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若霜上前时,宜夫人方同老太太叙话毕,先与宜夫人客套两回,见韩若霜一个劲儿的把话题往韩瑛蕊身上引,宜夫人这个在深宫里跌爬滚打的老人哪里还会不明白。韩若霜再次提及老八韩瑛蕊时,宜夫人笑笑道:“日子过的实在太快,本宫的侄女儿,当时若霜也不过那一丁点大的小孩子,在母亲处承欢绕膝,结果,现在都已嫁为人妇,还有了子女。本宫也听说,这府里又出嫁了一位,后头的几位妹妹年纪也渐长,本宫都不曾见过,便都要准备着议亲咯!真真儿是太快!太快!本宫今儿早还说呢,年纪这东西在女人身上可展现的太明显了!这皱纹说爬上来就爬上来,一声招呼都不带打的!”

    一阵笑闹揶揄,韩若霜笑着把一应妹妹们叫上来一一见过礼,只不过给韩瑛蕊多介绍了些,宜夫人面色依旧柔和的紧,待一水儿的姑娘们下去了,她拍了拍韩若霜的手背:“都是自家人,帮衬自己的母家,是本宫应该做的,也希望以此报答养育之恩。”

    韩若霜忙应是,又顺着说了两句,接着就又不经意间将话题转回了过来:“家里妹妹多,臣妇日常根本照顾不过来!只得照顾老八多些,可惜这丫头自小就厉害着,心气儿也高,现下里好生教导了一番才好了!倒是臣妇和臣妇母亲累坏啦!就指望苍天不负有心人,能让我这八妹妹,有个好去处。”

    宜夫人吃吃一笑,微微倾身靠近去些许,举手遮住另一侧对韩若霜道:“放心罢!帮衬选秀本宫已听母亲说过了,不过,你也知道,本宫是韩家嫁出去的女儿,母亲的意思,要帮衬至多也就是韩家,再细了可顾不过来!”宜夫人微笑着垂目,摆弄起金色漆红色花纹的护甲。

    韩若霜微微颔首:“臣妇明白多些人多些胜算的道理,横竖哪一个得幸入了太子殿下的眼都是阖府的荣耀,臣妇自然也是高兴!只不过,将来若谈封妃,怕是还要看家室门面,这府里头正经的嫡出,当真没几个。”

    不是没几个,是只韩瑛蕊一个。宜夫人微微一笑:“既然已抬了正室,又何必论之前是否做过姨娘?妃嫔封后,那就是妻、就是嫡,其所出亦是正经的嫡出。”

    韩若霜笑笑:“是!臣妇愚笨,娘娘看的清明,谢娘娘指点。”抬头时,已见正殿朱门缓缓启开。

    一众人簇拥宜夫人入了正殿,各自见过了礼,皆赐坐。礼罢,宜夫人坐于阖屋至高坐上,与父亲母亲、各位兄弟、嫂子弟妹、侄子侄女叙话。执老太太手时,更是一时间落泪不住。

    宜夫人身边伺候着的中贵人执一拂尘立于旁侧,叙话毕了,忙道年老易往事,使了眼色来,中贵人一哈腰的工夫便有门口的宦官轻拍手两下,两列宫女便各端一水儿的礼盘自左右门外上来,金色锦缎覆面,一揭开,尽是珠光宝气盈室。宜夫人阅罢,微颔首一下,朗声道:“都赐下罢!”

    众宫女领命,福了福身子,便向各坐去了。老太爷韩凌,赐玉编甲胄一副,镂空纹镶金手柄弯木拄拐一柄;老夫人韩典氏,赐南红玛瑙佛珠一串、金镶红玛瑙头面一副、金手镯一对、绸缎四匹、丝缎四匹;

    韩府少辈,韩佑、韩仁、韩修、韩佩,从武者皆赐下铁制甲胄、甲衣各一件,从文者则赐下玉笔挂、砚台、笔架及镇纸各一;宜夫人庶妹韩柔贞因嫁在平城路途遥远,并未到场,赐礼已派下人快马送至;三位夫人马氏、荣氏、阮氏,各赐下玉如意一柄、金头面一副、银手镯一对、绸缎四匹;妾室则各赐下玉镯一对,姨娘位份多赐珠钗一支;

