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穆棱低叹一声,“我只是,有点累了。”

    “那你还要睡吗?要睡的话我就……回去?”楉冰暗道自己的运气真不好,一出来,两个小伙伴都要休息。

    “没事,睡太久了,头晕。”

    江穆棱又低着头,把被子攥紧了,无奈地在心里想着,这小傻子该不会还没发现自己能看见了吧?这么明显也看不出来,该不该告诉他呢?

    真的很明显,要是楉冰观察得再仔细一点,就能发现江穆棱准确地拿起了床边的水,利落地扣上了衣领上的扣子,那双眼睛里不是盲人的失神,映着床边人的倒影。

    “穆棱你是不是突破筑基啦?总觉得你给人的感觉不太一样了……”难道提升境界可以改变人的气质?

    “嗯,我是突破了……”不知怎的,江穆棱还不想马上告诉楉冰他能看见了这件事,他还想多见见,这个人平时到底是用什么表情对他的。

    “穆棱你杯里没水了,我再给你倒点。”

    楉冰抱着杯子跑道桌前,跪在凳子上,拎着比她头还大的茶壶倒水,看得江穆棱胆战心惊,生怕她翻了水壶烫到自己。

    “我跟你说,这几天都无聊死啦,一直呆在自己屋里,都不能来找你们玩。”楉冰把水杯给了江穆棱,继续念念叨,

    江穆棱不动声色地看着床边的人发着牢骚,表情生动,像一只自由的小鸟,无论何时都会优雅地落地,欢快地歌唱。

    就是这个人,为他的生命点上了一抹色彩。

    “穆棱啊……”楉冰突然把脸凑过来,离江穆棱还有一寸就鼻尖贴鼻尖了,“你今天怎么把眼睛睁开了呢?看得我好不习惯啊。”

    江穆棱差点就本能得闪开,幸好控制住了,不然即使是楉冰也能看出来他眼不瞎了。

    “睁不睁开,也没什么区别。”蓬莱的先辈在上,弟子并非有意要撒谎的,请原谅弟子。

    楉冰以为伤到了江穆棱痛处,慌成了结巴,“没、没事,我的意思是……你这样好看多了!以后要多睁睁眼睛,比一直闭着生动多了。”

    “哦?有多好看?比你还好看吗?”

    江穆棱看眼前的小少年听见这个问题,先是很可爱地愣住了,然后认真地揉了揉脸,再端详了他一会儿。

    “就……就比我差了一点点!”楉冰用右手大拇指比了一个很小的距离,“真的只比我差了一点点!”

    楉冰的桃花眼眨啊眨,嘴巴嘟起来说“一点点”的时候,江穆棱的耳尖不自觉地红了,可连他自己都没发现。

    “那楉冰一定也是好看的人,谁见了都喜欢。”

    楉冰觉得不对,太不对了!明明她是来找人玩的,怎么变成了互相夸奖对方的奇怪仪式?

    而且这个和她互相夸奖的对象还是江穆棱!太不对劲了!一般这种事情都是她和夏知秋做的,江穆棱在一旁听着,今天怎么有兴致和她互吹?

    难道是得了天门丹,心情特别好?

    “穆棱,你现在累吗?不累的话,我带你去雾虚峰我的住处吧?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江穆棱正好也想看看外面的样子,所以答应了,起身要换一件衣服出门。

    楉冰就坐在一旁看着,丝毫没有看别人换衣服的罪恶感。

    江穆棱被她看得,一身中衣怎么也脱不下去,手指捏着的扣子跟卡住了一样,不知道该不该解。

    “楉冰,你……没在看吧?”江穆棱只好用一种委婉的方式劝这个小朋友收回自己的目光,让他好换身衣服。

    但这个被提醒的小朋友没有丝毫悔改的意思,换了个姿势继续看,嘴里却说着:“我没看呀,穆棱你快换吧。”

    “……”

    江穆棱脸颊微红,觉得简直就是自作自受,虽然两个男生,被看了也没多大关系,可他从小受到的礼仪就是不得在外人面前衣冠不整,刚才只穿着中衣,头发也散落着,已经算是失礼了,现在难道要他赤裸着上身给楉冰表演当面换衣?

