援军都已经败了?
    还是……根本没有过来?
    怀着种种疑虑,蒋济在未探明情况之前,根本不敢轻易进入河东。
    悄悄地领着大军在临汾呆了三天的冯刺史,得知原本已经从轵关陉里冒出头的魏军,竟是又缩了回去。
    不禁咂了咂嘴,有些失望道:
    “本还以为能吃掉河内过来的援军,没想到这领军之人,非但用兵谨慎,而且看起来颇是老辣啊。”
    此时关将军已经领军过了安邑,而自己这支大军又是停留在临汾。
    从临汾到安邑这一大片地区,全都是兵荒马乱的,想要打探消息,本就困难重重。
    冯永可不相信对方刚出轵关陉,就能准确地探知到自己的位置。
    更重要的是,对方只要出了轵关陉,重新占据闻喜县,就能切断关将军的后路。
    关将军若是在短时间内不能渡河,那就只能逆河而上去平阳郡。
    对于魏国将领来说,收复河东,就意味着保证了关中与关东之间的联系,可谓是扭转关中战局的大功劳。
    面对这么巨大的一个诱惑,对方竟然是不进反退,直接缩回轵关陉,其敏锐可见一斑。
    “君侯,那我们怎么办?”
    跟在冯刺史身边的杨千万闻言,不禁有些郁闷地问了一句。
    抓不住轵关陉里面的魏贼大军,就意味着自己这边白白在这里浪费了三天时间。
    “无须担心,时在我而不在彼。”冯刺史淡然一笑,“敌不动,我不动。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是要出轵关陉还是据轵关而守。”
    从目前的情报看来,司马懿十有八九是打算据河西而守,不让自己渡河。
    而同样的,若是这支魏军退回去,据轵关而守,也不失为上佳的应——这只是从军事角度上来说的。
    但别忘了,军事是政治的延续——再好的军事动作,也是要为政治服务的。
    如果军事行动上的战术成功,掩盖不了政治上的战略失败,那它就是失败的。
    放弃了并州,放弃了司州平阳郡和河东郡,就意味着河北和洛阳时刻处于大汉的威胁之下。
    同时关中在这种局势下,根本守无可守。
    皆说关中四塞之地,金城千里。
    如今陇山萧关已失,十万汉军出汉中,若是汉军再在河东站稳脚跟,四塞之地就成了四面漏风。
    那就意味着,关中迟早也要被放弃。
    曹叡只要不是“睿智”,他就不可能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所以冯刺史一点都不着急。
    就算是要在河东过年,他都不用怕——河东遍地都是狗大户,还用担心粮草问题?
    作为河东最大的屯田之地安邑城,也只不过是他暂时让那些狗大户保管的粮仓而已。
    反正大汉现在的经济基础,已经越来越无法兼容中原的世家豪族。
    控制着数量庞大人口和土地的中原世家豪族,不但是大汉新贵们眼中钉,同时也是一块大肥肉。
    作为新贵龙头代表的冯会首,自然不可能在意河东最后会被砸烂成什么样——说不定砸得越烂越好。
    冯刺史在临汾保护关将军的后路,同时随时想要吃掉从轵关陉冒头的蒋济所领的魏军。
    而关将军,则是毫无顾忌地领着大军直冲蒲坂津。
    得知关将军马不停蹄地亲自来到大河边上查看敌情,提前一步到大河边上侦察的刘浑连忙前去参拜:“将军。”
    举着望远镜观察对面的关将军,淡淡地问了一句:“现在情况如何?”
    刘浑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沿着河边,不断打听,收集敌情,听到关将军询问,连忙回答道:
    “回将军,末将打听过了,关中的魏贼,一直守在西岸,从来没有尝试渡河救援河东。”
    “上边的龙门渡,有什么消息传过来么?”
