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始终忘不了那场大火,无法逃脱那场梦境,当我闭上眼睛的时候,那刺眼的火光便在我的梦里,夜夜夜夜,摧枯拉朽的毁灭着一切。

    我趴在雪堆中浑身不能动弹,脸部被火光的余热烫得分外焦灼,我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家被这场大火焚为灰烬,看着那些陪伴着我长大的亲人和朋友们活生生的被烧死在里面……

    小蝶,我看到了小蝶浑身带着火从那巨大的火焰宫殿中跑了出来,她凄惨的叫喊着,没命的奔跑着,雪花在降落在她身上之前便已化作雨水,她跑向前方站成一排的人们,期望能得到一丝救赎,可是,一只箭飞过来直直的插在她的胸口上,她应声倒地,再也没有动弹,直至被烧成一具枯骨……

    “不……”我凄厉的叫喊着,可是我喊不出声,每一个字从喉咙里发出来都变为沙哑的呢喃,我声音早已哭的沙哑。

    小蝶是我从小最亲密的玩伴,她是阿娘的侍女吴姨的女儿,她的阿爹被我阿爹派到南疆去了,几年才能回来一次,每次回来的时间都很短,所以小蝶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天天让阿爹配着她玩,就像我阿爹陪着我玩一样。我爹娘都待她像自己的孩子一样,从小她便和我在一个屋里睡觉,一个桌上吃饭,一同听爹爹讲解人的身体结构和那些神奇的草药……她就这么死了,被活活烧死了,她的爹爹都不知道……

    “爹爹……阿娘……你们不要丢下我……阿娘……你们都不要清漪了么……”我躺在那里不断喃喃的喊着阿爹阿娘,我希望上天能给我一丝眷顾,我希望阿爹阿娘可以听见我的呼唤,阿娘那么疼我,阿爹那么厉害,他们一定不忍心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阿爹一定有办法带着阿娘从那大火的魔爪里面逃出来,他们一定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然后笑着把握抱起来然后拍拍我的脑袋说:“清儿,怎么又胆小哭鼻子了呢……”

    可是,他们没有,在整个雪域圣宫已经被烧得只剩下断壁残垣,那烧了一夜的大火逐渐变小变弱最后已经熄灭的时候,他们也没有出来。

    那一天,正是我七岁的生日。

    我看得清站在远处那些看着雪域圣宫被焚却始终无动于衷的人,我甚至看得清楚他们脸上狰狞的笑意,我看得见,我记得住,那个站在最左边的人,就是我的舅舅!长安皇族的四亲王!

    五天前,他带着一帮我根本不认识的人跑到圣宫来准备给我庆生。

    我们一家人住在雪山山腰上,跟外界并没有多大的联系,每年生日都是阿爹阿娘还有家里的大大小小人物帮我一起庆祝,从来没有来过外人。因为爹爹向来将他的公事和私事分的非常开,公事从来不会带回家里,家里的人也从来不需参与进外界的纷纷扰扰。所以,即使作为整个北疆的领主,他也会婉拒各国领主到访的请求。

    而今年,阿娘远在长安城的娘家人忽然到访,阿娘来北疆雪域这么多年也从来没有回过中原,对于自己的家乡也分外想念,有亲戚走动爹娘自然分外高兴,整个雪域圣宫都开始忙活起来,招待这位贵客。

    我还记得那天我和阿娘阿爹一起站在圣宫的大殿里,这人笑眯眯的走过来把我高高举起,非常和蔼的问我:“小清漪,你认得我是谁嘛?上一次见你你才三岁多,现在已经长成一个大丫头喽!”说完便拎着我转了两圈,我被他逗得咯咯直笑。

    娘站在一边笑意盈盈的说:“清儿,快叫舅舅。”

    “舅舅!”我怯生生的喊了一声。

    “唉!“那人听到我喊舅舅似乎非常开心,他再次把我高高举起。

    我也非常开心,阿娘跟我说过舅舅就是娘的哥哥或者弟弟,可是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舅舅,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舅舅,而今天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舅舅的真实形象,我挥舞着小手搂住他的脖子,欢快的喊着:“舅舅!舅舅!”