    韩府孙辈,宜夫人之贵侄,韩临亦、韩临未,皆赐下文房四宝各一,镶圆玉八块之腰带两束;韩临昕年幼,则亲赐长命锁一只、宫中所制锦被一套;韩若霜、韩蘩茵、韩信宜、韩婵媛、韩素苡、韩瑛蕊、韩辰祎,各赐下钗冠一壁,金镯一对,韩欣瑶、韩欣玥、韩离若年幼,则各赐下金长命锁一只、珠串一对。

    众人谢恩后皆落座,茶酒过三巡,素苡便悄然离座,借出恭之由。惹不起,便躲吧。而素苡方出去片刻,韩瑛蕊便也跟了出去,然后毫不费力的堵住了素苡的去路。在假山的拐角,韩瑛蕊自死角冲出,横冲直撞撞上素苡,一个狠劲儿把素苡险些撞进河里。素苡一个趔趄,随后听到韩瑛蕊一声怒喝:“哪个不长眼的东西!”继而又眼见着韩瑛蕊眼里满是惊讶:“呀!怎么是七姐姐呢?七姐姐怎的这般不小心呢!”她上前扶起素苡,不让素苡起身:“七姐姐有没有摔疼?都是妹妹不好!妹妹一贯喜欢走快步,就没注意到姐姐。”

    素苡不语,继续看着韩瑛蕊忽然害怕起来,一下子将素苡狠狠推倒:“我的钗子呢?哎呀糟糕,哎呀坏了坏了!”她回身在侍女的盘子里寻了片刻,侍女很配合的道:“姑娘,钗子是您拿着的呀!”

    素苡扶额,也不知阮氏最近是怎么教的,竟真把韩瑛蕊教到这个地步,就快出师了!想来阮氏是打定主意要把韩瑛蕊嫁进太子府,可惜,跟着阮氏这样的师父,就是出师,韩瑛蕊也不可能在太子府里过的怎么样,还有的她哭呢!

    “哎呀!我忘了,一定是刚刚掉进池子里了!哎呀怎么办呀!”最后,她“冷静”了一会儿,很诧异的看着素苡:“七姐姐趴在地上?这是想帮妹妹下河寻钗?姐姐真好!”

    素苡静静坐着,望了望韩瑛蕊,又望了望一直以来平静的一点儿波纹也没有的池水,叹了口气。

    韩瑛蕊蹙眉:“姐姐既然有心为何不做?帮妹妹把钗子拣一番,有什么不妥的呢?这般可是看不起妹妹?妹妹不知道做错了什么,姐姐为何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对妹妹流露出不满?”

    河下无钗,捡什么钗?寻不得,便又是自己偷了的,若搜房也没搜到,便是自己丢了钗子恐被惩罚,栽赃嫁祸。听着韩瑛蕊的嗓门儿,一会儿命令一会儿哭求的在耳畔哇啦哇啦吵了许久,素苡觉得此时此刻她是一个头两个大,抬头,咧出一个假的不能再假的笑容:“这样吧,我把我的钗给了你,反正都一样的,你既然急便先回去,我再在这儿慢慢寻。”

    韩瑛蕊自然是应下了的,然后便催促着素苡赶紧给,这样好赶快回去告状,说素苡刻意丢了夫人娘娘赏的钗子,治这斯个不敬之罪!哼,叫这素苡上次故意捉弄自己,教太子殿下都不喜欢她!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素苡并没有寻,随后即到殿上。韩瑛蕊撇撇嘴,见众人歇下,各自饮茶休息,捅了捅身边的素苡,忧心忡忡道:“姐姐这么快就回来了?钗子呢?钗子找到了吗?”

    阮氏问:“怎么了?瑛蕊?”

    韩瑛蕊想了想,答:“也没怎么,姐姐丢了东西……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钗子而已,女儿家在意的玩意儿,丢了好好寻就是。”

    阮氏眉头一紧:“钗子?什么钗子?”

    素苡再听不下去,她没好气的抢道:“夫人娘娘赐的钗子。”

    阮氏当即怒斥:“夫人娘娘赐下的金钗?你,你怎能不好生收着?”

    素苡不予理会,走出位置跪下,对坐上的宜夫人平静而述:“此非臣女之错!还请娘娘明察!是先前臣女游偶遇八妹,八妹对娘娘的赏赐极为欢喜,一路拿着不肯撒手,却又一贯喜欢走快步,便撞到臣女,说是,钗子不慎跌落池中,央臣女下河去寻。”

    “你说什么!”韩瑛蕊扁了嘴巴:“妹妹不知做错何事,引得七姐几次三番针锋相对也罢了,如今竟如此栽赃陷害!”

