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随在第二日的时候就醒了。
    醒了以后得知八十四万百姓追着辽兵杀出了大宋地界以后,久久没有说出一句话。
    他带了八十万百姓过来,是给辽兵杀的。
    却没料到八十万百姓一发力,辽兵给杀没了。
    往后两日。
    王随和杨文广带着人,在宋辽边陲上紧张的候着。
    候了两日。
    第一支前去追杀辽兵的百姓们返回,数量在一万五左右。
    每个人腰间挂着一个或者两个辽人的脑袋。
    之所以说是辽人,那是因为其中有一些是屠戮辽人百姓的脑袋,而非辽兵。
    只有一个脑袋,谁也没办法一口断定他们是兵,还是民。
    王随和杨文广没有斥责他们,只是依照此前商定好的,登记了他们的性命和功劳,收缴了他们的马匹和兵刃,但是没动他们其他战利品。
    往后,杨文广和王随就带着人在边陲线上守着。
    每日都有人回来,回来的人没有一个是空着手的。
    十日后。
    回到大宋的百姓超过了三十万。
    而他们献上的人头,却超过了六十多万。
    而此次攻打大宋的辽兵,却只有二十万。
    一个月以后。
    回到大宋的百姓有七十万。
    他们带回了张俭和吴叔达的脑袋,以及辽国派遣到西南路任职的所有官员的脑袋,以及辽国西南路上所有部族头人,所有部族族人的脑袋。
    在凑齐了辽国此次出征大宋所有将帅官员的脑袋,以及西南路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的脑袋以后。
    王随和杨文广清楚了一件事。
    辽国西南路被杀干净了,剩下的那十多万人恐怕是回不来了。
    杨文广派遣了一支兵马前去辽国的西南路查看,证实了此事。
    辽国西南路内,除了无头尸骸外,没有一个活物。
    牛羊、野兽等畜生,被冲出去的百姓们给吃干净了。
    王随心惊之余,立马打散了那些回来的百姓,将他们尽快分散安置到了地方,同时吩咐地方衙门依照律法,严加看管。
    随后,王随和杨文广商量了一番,顺势建立了三支临时的地方兵马,进入到了辽国西南路,接管了辽国西南路。
    原以为,此事就此彻底落幕。
    却没料到那些脱籍的百姓回到了地方以后,再此掀起波澜。
    兴庆府等地有劳动改造的百姓数百万。
    往年脱籍的人虽然有,但不多,而且一个个不是凭借着读书脱籍的,就是凭借表现良好脱籍的。
    所以罪囚们很羡慕,但是不眼红。
    因为人家是通过自己的努力,做到了其他人不愿意做的事情,才成功脱籍的。
    可此次大战一起,参战的百姓不仅自己脱籍,还用战功换取了自己家人脱籍,一下子近一百五十万人脱籍,有人不仅脱籍了,还获得了房子、田地、牛羊等赏赐,还有人借此获得了官身。
    一时间,其他劳动改造的百姓们被刺激到了。
    各地官府衙门瞬间被围了。
    急报一封又一封的送到了黑山威福府府衙内。
    王随和杨文广看着那些急报,一个头两个大。
    杨文广坐在衙门内的正堂上,揉了揉眉心,有些忧虑的道:“王巡查,现在该怎么办?”
    眼下宋辽两国正在大战,战事没有结束,镇北军就不能擅动。
    所以杨文广没办法带兵去弹压那些围困了各地官府衙门的劳动改造的百姓。
    可数百万劳动改造的百姓围困着各地官府衙门,时间一长,肯定会出事。
    若是不尽早解决,有人趁机煽动一下的话,搞不好各地官府衙门会被掀翻,数百万劳动改造的百姓会化身暴民。
    数百万百姓化身为暴民,不仅大宋北境会遭殃,大宋腹地恐怕也会受牵连。
    王随一脸凄苦,“老夫起初只是想借着那些劳动改造的百姓帮你守住黑山威福府……可是没想到……”
    杨文广叹了一口气道:“没想到他们那么凶残,不仅将辽国的二十万兵马砍了个干净,甚至还杀进了辽国西南路,将里面的辽人也屠戮一空。”
    王随丧着脸,点点头。
    杨文广深吸了一口气,盯着王随道:“可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现在我们要做的是如何安抚这数百万劳动改造的百姓。
    安抚好了,诸事全无,安抚不好,恐怕就要大祸临头。
    如今官家和寇枢密所在的两处战场还没有取胜。
    我们北境若是闹出了麻烦,很有可能会影响到官家和寇枢密坐镇的两处战场。
    那两处战场的胜负决定着什么,王巡查应该清楚。”
    王随痛苦的点点头。
    那两处战场决定着大宋以后的地位,也间接的影响着大宋的兴亡。
    所以不容有失。
    王义见他们二人愁容满面,沉吟了一下开口道:“那些劳动改造的百姓围困地方衙门,所求的不过是我大宋的户籍,不如先给他们,安抚了他们,等战事了结以后,再收拾他们。”
    “不可!”
