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夫人一想也是。
    若是这些名单里,当真有出众者,想必定能在未来一年的考核里脱颖而出。
    若是只有名声而无实才之辈,能不能处理好诸县的实务还是个问题。
    “那阿郎方才自己一个人在屋里又在看什么?”
    想起自己进来时,冯都护放到一边的绢纸,右夫人不由地问了一句。
    外头这么热,她实在是不想再回到府院前面的官署,中间隔了老长的一段路呢。
    “哦,也没什么。”冯都护随口答道,“不就是你派人送过来的吴国消息么。”
    “是吗?”右夫人有些意外,“那些消息有什么好看的?”
    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右夫人目光有些警惕,还有些古怪:
    “没想到你对孙权的后宫之事如此感兴趣……”
    冯都护闻言,差点破防,气得动手敲了一下她的脑袋:
    “想什么呢?孙权的后宫之事,能是一般的事情吗?”
    右夫人捂着脑袋,瞪大了眼,追问道:
    “所以你很感兴趣?”
    果然随着年纪的增长,已经从喜好定过亲的女子,发展成为喜好他人之妻了吗?
    冯都护再举起手作欲敲打状,右夫人这才忍不住地哈哈一笑,偏开脑袋。
    “不就是孙权欲立皇后而不可得么?有什么值得关注的?”
    照右夫人看来,孙权在政治上或许是一把好手。
    但无论是在军事上,还是在后宫之事上,却是处理得一塌湖涂。
    完全没有一点开国之主的果断气概。
    称了帝,立了太子,明明有正室,却又想要越过正室,立妾室为后。
    上一位这么做的人,是曹叡吧?
    名不正,则言不顺。
    上有好所,下必效焉。
    不信看看现在魏国是个什么鬼样?
    更别说那正室徐氏,乃是太子孙登的养母。
    太子和满朝文武想要立徐氏,而且按规矩也是要立徐氏,孙权偏偏就是想要立步氏。
    双方谁也不愿意退让。
    搞得孙权称帝这么久了,连个后宫之主都没有。
    现在好啦,徐氏死了,步氏也死了,双方没了争执,终于达成了一致,想要立袁氏为后。
    袁氏乃袁术之女,四世三公之后,身份倒也可以。
    可惜的是跟了孙权这么多年,膝下却是无一子半女。
    自己生的养不活,抱养的也养不活。
    袁氏正是以无子为由,拒绝了皇后之位。
    “这是袁氏第三次拒绝了皇后之位。”
    右夫人最后下了一个定论:
    “看来她确实如传闻的那般,节操品行皆是过人。”
    所谓事不过三,袁氏既然连续三次拒绝,那么估计就是真的不想当皇后。
    “阿郎以为,孙权最后会立谁为后?”
    反正暂时不想出这个屋子,感受盛夏的炎热,右夫人也就乐得跟冯都护闲聊一番。
    徐氏、步氏、袁氏等人的事情,虽说是牵扯到宫闱,但终究是与皇后之位有关。
    皇后之位,可不是宫闱秘事,也不是天子私事,而是要诏告天下的。
    但凡理智一点的天子,都知道这种事情,最好是与朝臣达成一致。
    有了兴汉会的资源支持,现在马大嘴在吴国简直是混得风生水起,打探这些事情,基本是不费吹灰之力。
    冯都护摇了摇头:
    “我怎么知道?若非马大嘴送回来的消息,我就知道一个步氏,孙权的其他嫔妃,以前我都没听说过。”
    这倒不是假话。
    毕竟前世作为伪三国迷,穿越过来之前,怎么可能不玩过割草无双?
    如果记得没错的话,六系列是步练师第一次出现,或者是七系列?
    反正小模样还不错,看得过去。
    默默地算了一下,自己应该是见过两个系列的步练师,没能等到八系列。
    哦,那应该就是六系列。
    在七系列里,我操控着角色,还答应了步练师的表白呢。
    也不知道八系列出来没有……
    冯都护正胡思乱想着,脸上就不由自主地露出怀念的神色。
    右夫人却是眯起了眼睛,目光有些危险:
    “在想什么呢?”
    冯都护没有防备之下,随口答道:“步氏啊!”
