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新的帝国中会有盗贼公会的位置吗?”葛兰问。

    要说盗贼已经完全不是五十年之前的那个虚荣又轻浮的年轻人了,他将双手放在腰上,结实的真正的龙皮腰带上缀着秘银的锁扣,腰间插着他那柄在产生杀意的时候就会隐匿踪迹的匕首——如果凯瑞本与艾洛赫没有弄错,那么它很有可能就是在一千年前刺杀了不止一个神祗的血匕,那时候它的名字是“神灾”,而它在一千年后再次出现,似乎也是一种不祥的征兆——在另一侧,是一个次元袋,他虽然失去了符文,但因为神祗的血脉在他的身体中被唤醒的缘故,他仍然可以说是一个强大的施法者。他披着辉煌的,编织进金线的斗篷(也许也是一件魔法器具),装点着玛斯克圣徽的帽子向着左耳倾斜,脚上的靴子柔软的就像是第二层皮肤,从足踝一直包裹到膝盖以上。他的容貌与他和克瑞玛尔初遇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很大的改变,除了遍布阴翳的眼神。

    即便让五十年前的葛兰耗尽心力来想象,他也绝对不会想到自己竟然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说真的,还是个无力的幼童他最大的幻想是成为盗贼公会的首领,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么狂妄,他的愿望飞快地逐步缩减,等到他在二十五岁的时候成为尖颚港盗贼公会分部的首领后,他认为自己最大的可能也不过是统治亚速尔岛所有的盗贼而已。谁知道命运这个娼妇竟然在最初的时候就给他订好了价码,他命中注定要成为盗贼,成为玛斯克地上的代言人,他不能够退缩,也不能停滞不前,他只有向前走,无论前方是荆棘还是深渊。

    “你是在担心我会促使有关于盗贼的驱逐令在法崙重现吗?”巫妖坐在书桌前,漫不经心地切开羽管的尖端,当然,这种繁琐的小事可以交给仆人去做,但所有的法师,术士以及牧师们都在学徒的时候学习过如何制作羽毛笔,或者说,与他们需要用来抄写卷轴,刻画符文以及制造魔法器具的事情他们都要极其熟悉与擅长,在一些微小的地方被人抓住了破绽而受伤,失踪与死亡的家伙数量永远在上升,只要不是过于懒惰,疏忽大意,一般而言,他们都会自己准备需要的东西。对于巫妖来说,也是一种极好的消遣方式,毕竟他对女人、酒、食物以及凡人喜爱的东西都缺少热情。

    等等,或许要减掉一样,鉴于身体中的另一个灵魂对于美食的热衷,巫妖现在说起这个问题的时候也不是那么坚定了,毕竟对方来自于一个对于任何问题几乎都能够用“一顿**不够,那么就再来一顿**”解决的大美食国度啊。

    “高地诺曼的特殊情况是很难在其他国家被复制的。”难道其他国家的国王或是大公就没有想到清理一下自己的领地吗,问题是,盗贼固然是深植在泥沼中的一根毒藤,但它的根系却来自于流民、罪犯与底层的平民,除非能够将这些人连同产生他们的土壤一起清除掉,不然的话,盗贼还是会如同雨后的蘑菇那样肆意地生长在每个阴暗的角落——高地诺曼之所以能够,也是因为几十年前,兽人们曾经疯狂地蹂躏过大半个高地诺曼,他们所经之处,人类不是沦为奴隶(极少数的)就是变成了他们口中的食物,而且与人类的战争不同,只要是人类,对于兽人就没有什么区别,无论你之前是一个威严的领主,或是一个高贵的淑女,受人崇敬的学者,又或是奸诈的商人,卑鄙的盗贼和恶行累累的罪人,都难逃一死,一定要说有什么区别,大概就是烹饪方式有所不同吧。

    所以在兽人应从了兽人之神卡乌奢的旨意,放弃了高地诺曼,转而前往银冠密林之后,只留下了空无一人的城市,镇子与村庄,所有的秩序都被破坏了,曾经的架构荡然无存,不管是执政官与他的士兵,还是盗贼公会,伯德温耗费了数年之久才终于剿除了残余的兽人,而李奥娜和他们的孩子要用几十年的时间才能够让高地诺曼重现生机。

