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有寿艰难得从床上坐了起来。伸手拿过拐杖后,他拖着伤腿,忍着钻心的疼痛,一瘸一拐推开屋门走了出去。

    做为40多岁还奋斗在抢劫一线,轻伤不下火线的匪伙元老级人物,陈有寿是有资格享受小房间待遇的:其余大部分人晚上都会睡大通铺。

    原本陈有寿是不想下床的——被腿伤折磨的他现在只想睡觉。然而现实却逼迫着他不得不起床看看情况:作为一个积年老匪,任何不寻常的情况都会让他产生警觉,哪怕他就在最安全的匪窝里。

    不寻常的情况是什么呢?太安静了。

    ......

    原本陈有寿的窗外是很吵闹的。今天正午,成功举办了迷信大论坛的岩头寨匪伙,顺势召开了答谢&动员酒会。

    山下林朝奉送来的猪羊和烈酒当即派上了用场,沥沥的斟酒声和土匪们狂喝乱喊的斗酒声响彻了整个山寨。

    就连躺在床上的陈有寿也不得安生:几个老部下不但抱来了一坛大伙从未喝过的烈酒,还争先恐后将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他。

    而陈有寿除了因为腿伤没喝酒之外,其余的事他听了也蛮高兴的:寨子里这回终于有了高人辅佐,想必日后大伙都能兴旺发达。

    这之后他便保持了半梦半醒的状态——外头总有人不时在大声说话。不知不觉间,他终于睡着了。而等他醒来以后,看看窗外的天色,陈有寿知道现在已经是申时中(下午4点。)

    睁眼在床上躺了一会后,他却突然感觉有点不对了:太安静。

    按照匪伙开party的惯常套路,这一通酒至少要喝到天黑以后才会散场。至于说整个山寨里安静下来......通常要到午夜过后,因为有太多的醉鬼会四处吵闹。

    然而今天邪了门了,陈有寿在床上躺了一会后,却愣是没听到半点声音。感觉有点荒谬的老陈又在床上竖起耳朵等了一会,发现窗外依旧鸦雀无声,和他睡觉前完全是两个环境。

    下一刻,他扯着嗓子吼了几声。然而这没什么卵用,窗外还是没反应。

    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头的陈有寿,这时再没有犹豫,他急忙忍着痛从床上坐了起来,拿起拐杖就出了门。

    ......

    门外一片寂静。

    而当他转过屋角,绕过一从杂木后,不经意间松了口气——他看到了三个土匪。

    这是三个醉鬼。他们东倒西歪地躺在几块大方石组成的“饭桌”上,身旁扔着倾倒的酒壶,石面上扔着啃了一半的鸭子,脚下是呕吐出的秽物。

    陈有寿见此情形,一边笑骂,一边拄着拐杖走了过去。到了跟前后,他挨个推搡了几下,发现只有一个还能嘟囔着说两句胡话,其余那两个满身酒气的,都已经醉死过去了。

    “林朝奉今次送来得真个是好酒!”陈有寿发现唤不醒醉鬼后,不由得摇了摇头,转身往山门方向走去。

    陈有寿的轻松愉快在他来到山门后的场地上后,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当啷”一声,他手中的拐杖掉在了地上。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副现实主义的野蛮写生大作:长长的,用排桌拼起来的宴席上,上百号土匪无一例外地全部醉死了过去。他们在长桌上爬伏躺卧,摆出了各种姿势,却偏偏无人动弹。

    在太阳当空的白日下,整个场上却悄然无声,仿佛雕塑一般的人体造型起起伏伏,显得诡异而又滑稽。

    陈有寿从第一眼起,就感觉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他绝不相信上百号人都能醉成这个样子,哪怕大伙喝得是所谓的烈酒。

    恐慌至极的他这时连拐杖都来不及拣,拖着伤腿就大步往前蹭,丝毫不顾伤口正在崩裂。

    来到宴席旁后,陈有寿一边大喊,一边挨个扳起土匪们仔细观察。这一看,他倒是发现了端倪:大部分人其实还活着,只是他们都不能动弹了。

    这些人无一例外地脸色青紫,满头大汗,手脸抽搐,说不出完整词句,乍一看,就像喝醉了一样。

    陈有寿这一刻汗毛直竖:他敢断定,大伙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或是被人下了毒。

    环视一圈后,明明站在人堆里,陈有寿却感觉到毛骨悚然。这时他一把扔下手中的醉鬼,急匆匆往聚义厅走去。

    去往聚义厅的路上,沿途都是三三两两倒地的土匪。陈有寿没有搭理这些还在微微抽搐着的小角色,径直进了聚义厅。在里面转了一圈后,发现厅里的几十号醉鬼中没有大当家马势下和二当家林虎,他便扭头往大当家的屋里走去。