    那几天我一直粘着他,要他陪我一起玩耍,他倒也是大方好爽,要我做他的小向导,将整个雪域圣宫参观了个遍。

    我带他去了云泉,告诉他那是一口温泉,下面埋藏着火山的种子,无论雪山上冰冻得多厚,那泉眼都不会结冰,这口泉眼被引入圣宫之中,是我们圣宫中所有人的饮用水源;我带他去参观冰原奇观,告诉他在月亮初生上西天的时候,会有大片云朵横向遮住雪域圣宫,这座宫殿便会隐没在云朵里,站在雪山下就看不见它了。

    为了证明我告诉他的都是真的,我还专门在夜半时分穿着貂裘大衣裹成了粽子带他去了雪山顶上,当那片云雾遮过来的时候,华丽恢弘的宫殿渐渐隐没在云层中,只露出最顶层尖尖的雕梁画栋,就像是传说中的仙境,舅舅捏着我的小脸直呼好看,并且帮我裹好身上的衣服怕我着凉……

    我还告诉了他圣宫的秘密,雪域圣宫背靠雪山,别人永远只能从正门口进来,但是背靠雪山的那一面其实是整个圣宫的防御关口,如果敌人来的话,在他们还没有上山没有达到正门的时候,便可以从后面发动机关将其全部消灭。不过通往后山是有特殊的路线的,这条路线所有圣宫的人都知道,只是外人都不知道它,爹爹说这些事情都不能告诉外人,可我觉得舅舅不是外人,所以我都告诉了他。

    我像是献宝似得将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他,那时候在一个七岁小女孩的心里,这世上的一切都是单纯美好的,又怎会知道眼前的这个被叫做舅舅的人心底里怀着怎样的心机,我又怎会知道,我所告诉他的这一切,日后会成为灭我全家的重要有利情报。

    “清儿,你知道这圣宫有什么密道吗?或者有坏人来了,你们要怎么对付他们呀?”舅舅亲切的问我。

    “坏人?爹爹说现在不会有坏人来了,爹爹不喜欢跟别人打架,爹爹说他就想我们一家人安安稳稳的生活在这里,我们不冒犯别人,别人也不会冒犯我们。我们住的雪山在整个北疆的最西边,周围全是爹爹统领的国家,他们全是爹爹的子民,他们会保护我们安全的!”我认真的跟舅舅说着,仔细的跟他解释着我们不需要防范坏人的理由。

    舅舅喃喃的说着:“是啊,你阿爹可是以超然世外淡薄的出了名的,可是他毕竟可是北疆的首领啊!难道就没有人找他的麻烦么?”

    我歪着脑袋想了一会,认真的摇了摇头。

    听吴姨和家里的其他人说,我爹爹是一个英明正直的君主,在他的带领下北疆的各个国家都已经国富民强,战乱也已经很少发生了。如若两国之间出现嫌隙和矛盾,爹爹总能很好的划分他们之间的利益纠葛,两国都会心服口服。因此这么多年来,北疆一直保持着其雄厚的实力,秘诀不在于别的,就在于北疆各国之间团结友善,安民养兵,大家拧成一股绳,因此即使是北疆范围内最小的部族,外敌也不敢招惹。

    “走!舅舅带你去雪山顶上!”舅舅站了起来,牵着我的小手。我心里乐开了花,我最喜欢的便是去雪山顶上玩,站在雪山顶上可以俯瞰到整个北疆的全貌,一望无垠的草原上牛羊星星点点,远处的蒙古包就像一个个棋子,散落在大地之上。偶尔可以远远的望见他们煮青稞酒围着篝火跳舞时袅袅的烟雾,我站在那里远远的看着他们,似乎就已经能听到他们的欢声笑语,感受到他们的快乐。

    草原的南边便是暗黄色茫茫的戈壁滩,我知道穿过这片隔壁,在与天相接的地方,就是娘的家乡。我也时常会幻想娘所说的市井街道万家灯火是怎样一副面貌,毕竟我只见过清凉凉不似人间的雪域圣宫。

    阿娘体质不好,怕受风寒,她很少来这雪山顶上,阿爹也只是采雪莲的时候才会来,而且多半不带我。因此,这雪山顶上我就很少来,也只有舅舅在的这几天,他天天陪我来这里,我可高兴坏了。

    那天,我远远的看着山下一群男子追赶着一群飞驰马儿,我知道那是犬戎的套马比赛,犬戎族的每个男儿都是御马的好手,五岁开始他们每个人便会有一匹陪伴他们终身的幼马,在自己还没长大的年龄就要开始学会照顾自己的马,喂养它,驯服它,陪伴它,马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是他们的伴侣。

    犬戎人爱马如命,而且他们犬戎还出产一种比匈奴的汗血宝马更珍贵的马,叫做黑魂。这黑魂通体乌黑,外观上没有什么特色,但是那四个马蹄,比寻常的马儿大三倍,这也决定了它奔跑起来的速度,也比这汗血宝马快上三倍!那天的套马比赛,竟然出现了七八匹黑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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