    “还没有,不过末将已经派出了一部人马,让他们沿着河边北上查探,看看能不能联系上。”
    关将军点了点头。
    刘浑的能力确实是不错的。
    或者说,有能力在凉州军单独领一营人马的将军,都不算太差。
    “尝试过渡河吗?”
    “试过了。”刘浑摇了摇头,“对岸的贼将不是个简单人物,在渡口上下,都布置了游骑巡视。”
    “同时每隔数里,还筑了烽燧。一旦有警,就会点狼烟,防备极是严密。”
    听到这里,关将军的眉头微微皱起。
    “司马懿为什么不派出援军渡河,为什么!为什么不去救河东?”
    太极殿的西堂,曹叡狠狠地把蒋济刚送过来的军报砸在阶下,怒容满面:
    “关中二十多万大军,葛贼不过十万,两倍于蜀虏,不敢主动出击也就罢了。”
    “居然还坐视蜀虏进入河东,他这是想要干什么?”
    大概是气得太过,曹叡的脸上泛起不健康的血色,胸口在明显剧烈地起伏:
    “朕连下三道诏令,都使唤不动他,他这是想干什么,想干什么!”
    侍立在旁边的尚书郎廉昭吓得脸色惨白,当下顾不得僭越,连连低声劝谏:“陛下,陛下慎言啊,陛下!”
    曹叡闻言,更是如火上浇油,暴跳如雷:
    “蜀虏都骑到朕的头上了,朕使唤不动他,难道在自己的宫殿里骂两句,还得看关中的脸色吗?”
    他是叫曹叡,不是叫曹痴!
    事实上,蜀虏到达晋阳城下之后,关中得到的消息,比洛阳还要快一点。
    而现在,蒋济所领的大军,都快走完了轵关陉,关中的援军还到不了河东,这不是把他当傻痴是什么?
    为了守住关中,他给了司马懿极大的自主权,既可自己征兵,又可自己筹钱粮。
    而自己在洛阳这里,又是调兵,又是送粮。
    没想到,换来的竟是这般局面……
    曹叡的牙齿咬得格格响,全身的血气似乎猛地就是冲上头来,让他感到眼前一阵阵发黑。
    这时,堂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有小黄门小跑进来:
    “启禀陛下,刘中书和孙中书有急事求见陛下。”
    曹叡跌坐到案几旁,闭眼深呼吸了几下,这才开口道:
    “让他们进来。”
    共掌中书省的刘放和孙资得了召见,进来后顾不得仪态,直接就是急声道:
    “陛下,大事不好了,合肥和荆州传来急报,吴寇发兵北犯!”
    “什么!”虽然早料到孙权迟早会北犯,只是这个时候突然得到消息,曹叡仍是惊怒交加,“吴贼安敢!”
    他按住案几,欲借力站起,没想到眼前又是一阵金星乱闪,身子晃了几下,不得已跌坐了回去:
    “吴寇兵力几何?从何而来?”
    “孙权已领军入居巢湖口,向合肥新城而来,号十万之众;西遣陆逊、诸葛瑾将军入江夏,号五万;东遣孙韶、张承入淮犯徐州,号五万。”
    “蜀虏此次犯关中,总计不下十五万,吴寇亦号二十万,此可谓举国而来啊,嗬嗬……”
    曹叡惨笑,“大魏空有五十万大军,却是不敌二贼,疲于奔命,吾愧对武皇帝,愧对文皇帝啊!”
    曹叡说着,越笑越是大声,最后眼泪都笑出来了,突然,他猛地一头栽在案几上。
    “陛下,陛下!”
    “不好啦,陛下晕倒了!”
    “快,快传侍医!”
    一阵混乱过后,曹叡被抬入了宫内,而刘放和孙资,却是被挡在了宫门之外。
    两人不得已,刚要回转中书省,忽见顿骑校尉曹肇步伐匆匆,直接被宫门的侍卫放入宫内。
    刘放和孙资皆是悚然一惊,齐齐对视对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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