    素苡头也不抬,连眼神都没给韩瑛蕊一个,只微微侧脸,冷冷道:“妹妹何必着急打断?”

    元恂笑道:“宜夫人,儿臣觉着听她说完也罢,横竖也耽误不了多少会子。”

    宜夫人点了头,韩瑛蕊只得含泪应道:“是,只是臣女实在痛心。七姐自幼长在庄子上,与臣女没什么交集,后来七姐回来了,臣女甚是高兴,以为找到了玩伴,却三番五次被七姐推脱不应,还冷嘲热讽,那嫡庶有别说话。臣女不知做错了什么!引七姐不爽,这般排斥臣女。”

    素苡微笑:“妹妹何必牵扯这么多,究竟是谁不待见谁,众人平日里那些双眼睛都看着,心里也都有评判,又何须妹妹这般一不小心便说出这许多来?”

    韩瑛蕊一脸的委屈,摇了摇头,钻到自己位置上捏着帕子啜泣。

    素苡跪直了身子:“今日是娘娘省亲之,仪容仪表皆是重要,臣女想着,倘臣女依妹妹所求下河寻钗,极有可能御前失仪,是以臣女无法,便将自己的金钗予了妹妹,这也不知怎的又闹出来这一桩。”

    阮氏气的浑身发抖:“我女儿与你素无仇怨,你为何出口便是栽赃!”

    “母亲别忘了,苡儿也是您的女儿。”素苡看向座上夫人:“娘娘圣明,慧眼如炬,是否臣女丢失金钗,又居心不良有意栽赃陷害亲生姐妹,还请娘娘明察。金钗不会说话,但人是长了眼睛长了嘴的,只不过太聪明,又会睁眼说瞎话,臣女逾越,却并无针对嫡妹之意,想必是前些日子不懂事与嫡妹有过几句口角,倒险些引来半场祸事。”

    宜夫人蹙眉,阮氏现下里寄希望于自己,想自己帮她的女儿平步青云高攀皇室,却又明里暗里的探测自己的心思。叹了口气,宜夫人道:“那你方才所说之事可有证据?”

    素苡平静道:“没有。当时在场者唯臣女和妹妹及身边侍女,此等人证不足为信,臣女明白。”

    宜夫人点了点头:“那你的意思,叫本宫如何查起?”

    素苡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臣女也不知……但唯知,娘娘慧眼!所以这才请求娘娘明察。”

    宜夫人笑,道:“罢了!本也不是什么重要物什,这般你推我搡的反倒失了姐妹和气,不值得!本宫想着,不论是你丢失了金钗也好,是你妹妹心底害怕不敢承认也罢,到底都是你们身边人没能照顾的好——没能保管好主子的东西,是为失职;没能及时阻止主子做错事情,亦是为失职,理应请罚。”

    此言一出,素苡身边的小艾便已然跪倒:“娘娘恕罪,奴婢……”

    素苡不知道小艾的打算,情急之下她决定打断:“娘娘!”顿了顿,她迅速思索着道:“娘娘,今日娘娘省亲乃是天大的喜事,是以……是以今天也是天大的好日子!臣女认为,在这天大的好日子里,不宜大罚……臣女,臣女愚钝,虽不知,娘娘圣明,将如何判决、降罚,但是……”

    宜夫人点了点头:“本宫明白你的意思!本来就没准备重罚。”

    素苡俯首:“娘娘仁慈。”

    “这个关头还想着为身边侍者求情……倒是重情义。”

    素苡再俯首:“谢娘娘。”

    宜夫人点点头:“唔,原本就不是什么大事情,但奴仆不忠其主便是大事情了,罚做几日粗使丫头罢,也算是给旁的侍候之人提个醒。”跪伏之人皆谢恩典,宜夫人点头请起,这事方了。素苡连腿都没什么知觉的就让这两条撑着自己走到椅子边坐下,悄悄扯了扯衣衫才发觉手心满满的冷汗,背上也湿透了几层。

    说话这功夫门道太多,稍有不慎就可能出错,方才这一遭走下来,素苡顿觉自己连活着都是一件幸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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