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这第一顿共进的午餐,便在曹灿灿咧开嘴笑的心花怒放中,圆满地画上了句号。至少,曹灿灿是满意的。阚涛对于这个曹灿灿,看不出什么喜欢与厌恶之情,如果单纯从吃饭质量提升角度上而言,那么,他貌似还是很愿意曹灿灿来的,毕竟,那个时候的我们都还小,心思不会那么复杂,简单的需求与喜好,便是一切。

    第三天的中午,曹灿灿带来了自己的几本笔记,送给了阚涛。阚涛很惊讶并且很开心。哦,忘了说,他学习比我好,属于很聪明的那种学生,而我呢,至少我觉得自己不属于很笨的那种,但整个学习生涯都是一笔糊涂账,这笔账,儿时我怪在父母赐予的外界条件所影响的,后来,就明白,还是自身的原因。

    就是那天,当曹灿灿又大包小盒地往教室带饭的时候,我忽然想起来那天恰好是母亲的生日。在阚涛递给我筷子的时候,我还在那皱着眉毛思考要不要回家里看一眼母亲,毕竟,学校离老房子,很近。

    “喂!曹沐夕!我说,你这痴呆症还是间歇性的呀,昨天中午还好好的,今天又开始犯傻。诺,筷子!”我接过来,因为心里有事,眼睛也没有看准,筷子直接掉地上了。

    “我去,服了你了,曹沐夕,要不下午你请个假,我送你去医院查查吧,是不是老年痴呆前兆?”阚涛在我身边不停地说着,那些风趣幽默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根本进不了耳,更别提逗趣了。曹灿灿喊了一声阚涛:“她可能有心事儿吧,她不吃,就一会儿再吃,咱俩吃。你看,我今天弄了小黄花鱼,我记得那天你说你爱吃鱼。!”

    “心事儿?屁大点小孩儿,有什么心事?搞笑。”

    “快吃,快吃吧。”曹灿灿边说边给阚涛夹了一条放在饭盒里。

    我的脑子中,飞速旋转着两个词,去,不去。我夹了一口青菜,像慢动作一般塞进嘴里,刚嚼两下,便咬到了嘴唇。我吃痛地“哎呦”了一声,阚涛转过头,看我嘴上有点血:“曹沐夕,多大事儿这么想不开?还要咬舌自尽啊!”说着,拿出一张纸巾递给我。我看着桌子上琳琅满目的丰盛午餐,忽然鼻子有一点酸。

    没去曹家之前,妈妈每年的生日都和平常一样过,她从来没有给自己买过一件礼物,生日蛋糕这个东西,她更是没有尝过。在别人的生日当天,或许会收到爱人的鲜花、朋友的祝福、亲人的拥抱等等,而母亲,却总是在她生日那天拿出姥姥的遗物看上半天。

    我猛然一惊,那个链子在我那。那么,母亲今年,岂不是连睹物思人的物件儿都没了?我不知道琴婶儿的生日,父亲有没有为她庆祝过,如果也没有,那么,这两个女人,在我这里,悲催的等级就又上升一筹。

    我放下筷子,慌里慌张地收拾着东西,边向门外走边说:“我有事儿,你们吃吧,不用等我。”说完,便一个箭步冲出教室,也没有听见阚涛在身后喊了些什么。

    我走的极快,过马路的时候,我似乎是跑着过去的。我不知道我急的是什么,不是两巴掌打断了这种关联吗?急个什么劲儿?我安慰自己,我只是去看看母亲,就是去看看,看一眼就好。

    在老房子下,见到了几位有些日子未见的老邻居:“呦!这不是沐夕嘛!多展子(什么时候)回来呀?你妈妈呀,估猜(约摸估计)因为你去了,孤苏得很(心里不舒服,惆帐),诶,近来,哈话都少嘞!”我笑了笑,便跑上了楼。身后的老邻居还在絮叨些什么,我没有听清,但,刚才那些话,倒是让我迈进家门的脚,变得没有来时轻松。

    上次回这,还是暑假。转眼,一个半月了。外楼梯可能因这天气干燥,有些边缘的木板已经裂开了缝隙,并且踩在上面,总担心会漏掉。母亲在门前放了一把马扎小凳子,在迎向家门的楼梯上,我边抬脚上楼,边看着那把有着母亲焦灼时光的附属品,我仿佛看到母亲坐在那摘豆角儿,打毛衣,修理老花眼镜的镜腿。

    公共厨房里,我见到了那个女人。依旧是那身往常的打扮,她不知在锅里翻炒着什么,油烟呛得她侧头对着空气咳嗽了两声,并抬头看了看站在楼梯口的我。母亲那一眼,似乎没有认出来,继而转回头忙活着。才动了两下铲子,忽然一转头,瞪大眼睛又看了看,确定是我之后,母亲站在原地的双脚抬起又落下,她慌忙关闭了火,并把双手放在围裙上擦了一遍又一遍。我感觉母亲想笑又想哭,想向我奔跑,却又踟躇不前。

    本应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两个人,没想到,朝夕相处的日子转眼便被空间上的距离给拉开了。

    我承认,我是执拗的,哪怕站在母亲对面,哪怕我明明是来看母亲的,但我依旧表现得波澜不惊一般。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在自己母亲面前逞强,意义何在?总之,那句噎在喉咙里的一声“妈妈”,活生生地堵了好几年。

    母亲把菜盛到盘子里,便取来两只碗。我坐在餐桌旁看母亲刚才的杰作,不过是昨夜的剩菜而已。

    “我不知道你今天过来,家里,家里正好没有鸡蛋了,你是不是没吃呢?我下去买点菜,你等着哈,等着。”说完,慌张地从门后去取她那个小黑钱包。

    我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盘中食,忽然觉得,和曹灿灿的午餐相比,母亲吃的这个,真都不及有钱人家的宠物待遇。因为条件有限,没有冰箱,母亲这个隔夜饭菜坏没坏都不得而知。桌子上还有一半吃剩了的咸鸭蛋,看那裸露在空气中的蛋白颜色,想必,也要几天了。

    母亲下楼经过巷子时,我听到老邻居和她打招呼,说看到了我。母亲很开心地回答:“嗯,姑娘记得我生日,记得我生日。”

    我像个傻子一样独自坐在这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在曹家呆了这段日子后,再次回到这个家,愈发觉得憋闷和阴暗。我没有拿走的东西,依旧如原来一般放在原处。我低头瞟了一眼碗,我曾经独用的那只里,还有尚未干涸的水渍,难道,母亲在我不在的日子里,每天都会练习曹沐夕荣归故里的场景?不,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母亲希望我是,刘沐夕。

    母亲很快上楼,并开始一顿忙活。

    我站在门后,透过玻璃斜斜地看着不远处的母亲,她似乎又憔悴了,老了,我见她平日穿的那件褂子的盘扣,已经松垮地贴不上了皮肤。

    “快吃吧。趁热吃。”母亲边端着菜,边瞅着桌子说。我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鸡蛋,嚼了半天咽了下去。那种和母亲近距离接触的陌生感,还是让我感到很不舒服。我能觉察到,母亲,也有一些。

    我曾和别人说过,我对母亲的恨,在心脏的右心室,但那种血缘流淌的亲情之爱,是在左心房。

    而左心房,恰恰是距离心底,最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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