    “不可!”
    杨文广和王随几乎同时开口,二人脸上还带着一些惊恐。
    杨文广瞪了一眼王义道:“若是轻而易举的将我大宋的户籍给了他们,让他们尝到了甜头,那他们以后还不三番五次的围困地方衙门,找地方衙门的麻烦?
    更重要的是,此前八十多万劳动改造的百姓,拼命跟辽人厮杀,损伤了足足十多万,才获得了我大宋的户籍。
    我们若是将大宋户籍轻而易举的给那些没为我大宋江山出过力的劳动改造的百姓。
    那些拼死才获得了户籍的百姓会怎么看?
    他们若是联合起来找我们要一个公道,我们如何处置?
    他们如今已经拿到了我大宋户籍,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宋人。
    他们若是围困了地方衙门,我们只能干看着。
    我们要是擅杀一人,引起了民变,官家会亲自问责。
    到时候你我的脑袋很有可能都不保。”
    手握大宋户籍,就是大宋百姓。
    大宋历任官家对百姓都十分优厚。
    百姓们犯了杀头的大罪,需要砍头的话,大宋官家都会亲自审核一番。
    若是有人擅杀了百姓,没人追究的话,也许就不了了之了。
    但是有人追究的话,一定会彻查到底。
    所以,一旦脱籍的一百五十万人围了各地官府衙门,讨要一个公道的话,杨文广即便是带着镇北军过去,也不好处理。
    在大宋朝,一般地方上发生了百姓围困各地官府衙门的情况的时候,朝廷一定会派遣大臣去巡查。
    大臣到了地方,若是发现围困官府衙门的百姓过多,难以驱散的话,就会先斩一两个地方衙门的官员,借此平息百姓的怒火。
    虽说私底下官员们都将百姓欺负的死死的,可在官面上,百姓最大。
    从汴京城内的百姓屡次冒犯皇家订立的一些规矩,皇家却很少问责,就不难看出。
    所以百姓们一旦聚众闹事,十分难处理。
    一旦动刀子杀人,引起了民变。
    朝廷一定会下狠手将那些引起民变的官员杀一批,给百姓们一个交代。
    王随在杨文广训斥完了王义以后,郑重的道:“朝廷之所以能得到百姓的拥护,就是因为朝廷订立的一些律法条文,一经发出,就必须贯彻落实。
    除非百姓们不认可,或者是发出的律法条文存在错处,不然朝廷下发的律法条文就是铁律。
    铁律,朝野上下所有人都得遵从。
    若是朝廷朝令夕改的话,很容易失信于百姓。
    朝廷失信于百姓,百姓也不会再信任朝廷。
    百姓们不信任朝廷,就对朝廷没有畏惧。
    对朝廷没有任何畏惧的话,他们什么都敢做。
    凭借军功脱籍、凭借读书脱籍、凭借表现好脱籍,已经被那些劳动改造的百姓们遵守了数年。
    他们已经认可了这个规矩。
    我们若是违背了规矩,给他们好处,他们自然乐见其成。
    可我们若是再给了他们好处以后,再反过来收拾他们。
    他们一定会团结一心,对付朝廷。
    所以,你的办法根本没办法帮我们解决眼前的麻烦。
    还容易给我们招惹下杀头的大祸。”
    王义在杨文广和王随的训斥下,明白了自己出了一个蠢主意,当即认错道:“是卑职冒失了。”
    杨文广和王随二人齐齐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言语。
    劳动改造的百姓们围困官府,他们处置起来顾虑太多,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解决。
    分化拉拢之类的手段根本没用。
    数百万的百姓,不是你分化拉拢就能解决的。
    沉默了许久以后,杨文广突然咬着牙道:“要不……给他们刀,让他们出去……”
    王随闻言,心头一颤,惊恐的盯着杨文广。
    八十多万人涌进了辽国,辽国西南路没有活人了。
    数百万人涌进辽国,辽国西境能不能剩下活人都难说。
    砍一颗脑袋脱籍,砍两颗脑袋分敌。
    砍的越多,赏赐越大。
    那些家伙出了大宋,无人约束的情况下,杀红了眼,自己人都敢杀。
    在大宋境内,每年都有杀良冒功的事情发生。
    出了大宋,杀良冒功就更稀松平常。
    一旦将那些家伙们放出去,造出的杀孽恐怕要惊天。
    杨文广似乎看出了王随的担忧,他沉声道:“让他们出去祸害辽人,总比他们留在我大宋,祸害我宋人强吧?”