    “银指”以及其他盗贼公会固然对高地诺曼充满了贪欲,但在最先的十几年里,他们确实难以施为,毕竟盗贼公会即便是根毒藤,也是一根需要根植在肥沃腐土上的毒藤,没有人,也就是说没有买主与卖主,盗贼们还没有堕落到去和地精打交道——而当一个骑士成为领主的时候,身边除了自己的刀剑,马匹,麻布背囊中的几个面包之外别无他物的时候,又有哪个盗贼愿意免费为他效力呢,而且邻近的领主也几乎都是他们曾经的战友与同伴,他们的心灵也依然保持着一个战士应有的纯洁与固执,即便有摩擦和矛盾,难道不应该举行一场声势浩大的比武来解决吗?雇佣几个手持匕首的恶人算什么,是在宣称自己已经老迈无能了吗?

    不过在高地诺曼终于恢复到原先的人口数量,并且聚敛起比老王时期更多的财富时,阴影中的飞虫也随之变多了,虽然谁也不说,但已经有了无数藏身于黑暗之中的掮客在街道与官邸上有了自己固定的位置,他们不是盗贼公会,胜似盗贼公会,也许在雷曼与雷哲兄弟离开这个人世之后,盗贼公会就会悄悄地再次出现在人所不知的角落里。

    “另一个你也是如此想吗?”葛兰问道,他可以说是在同伴中第一个察觉到克瑞玛尔的特异之处的,这点让他感到惊讶,只是后来他也分析过其中的原因——伯德温性情粗疏,偏执,或说他只看得见自己想要看见的东西;李奥娜原本就是为了伯德温而来的,梅蜜畏惧这位大人,而凯瑞本却走上了另一个极端——他将克瑞玛尔当做孩子照顾,居高临下的姿态让他遗漏了很多细节,还有的就是精灵的情感显然超越了他的理智,至于亚戴尔还有他的女儿阿芙拉,翡翠林岛的精灵艾洛赫与露西厄,他们都来到的太晚了一些,那个时候,克瑞玛尔,他是说另一位大人,已经不再那么容易接近了。还有的就是,与凯瑞本,伯德温甚至梅蜜都不同的是,那时候的葛兰,还是一个小小的盗贼,他甘愿成为法师的仆从,这个为了从一个强大的施法者身上获得利益以及受到庇护,身份的不同,让他比所有人都要关注细节,虽然有时候回想一下,他也要感叹自己那时的无知与莽撞,如果克瑞玛尔真的是一个如字面意义上的格瑞纳达人,他的伎俩大概只能把自己送入无底深渊吧。

    巫妖点了点头,他看葛兰的视线中带着一些戏谑,葛兰是个大胆又敏锐的家伙,但他在前几十年所能获得的教育与引导还太薄弱,他能够辨识出浅层的变化,却没有想到或是有能力窥见更深处的危险与异样。“他也是。”曾经的不死者简单地说,至于同居人并非如同葛兰以为的那样天真无知,心胸狭小,事实上,巫妖对另一个位面确实也充满了好奇,那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呢?没有神祗,没有恶魔与魔鬼,没有巨龙,没有魔法,但哪怕是一个平庸的凡人也能够有着这里的一个领主也未必有的见识与阅历,可惜的是他虽然能够阅读对方的思想,但有些地方他根本寻找不到理解的立足点,在这个灵魂渐渐地被承认之后,他发现彼此之间也已经出现了轻薄零碎的隔膜,或说屏障,他无法继续对其肆意妄为。

    在法崙的帝国中,显然是不可能缺少盗贼与刺客的踪影的,尤其是巫妖的同居人提出的选帝侯制度,因其相互支持,制约而能够保持一个巨大帝国的骨架不会因为外力而轻易动摇的同时,也意味着他们相互之间也会充满了猜忌,动摇以及仇恨,尤其是在第一位皇帝,也就是伪造的龙裔死亡之后,他指定的继承人将会与另外十一个选帝侯争夺皇帝的宝座,失败了,他只能成为箭矢之峰周边一些零星领地的所有人,成功了,他就能够凌驾与国王与大公之上,对于那十一位备选者也是如此,这是谁也无法抗拒的诱惑。