    江穆棱没犹豫多久就披上了外袍,算了,热就热吧,总比让自己窘迫失了分寸强。

    楉冰还挺遗憾的,她想看看八九岁的少年身体锻炼到了什么程度,以后她也跟着这个路子走,江穆棱这么厉害,学一学应该不会有错的。

    两人御剑飞往雾虚峰,天知道江穆棱用了多大的克制力才没让自己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毛孩一样东张西望,不然被楉冰识破他可就没法解释了,所以只能强忍着好奇,不动如山地目视前方。

    但仅仅是眼前的景色,就已经让他极为感动,果然,这鬼斧神工的自然,是他永远也不能凭空想象的。

    御剑稍微前一点的楉冰转头,耳边的两条小辫子在飞中飘荡着,江穆棱发现小少年的肩很窄,比起他当年这么大的时候还要窄一些,看上去就有点柔弱。

    可江穆棱知道,这幅小巧的身躯里蕴藏着巨大的力量,温柔到让人想哭出来的力量。

    “上次夏知秋带你来过的,不过你就走了一次,应该还不记得路,”楉冰踏上了台阶,夜晚的道路有些昏暗,还蒙上了一层白白透明的东西,是烟雾吗?

    江穆棱对上次的路线还熟记于心,但也还是一步一步跟在楉冰身后,眼看未来,脚踏实地,这感觉真好。

    闻着雾虚峰的药香,江穆棱来到了楉冰的屋子,因为出门的时候很急,所以显得有些凌乱,茶杯还没洗,换下来的衣服也摊在床上,看过的书在桌子上叠了好几层,几张凳子上还放着盆和脸巾。

    江穆棱被这间屋子的乱糟糟震住了,就算他没看过其他人的房间,可这在他的标准中,就是一个他受不了的屋子。

    没想到楉冰看起来整齐白净的,屋子竟然这样乱!江穆棱都快忍不住帮她收拾一下了。

    楉冰一开门也被这样的凌乱惊着了,自己都看不下去,之前真的是太匆忙了。

    不过江穆棱又看不见,应该没事吧?

    楉冰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江穆棱心中已经被打上“不爱整理”的评价了,牵着江穆棱往屋里带。

    绕过那几个摆了盆和脸巾的凳子,楉冰让江穆棱坐下,自己蹑手蹑脚地把房间打扫了一下,明明是自己的屋子,打扫一下还跟做贼似的,楉冰心情复杂。

    江穆棱憋着笑,把楉冰偷偷摸摸整理的模样尽收眼底,楉冰收拾的时候还弄掉了一本书,手忙脚乱地接住了,赶紧看向江穆棱这边,见他好像没有听见才又继续搬书,那松口气的样子江穆棱怎么看怎么可爱。

    “穆棱等等啊,我就要找到了。”楉冰装作找东西的样子,把房间整理地干干净净,然后从窗台上抬了一个盘子放在桌上。

    盘子里盛的全是淡蓝渐变白色的花,花瓣上的水珠还在颤抖,像是吸收了月光的仙花,凡人一碰就会枯萎凋零。

    “这是……好香的味道。”江穆棱闻到了第一次见楉冰时的那种香味,原来是这种花,总觉得……嗯,很配楉冰。

    “是我之前摘的昙莲,再不把它制作成药汁就要谢啦,听说昙莲的药汁可以明目,等你回了蓬莱服用天门丹后,应该能用上。”

    楉冰把花捧在怀里,恋恋不舍地蹭了几下,忍痛把昙莲的花瓣一片片摘下来,放进捣药罐里,拿起捣药杆碾了起来。

    昙莲虽然放了几月,还是像刚摘下来时新鲜,花瓣脆生生的,一杆捣下去就碾出很多汁,那种香味浓郁了不少。

    把药渣通过细网和药汁分开,楉冰把透明如水的汁液倒进一个小瓶子,用木塞封好,塞进江穆棱手里。

    “等穆棱能看见了,你的眼睛可要好好保护呀。”楉冰龇牙笑着,桃花眼弯弯的,玉琢般的鼻尖上蹭了一点药渣,但她好像没注意到。

    “……我、我要回去了。”手里的瓶子好像会烧起来一样,江穆棱匆匆放进纳虚袋里,就准备要会昆仑殿。

    在这里呆久了,可能对心脏不好,明明他都打通任督,经脉通畅了,可却觉得喘不上气,难道是雾虚峰的空气比较稀薄?