    “听说步氏极为貌美,深得孙权的宠爱,阿郎对她感兴趣也是合乎情理之事,可惜啊,可惜她就是再美,如今只怕也已经成了一副枯骨……”
    冯都护这才反应过来,看向带着一本正经的神色跟自己讨论孙权后宫女人的右夫人,忍不住地笑出声来:
    “胡说些什么呢?就算她没死,现在都多大了?”
    生的一对女儿都嫁人了,甚至长女孙鲁班还嫁了两次。
    右夫人哼了一声。
    换成以前,她还没转正,自然是想让这个男人多情一些,莫要对正室夫人太过专一。
    现在已经转正了,甚至在她之后,还多了一个新人。
    屁股不同,想法自然就不一样了。
    府上都有五个了,还都是他的金风玉露,难道他还想再观人间无数吗?
    左右夫人,当初看中了他,可不就是看到他与其他男人大不一样?
    他要是敢骗了她们这么多年,现在才露出本性,冯府的仓楼顶上,怕不是要吊起某具不明物体。
    老夫老妻了,偶而斗个嘴什么的,学一学年少时的儿女态,倒也别有小情趣。
    冯都护自然也没有把右夫人的哼哼当了真:
    “不过四娘你说得也没错,孙权在立后这件事上久拖不决,甚至不惜与群臣乃至太子僵持不下。”
    “妻妾先后死去,不追妻为后,反追谥妾为后,此等做法,与曹叡当年,确实有相似之处。”
    “表面看起来没有什么,但怕是要为以后埋下隐患,孙权能镇得住朝中与宫闱还好。”
    “若是年老无甚精力,压不住局面,这朝中宫中,只怕就要纷争不止,引得国家动荡不安。”
    右夫人本以为他能说出什么长篇大论,没想到却不过是一厢情愿。
    但见她却是摇了摇头,显然是不同意冯都护的意见:
    “吴国太子孙登,久有贤名,深得朝中众臣拥戴,且与阿郎年纪相当,就算孙权不在,想必也能很快稳住局势。”
    “至于后宫,纵然会有一些纷争,但终不过是妇人争宠罢了,如何能引得国家动荡不安?”
    若是吴国太子年幼,需要太后理政,说不得还有些许可能。
    但孙登的年纪,正值人生黄金时期。
    孙权诸子,又无有能动摇其地位者。
    那么后宫妇人,就算有心,影响也是不会太大。
    冯都护略有惊异地看向右夫人。
    不得不说,现在的右夫人,政治眼光确实了得。
    一语就点出了孙权掌权后期朝堂混乱,国家动荡的根本原因。
    那就是孙登的突然暴毙。
    感受到冯都护的目光,右夫人眨眨眼,有些不明所以。
    冯都护强行忍住与右夫人讨论若是孙登当真暴毙的情况下,如何给吴国添一把柴火的冲动。
    情绪有些波动之下,冯都护站起来走两步,摸了摸下巴:
    “那可未必,现在孙权也快到耳顺之年了吧?记得前些年,他还特意派人去了海外。”
    但凡渐入年老又欲寻仙长生的帝皇,晚年就没有一个不是昏庸的。
    秦始皇如此,汉武帝如此,唐太宗亦是如此。
    此三者,已经是占据了中国历史上皇帝前五的三个位置。
    孙权和他们比起来,给人家提鞋都不配。
    他们都逃不脱,孙权就能逃脱了?
    老夫老妻了,右夫人闻琴而知雅意。
    更别说当年那首《梦游天姥吟留别》可是她亲自操作,设法送到孙权面前。
    最显着的结果就是:孙权不顾众反对,一意孤行,派船队出海,寻找海岛。
    但见她眼睛一亮:
    “阿郎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再来一次?”
    冯都护停下脚步,看向右夫人,嘿嘿一笑:
    “好好想一想,怎么让孙权变得更加不务正事?”
    “政事?”
    你好坏哦!
    夫妇俩对视,两人眼中皆是闪着准备想要做坏事的光芒。
    延熙二年六月底,皇家学院正式公布了今年入学的学生名单。
    各地举荐上来的才俊,没有一个入选学院,只说是要先下放县乡,期限为一年。
    有心报国的学子才俊,可以利用半年时间前来长安报道。
    明年大朝会之后,天子会亲自在长安城摆酒送行,类前汉天子送迎京城卫士。
    若是能在未来一年的下乡时间里通过考核,就可进入学院学习。
    考核出色者,可以直接举荐入仕。
    如果不想入仕,仍想先继续求学者,其功绩可以累记,待日后遇到升迁,可优先替补。
    科举只是一件新事物,规矩到底应该怎么定,还没有一个完善的说法。
    毕竟各地举荐了这么多人上来,大多都是存了“广撒网,多敛鱼”的心思。
    再加上有凉州考课的例子在前,对于下乡体察民情一年,虽有不少人不满,但也不是说无法接受。
    毕竟天子亲自摆酒送行,朝廷已经算是给足了面子。
    替天子牧民,天子摆酒感谢,你还想怎么样?