    与其到了那个时候,因为诱拐、刺杀与诬陷而产生了导致无法收场的混乱,倒不如从一开始就让葛兰和他的公会入场,至少他们还能够在阴影中维持住属于他们的秩序。在无底深渊度过了五十年的巫妖和他的同居人太懂得秩序是怎样的难得与短暂,而混乱又是怎样的轻易与漫长了。

    葛兰露出一个相当礼貌且真实的微笑,在克瑞玛尔亲自来与他商榷此事的时候,葛兰心中不可避免地充满了犹豫与抗拒,虽然他已经是银指公会的首领了,也见到了自己的父亲——一个神祗,唤醒了深藏在身体之中的神血,变得强大而尊贵,但他也很清楚,这些都是对于凡人来说的。盗贼之神玛斯克曾经与他数次接触,但从他的眼睛里,葛兰从不曾看到过属于人类的温柔情感,他看着葛兰的时候,就像是工匠看着一个令他有些失望的造物,很多次地,他亲手给予葛兰惩罚,从痛入骨髓的鞭挞到让人颤簌不已的灵魂拷问,或是简单而直接地致葛兰于死地,没人能够比葛兰更多次地领受到在生死之间徘徊的痛苦与恐惧,更别说有时候玛斯克还曾经让葛兰见见他心爱的妻子梅蜜。

    无需过多的言语,葛兰也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他也知道盗贼之神玛斯克之所以派遣出如此之多的信徒只是为了协助阴谋之神玛斯克的牧师们动乱整个大陆之南,或许还有更多的地方,但同样的,虽然玛斯克对自己从来就是讳莫如深,他不告诉葛兰为什么他会与凡人有子,也从不回忆葛兰的母亲,更不会对葛兰详细地阐述他的想法与计划,可是葛兰还有一个他能够求助的人,那就是他曾经的主人克瑞玛尔,在红龙的国家格瑞纳达,有关于神祗的记载可能只有精灵们的银冠密林以及翡翠林岛中可以与之媲美,而且因为巨龙对于新生与弱小神祗的轻蔑,他们的记载中可不会有特意遮掩与修饰的部分,更别说,克瑞玛尔还有一个精灵监护人,一个即便知道了他的身份仍然愿意接受他的密林之王,所以葛兰想要知道有关于玛斯克的事情并不困难——一千多年而已,精灵和巨龙那里都有经过了这场动乱却仍然安然无恙的老家伙。

    盗贼之神玛斯克对于葛兰,以及他的追随者们来说就是一处拥有着无边黑暗与危机的深渊,但对于另外一些存在来说,他就是一个有点麻烦的小凹坑,他在诸神之战中,想要借助当时还是个凡人的希瑞克之力谋夺死亡与战争神职的计划在最后反而成了众多神祗们用来打发时间的笑话——他不但没能更进一步,还被一个凡人盗贼当做了踏脚石,失去了窃取而来的神力不说,还被迫沦为了这位新生神祗,也就是阴谋之神希瑞克的仆从,他在希瑞克面前,甚至不敢显露出作为一个男性盗贼的样子——因为希瑞克也是如此,他只能作为一个妖娆苍白的女性出现,躲藏在迷雾之中,小心翼翼地奉承和献媚。

    但要说玛斯克真的完全放弃了之前的野望,就算是葛兰也不会相信,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但也因为如此,克瑞玛尔的提议才能够得以转圜,让希瑞克变得更为强大对玛斯克有好处吗?绝对没有,在付出了一定的承诺与预期了丰厚的回报之后,在玛斯克的默许下,葛兰的从属放松了对于那些大公与国王们的监视以及控制,至于他们身边的希瑞克的信徒与牧师们则有罗萨达与伊尔摩特的牧师们去对付,若不然,即便那些国王大公因为选帝侯制度而心动,也会因为盗贼与刺客的威胁而无法轻易动作。

    现在巫妖承诺了盗贼公会在法崙帝国中的地位,想来玛斯克也会感到满意吧,一个帝国,毕竟是无数个零散的小国所无法比拟的。

    “还有一个问题。”葛兰在房间里踱了一圈后缓慢地说道。

    “请说。”

    “奴隶,”葛兰说:“你知道现在的法崙有着多少奴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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