    果不其然,马势下和林虎,还有另外两个头目都在屋子里。当陈有寿一步一个血印,拖着伤口崩裂的腿来到屋里后,发现马势下倒在床上,另外三人都躺在地上,桌上摆着杯盏狼藉的菜肴和两个烈酒坛子。

    陈有寿惶恐地大喝一声后,扑到床边就想扶大当家起身。

    然而身高体胖的马势下根本不是他能扶起来的——此刻的马大当家,脸色发青,两只手像鸡爪一样抽搐着。能看得出,大当家正在极力想说些什么,但是嘴里正在吐出白沫的他,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几声毫无意义的“呜噜”声。

    陈有寿的心是绝望的:这种情况和他所知的任何一种毒药都对不上号。要知道,在古代,无论是最常用的砒霜还是一些类似于断肠草的植物性毒药,发作时的症状几乎都有“腹痛如绞”这一条。

    也就是说,中毒后的人其实是有行动能力的,在死亡之前,人是可以满地打滚大喊大叫的。然而今天这种全体无法动弹,说不出话,貌似酒醉的毒症,已经超出陈有寿的知识范围了。

    陈有寿此刻没办法,他只能先忍着痛坐到床上,然后将马势下的头费力地垫在自己腿上,伸手取了一旁的水壶,准备给大当家先灌点水。

    就在这时,屋门却“吱嘎”一声,被人推开了。

    陈有寿在惊恐中抬头一看,下一刻他却大喜过望: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一身素色道袍的蓝大先生。

    “先生,先生,你方才去哪了?大伙都遭人暗算了!你该是没吃那些酒菜吧?快救大当家!”

    陈有寿此刻已经语无伦次了......在恍若鬼蜮的寨子里一个人活动了半天,现在乍一见到活人蓝大,他顿时将一连串的问题丢了过去。

    “刚从望楼上下来,哨位上的人也不行了。”蓝大先生听到这一串问话后,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快步走了过来:“酒里有毒,大伙都着了道。嗯,你有伤,我吃素,眼下你我二人就是寨里的活人了。”

    蓝先生一边说,一边摇了摇手中一个青葫芦,然后拔掉塞子,对准马势下的嘴灌了几口无名液体进去。

    “先生该是配了解药?这是何种毒酒?如此歹毒!”陈有寿这才发现蓝大手里的葫芦,看到先生给大当家灌药进去,不由得欣喜若狂,连连追问。

    “这酒中之毒,岂是那么好解的?”蓝大给马势下灌完液体后,又转身走到屋子另一头,蹲下身子,开始挨个给地上的三位头目灌起液体来。

    与此同时,蓝先生悠悠地说道:“这酒里下了氯化钡,为了掩盖胃肠刺激和拖延肌肉麻痹时间,还加了点吗啡,神仙也难救啊!”

    陈有寿听不懂那些名词,尽管心下已经隐隐感觉到不妥,但是他还是惯性问道:“‘氯化钡?’未曾听过......那你这喂得又是什么药?”

    蓝先生这时已经给地上的最后一个头目喂完了“解药”,只见他顺势站起身,对着陈有寿摇了摇手中的葫芦,微笑着说道:“这是井水加氯化钡,5克装的大剂量,专门用来给头目们免费续杯的。”

    “啊!你,你,你,原来是你!”陈有寿此刻全部明白了过来,他坐在床上,一手抱着大当家的脑袋,一手指着蓝大,满脸怒容,嗓子里发出了咯咯声:“你,你到底是何人!?”

    “帝国情报局三处特工南望,代号‘化学家’”。

    蓝先生微笑着报上了自己的名头。

    “你是官府的人?”陈有寿没听懂那串怪话,他凭着本能就猜到了对手的身份。

    “然也。”蓝大点了点头。

    “啊!”陈有寿一声大叫,就打算合身扑过去,和灭了全寨弟兄的官府恶魔同归于尽。

    然而马势下的身体阻碍了他。就在他搬开大当家身体的那一刻,“嘭”的一声枪声响过,陈有寿的眉心就多了一个9MM口径的弹孔出来。

    “早前就给你们指过路了,谁让你们不想做官府的狗呢?”南望开枪后,一边轻叹一声,一边缓缓收起手中小巧的P226手枪。这之后他从怀中掏出一块手绢,弯腰将弹壳裹进手绢,仔细地收好。

    做完这一切后,南望走到床边,看了马势下一眼。

    此刻的马势下,瞳孔已经开始放大,活不过2分钟了。

    南望见此情形,转身出了屋门,走到宴席那里,扛了一把椅子来到山门前,费力推开山门后,他将椅子摆在门前,大马金刀地坐了上去。

    下一刻,他从怀里掏出一根香烟点燃后,吐着蓝雾,望着远山,陷入了深深地回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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