    把人送回去,楉冰和江穆棱说好明儿去找夏知秋,就轻轻关上门扉。

    他们在崂山地图里呆了太久,原本的酷暑也渐渐消去,虽然没到初秋,可在夜里走着十分凉爽,风飒飒作响,却也不至于把她的头发吹乱,楉冰很喜欢这种感觉。

    慢吞吞地走了一会儿还没走出廊道,忽然看见江穆棱的房间里亮起了灯。

    楉冰刚开始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转念一想,嗯?穆棱不是看不见吗?为什么要点灯?

    难道刚才有其他人进去了他没看到?

    楉冰歪头想了一会儿,应该是有人进去了,可能是叶门主吧,身手比她好那么多,所以才没发现。

    继续慢悠悠回了雾虚峰,把剩下的昙莲全捣了,不然分好几天干这件事,她怕狠不下心。

    捣药杆突然停了下来,楉冰还在回味江穆棱的那双眼睛,如果被这样一双眼看着,谁能不沦陷呢?

    捣药杆又开始上下碾药,楉冰想着以后有机会了也要去蓬莱,去找能看见她的江穆棱。

    ……

    “啊!!!!”

    楉冰从灵剑上跌下来,摔了一个跟头,老半天不愿意爬起来,江穆棱蹲在一边哄也没有效果。

    夏知秋在一旁捧腹大笑,幸灾乐祸“哈哈哈哈!楉冰你消息也太落后了吧?我好几天前就知道穆棱他服了药在运功疗伤,你居然还问他为什么一个人在房间里要点灯?”

    夏知秋好不留情的嘲笑让楉冰羞恼极了,尤其是一想到她昨天都干了什么?她居然让江穆棱看到了那么乱的房间,还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比他长得好看!

    他会不会昨晚点灯就是在照镜子研究这个啊?啊啊啊啊啊,好丢脸!

    本来在地上趴够了的楉冰顿时又不想起来了,继续装死,不理旁边的惊慌失措的江穆棱。

    江穆棱蹲在一边,把头缩到了膝盖里,指尖轻轻戳了一下楉冰的手臂。

    “对不起……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不是故意的……”江穆棱没怎么跟人道过歉,有些别扭,但还是结结巴巴地说完了。

    “……再软一点。”地上一动不动装死的人来了一句。

    软?

    “怎、怎么软一点……?”江穆棱不是很理解这个字。

    “来,小秋秋,给我们的穆棱示范一下。”

    夏知秋和楉冰混久了,完美接收到了这家伙的意图,把在家里和母亲撒娇的那一套用了出来。

    “我错了嘛,可不可以原谅我?下次一定,一定不会再犯了啦!你就不要生气啦。”夏知秋用一种甜腻死人的声音扯着楉冰的衣摆,脸上的表情楚楚可怜。

    楉冰被这人激出了一身鸡皮疙瘩,这么拼?也太狠了吧?

    夏知秋本来觉得也有些羞耻的,但一想到能让江穆棱做这个哎!值!所以稍微夸张了一点点。

    江穆棱瞬间面红耳赤,嘴巴张着发不出声音,脚一滑,轻轻跌坐在了地上。

    半晌,楉冰都以为江穆棱用沉默在拒绝了,不过看到了夏知秋那么恶心的一面,也不亏,所以准备爬起来。

    然后就听见江穆棱万分困难地从喉咙里卡出来一句。

    “原谅、我,好……吗?我、我错了……”声音算不上甜,但是真的很软。

    楉冰惊得抬起头,江穆棱你还真学啊?这么听话?!

    但眼见坐在地上这人眼神飘忽,脸红到快要爆炸了,配上这幅相貌,杀伤力十足,楉冰的气一下子就消了。

    见他这样了还要张嘴说下去,楉冰赶紧摆摆手表示不用了,再说,这人估计可以原地自燃了。

    勾勾手指,江穆棱疑惑着凑过来,猝不及防地被楉冰在眼睛上亲了一下。

    “恭喜你,江穆棱。”

    那种触感像羽毛一样轻盈,虽然是蝴蝶一点那样转瞬即逝,江穆棱的整个心都成了一团乱麻,只知道疯狂跳动。

    眼泪没有预兆地留下,江穆棱的话都哽咽在了喉咙,到头来,只能沙哑地说一句: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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