    “季彦,季彦,我中了!我中了!最迟后年,我就可以入学。”
    一直有心想要进入皇家学院学习的杜预,在与自家大人谈过话以后,心里其实仍是一直有些忐忑。
    毕竟他虽然年纪不大,但终究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就算大人没有把话说明白,但他也能隐约猜出,朝廷与雍州并州河东等地的世家大族之间,有某些事情正在发生。
    京兆杜氏,虽算望族,但终究是没落了,空有一个名头,实力不济。
    倘若名额有限,最后能不能争得过别人,那还是个问题。
    这个担心,在皇家学院公布了名单之后,终于算是烟消云散。
    入学前还有一年的考核期啊,虽说可能还是摆脱不了家族的影响,但个人的能力,想来却是可以得到正常发挥的。
    在这一点上,名声不显的杜预,很有信心。
    当然,杜预也有这个底气,若不然,也不至于敢说自己想要立功立言。
    裴秀早知自己这个好友欲进学院之心,此时虽不算是心愿得偿,但好歹也是成功了一半。
    至于最后能不能成功,神童出身的裴秀,还是比较相信对方的能力的。
    在河东的未卷营中帮军中干活,后又被派去重筑潼关,再被派去修复郑国渠。
    对于裴秀来说,冯山长亲自制定的下放县乡的规矩,究竟是个什么模样,裴秀可是最清楚不过了。
    但见他提醒道:
    “元凯,这下放县乡,可是一桩极为累人的事,你需得做好准备,万不可大意。”
    杜预笑道:
    “季彦即便不说,我也是要问的。这所谓下放县乡,吾当如何做,季彦可知其中的章程?”
    想起自己跟民夫一起干活的那两年,裴秀就是不禁有些唏嘘:
    “下放县乡,体察民情,可不是随意说说,乃是真要下地干活。”
    杜预一怔:“下地干活?”
    裴秀点头:
    “对,若是我猜得没错,元凯当是与今年毕业的学院学生一起下放县乡。他们是实习,你们可就是考核。”
    那些学院学生可没有一般读书人的矜持,是真能卷了裤腿下地干活的主。
    听到裴秀这么一说,杜预倒是好奇起来,催促详细说一说。
    裴秀这大半年来,正式进入学院学习,但想起边干活边学习的那两年,却也是觉得自己受益良多。
    于是便逐一道来。
    听完裴秀所述,杜预却是有些担心:
    “听裴秀这么一说,我倒是无所谓,但能入学院求学,什么苦吃不得?”
    “但其他世家子,多是锦衣玉食,可未必吃得了这个苦,到时候怕不是又要惹起一番风波?”
    裴秀不明白杜预在担心什么:
    “若是他们不能吃这个苦,元凯岂不是正好有更大的机会通过考核吗?”
    “这倒是未必。”杜预摇头,“凡事皆是要讲一个度。若是风波不大,不影响考核之事,对我来说自然是件好事。”
    “但若是闹得大了,谁知道冯山长会如何想?前些魏贼浮华桉,不正是如此?”
    浮华一桉,牵连了魏国大部分年青学子。
    冯都护名声赫赫,征战沙场多年,自是刚毅之辈,肯定不会受人威胁。
    若是有人不识好歹,以为可以挟众闹事,真要惹恼了他,谁知道会出什么事?
    听到杜预这么一说,裴秀笑道:
    “元凯这是关心则乱,岂能拿魏之浮华桉与我朝下放县乡相比?殊不知下放县乡,正是为了让学子知实务,绝浮华。”
    “只要元凯能在县乡沉心务实,又有何担忧?”
    杜预知裴秀深得冯都护看重,听他这么一说,心里顿时就放松下来:
    “有季彦这句话,我便知如何做了。”
    想了一下,他又低声问道:
    “依季彦看,若是能挑选,我去何处最好?”
    “自是河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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