    王随颤声道:“那可是两百三十万人,不是两百三十个。他们敢出去,不砍一个脑袋,绝对不会回来。”
    杨文广盯着王随问道:“你有办法让他们不闹事?”
    王随咬着牙,说不出一句话。
    他没办法。
    有办法的话也不会在这里干坐着。
    别说是他王随了,就算是吕夷简三个人到了,也没办法解决。
    若是寇季到了的话,寇季八成会选择跟杨文广一样的办法。
    王随沉默了许久许久以后,突然看向了杨文广,沉声道:“若是……若是他们造出了滔天的杀孽……你我的仕途,恐怕就止步于此了……”
    一旦放那些人造出了滔天的杀孽,到时候账都会算到王随和杨文广头上。
    因为人是他们放出去的。
    到时候人屠、人魔之名,就会落在他们二人头上。
    若是背上了人屠、人魔的名声,他们二人以后就没办法升官了。
    朝野上下的人,都不愿意看到人屠、人魔之类的人,出现在垂拱殿上。
    此类了人,只能一辈子待在边陲。
    他们二人如今已经升到了地方官能升的最顶层。
    再往上,就是进入中枢,回京述职。
    一旦担上了人屠、人魔之名,那就没办法回京了。
    只能一辈子待在地方,一辈子不得升迁。
    杨文广听到了王随的话,沉声道:“我杨文广从入伍的那一日起,就已经以身许国。生死我都不在乎,又岂会在乎一些小名声。”
    王随苦笑了一声,“老夫也不是那种舍不了名声的人。老夫只是觉得你还年轻,仕途还很长,没必要为此事毁了前程。”
    杨文广摇头一笑,道:“我已经位列国公,再升又能升到哪儿去?我除了打仗,其他的什么也不会。纵然进入中枢,也斗不过别人,还不如守在此处自在。”
    王随长叹了一声,道:“老夫余生恐怕也要守在此处了。李迪将余生许给了河西,做了一个坐镇河西的老黄牛。老夫也将余生许给兴庆府等地,做一个大宋北疆的老黄牛。”
    杨文广对王随拱手一礼,“往后有人对付我,你可要帮我拦着一二。”
    王随失声一笑,“你可不是寻常的小官小吏,真要有人对付你,我可拦不住。”
    杨文广跟着一笑,却没有多言。
    他让王随帮他拦着一二,其实只是一种说辞。
    他其实是想让王随有事的时候提点他一二。
    武臣最大的对手是文臣。
    文臣们手段阴、心脏。
    杨文广自知不是对手,所以真要有文臣出手对付他,自然需要王随照应。
    王随的回答也很有意思,他看似拒绝了杨文广,可话里却别有用意。
    他告诉杨文广,若是寻常的小官小吏给杨文广使绊子,他自然会帮忙料理。
    可若是身份地位超过他的人为难杨文广,他无能为力。
    “老夫去写文书,你给他们准备刀兵。他们人数众多,所以我们只能将他们分批放出去。并且在他们离开了我大宋以后,再给他们发兵刃,避免他们反噬。”
    王随笑过以后,沉声道。
    杨文广点了点头。
    随后,王随写下了文书,派人送到了各府。
    杨文广则开始为那些人准备兵刃。
    黑山威福府的兵刃不够,杨文广有特地去书信到夏州的冶铁务调集了一批。
    随后,各府的人慢慢的汇聚到了黑山威福府。
    杨文广吩咐人带着他们出了大宋地界,给他们发了兵刃,任由他们离开。
    半个月后。
    一百多万人离开了黑山威福府。
    之所以只有一百多万,是因为剩下的人几乎都是老弱病残。
    他们没办法上战场,更没办法去跟人厮杀。
    杨文广和王随吩咐人在宋辽边陲的地方营造了一座兵营。
    二人站在兵营前,望着北方辽地那一望无际的大草原,长叹了一声。
    “不知道他们要造多少杀孽……”
    王随叹了一口气。
    杨文广沉声道:“我不在意他们能造多少杀孽,我只想知道他们能闹到什么地步。”
    王随思量了一下,摇着头道:“不好说……不好说……”
    杨文广见此,也没有多问。
    二人就在边陲上守着。
    等着他们回来。
    黑山威福府出现了巨大的变动,远在幽州城的赵祯和远在玉门关的寇季,并不知情。
    因为杨文广和王随二人递交出去的文书,要递到寇季和赵祯二人手里,最少也得一个月时间。
    ……
    河西。
    玉门关外。
    瘟疫已经被控制住了,而寇季手里的二十多万俘虏,到最后剩下了不到十万人。
    两万多大宋将士,葬身瘟疫之下的,足足有六千多人。
    每一个经历过此次瘟疫的人,都深深的认识到了瘟疫的可怕。
    寇季领着剩下的人,站在三座巨大的营帐外,看着那熊熊燃烧的烈火,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经历了一场瘟疫,他切身感受到了人类的渺小。
    人类的性命在瘟疫面前,比草芥还不如,更像是蝼蚁,任由瘟疫收割。
    从瘟疫被滋生,再到诞生,再到爆发,光是死在玉门关前的人,就超过了三十多万,其他的地方还不算。
    种世衡和陈尧咨二人在勒河边上隔绝瘟疫,隔绝的大半个月。
    从他们前前后后传回来的消息,寇季得知,勒河边上的兵营里,死了足足有十五万人。
    此外,此前种世衡派遣去驻守锁阳城和瓜州城等地的将士,死的剩下了不到三百人。
    在他们的严控下,瘟疫害死的人加起来,足足有近五十万之多。
    他们要是放开的话,五十万人恐怕也拦不住。
    “总算是将这个恶鬼赶走了……”
    寇季长叹了一声。
    在利刃严控下,身患瘟疫,以及有可能染上瘟疫的人,被杀了个干净。
    所以的尸骸齐齐被焚毁。
    所有染上瘟疫的人用过的东西,齐齐被焚毁。
    瘟疫总算是止住了。
    角厮罗和元山二人率领的三十多万兵马,也逼近了玉门关。
    “寇枢密,据探子回报,角厮罗和元山率领的三十多万兵马,还有一日就抵达玉门关。杜监察请您回关内主持兵事。”
    一个河西府衙门的佐官,站在寇季身后不远处,躬身对寇季道。
    寇季没有理会他,而是侧头看向了身边不远处的一个校尉,“种世衡和陈尧咨什么时候到?”
    校尉躬身道:“种同知和陈大将军率领着兵马已经过了瓜州城,到此处的话可能还需要一日半。”
    寇季微微皱眉,“告诉他们,一日之内,我要见到他们到玉门关。”
    校尉一愣,有些愕然的看向了寇季。
    寇季瞥了他一眼,淡淡的道:“这是枢密院令!”
    校尉浑身一颤,果断道:“喏……”
    校尉答应了一声后,果断骑上了马背,去找种世衡和陈尧咨传令。
    寇季在校尉走了以后,对河西府衙门的佐官淡淡的道:“你先带着将士们和黑汗人进关,我在此处再歇息一下。”
    佐官赶忙答应了一声,领着将士们和黑汗人往关内走去。
    无论是将士们还是黑汗人,在离开之前,都恭恭敬敬的向寇季一礼。
    将士们向寇季施礼,是因为寇季是大宋枢密使,大宋军方第一人。
    黑汗人向寇季施礼,是因为寇季是他们的神使。
    寇季没有刻意的去把自己包装成什么神使,但黑汗人在得知了寇季的身份以后,果断的将寇季当成了神使。
    因为黑汗王玉素甫抛弃了他们,而寇季收留了他们,还拯救了他们。
    他们觉得寇季是在代替神向他们播撒光辉。
    当然了,黑汗人之所以这么快的承认了寇季神使的身份,也是因为有人在暗中鼓动的缘故。
    黑汗人中间还是有聪明人的。
    他们很清楚,认寇季当神使,远比将寇季当成敌方首脑,对他们更有益。
    神使,对他们而言是自己人。
    只要他们跪舔的足够彻底,神使也会大发慈悲的。
    敌方首脑,那就不是自己人。
    那是掌控着他们生杀大权的敌人。
    他们一旦对这个掌控着他们生杀大权的敌人流露出敌意,那么对方很有可能会将他们送上断头台。
    毕竟,他们可是眼睁睁的看着寇季将一些疑似染上瘟疫的人拉出去给砍了。
    砍一两个人,他们不害怕。
    可是寇季砍了足足超过十万之数的人,眉头也没皱一下,那就由不得他们不害怕。
    毕竟,他们活下来的人也就十多万而已。
    寇季知道黑汗人的小心思,但没有搭理。
    寇季在将士们和黑汗人进入到了玉门关以后,看着玉门关外那一片片焦土,神色复杂的道:“明年……这里一定能种出好庄稼……希望以后这里不要再发生瘟疫了……”
    寇季细细的将埋葬了四十多万人的土地巡查了一遍,确认了没有留下什么隐患以后,才策马进了玉门关。
    随后,便是和青塘王角厮罗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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