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点,寇季虽然没有说,但是赵祯却猜测到了。
    那就是随着中原腹地的人口不断的迁移,中原腹地的田地可以空出来。
    在边地没有彻底被占完之前,朝廷手里就有源源不断的地用。
    也许,一块地,在朝廷借贷出去以后,反复的回到朝廷手里。
    朝廷在边地广阔的田地上推行的政令很宽松,只要中原腹地的人迁移过去,适应了当地的土壤和气候,有很大的可能留下来。
    毕竟,在大宋你有可能种十亩地,但是到了边陲以后,你可能会获得五十亩,乃至一百亩地。
    其中的产出差距,不言而喻。
    大宋大部分地方都是着一年一熟,或者两年三熟。
    边地纵然有差,也差不了多少。
    有成倍的田产耕种,稳赚不赔。
    “朕决定了,两策并行,由百姓们自己挑选。”
    “得设定好门槛才行,不然田产又落到了那些豪门大户手里了。”
    赵祯思量了一番,道:“以户论,一户田产超过五亩的,不允许购田。每一户购田的数量不得超过五亩。”
    寇季点着头道:“为了避免豪门大户借着百姓们的户籍谋田,还得制定相应的律法,规定借贷以后,田产只能归于购买者,非购买者侵占田产者,判于购买者。
    此外,田产的借贷结算完毕以后,一年内不得买卖……”
    寇季一口气说了很多,确保了将所有能堵的口子都堵上。
    此政令是惠民政令,不是常规政令。
    所以绝对不允许有任何空子钻。
    寇季再堵上了所有口子以后,又道:“此政令我们可以到了明年再推行,但今年就必须让大宋书报铺在书报上刊登此事,确保让每一个百姓都知道此事。
    此外,派遣武德司的人暗中监管此事,吩咐地方巡查、监察,严格监管此事。
    确保每一亩地都到了百姓手里,而不是豪门大户手里。
    大宋钱庄方面也要加强监管,确保此政令不会沦为害民的政令。
    百姓借贷,采取自愿,绝对不允许出现强买强卖的行为。
    每一岁到了缴纳借款的时候,不得用强,更不得为了催收害人性命。
    若是没有天灾人祸,且朝廷没有减免赋税和借贷,延期一年,一年后若是不能补全,收回田产,发配边陲,服役三年。
    愿意出丁服役换取田产者,一律入地方兵籍,以兵法约束。
    服役期限到了,或者愿意在边陲落籍,可以脱离兵籍,归入民籍,由地方衙门管束。”
    赵祯听完了寇季的讲述,对坐在资事堂一角的记录官招了招手。
    记录官拿着记录二人对话的册子,到了赵祯面前。
    赵祯仔细翻阅了一番后,沉声道:“此事当召集户部、兵部,以及大宋钱庄的总管,一起商议。
    商议妥当以后,就依此实施。”
    寇季点头道:“理应如此。”
    如此重大的国策,自然要多方商议以后才能决定。
    避免出现重大的披露。
    赵祯和寇季在商量过此事以后,赵祯兴致颇高的留下了寇季在宫里。
    二人饮酒作乐,谈天说地说了许久。
    寇季才离开了皇宫。
    刚回到了竹院,小财迷赵润就出现在了寇季身侧。
    他目光灼灼的道:“先生,您觉得学生有没有能力开设一个钱庄?”
    寇季正往书房里走,听到赵润此话,脚下一顿,疑问道:“你怎么突然想到了要开设钱庄?”
    赵润果断道:“赚钱啊!”
    寇季上下打量了赵润一眼,看的赵润浑身不自在。
    赵润低下头敲了敲自己全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就狐疑看向了寇季。
    寇季直言道:“大宋最大的钱庄就是你家的,你开钱庄跟自己家钱庄抢生意,是不是有点舍本逐末了?”
    赵润撇着嘴道:“大宋钱庄是属于我父皇的,不是属于整个皇家的。我从头到尾都没有分润过大宋钱庄一文钱。
    所以我要自己赚钱。”
    寇季沉吟着道:“你手里的钱已经够你花了。再谋财,对你其实没什么好处。一些苍蝇会嗅着腥味扑过来。
    再说了,钱庄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八方交子铺的破败才刚刚过去。
    你不希望自己步八方交子铺后尘,赔的血本无归吧?”
    赵润想到八方交子铺的惨状,迟疑了,“有先生帮忙,学生不会那么惨吧?”
    寇季认真的道:“你身份不同,一旦生意落败,出了事端,只会更惨。许多有心人会借此抨击你,毁坏你的名声。”
    赵润叹了一口气,“那学生不做钱庄了。”
    寇季见赵润神色黯然,忍不住道:“真的想做生意?”
    赵润看着寇季猛点头。
    寇季问道:“你为什么那么喜欢钱?”
    赵润坦言道:“学生也不是喜欢钱,因为学生从生下来到如今,一直没为钱发过愁。学生也清楚,自己以后也不会为钱发愁。
    学生就是喜欢赚钱的感觉。
    学生做生意,就像是农人种庄稼。
    农人收获的时候有多喜悦,学生赚到钱的时候就有多喜悦。”
    寇季沉吟着道:“你是因为身份的缘故,所以没多少朋友,所以想要通过借钱来获得喜悦?”
    赵润仔细想了一下,道:“是也不是……主要是学生除了学东西以外,没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做,所以就想着赚钱玩。”
    寇季点点头道:“即使如此,那我就给你指一条明路。你和天赐是至交,天赐如今人在韩地,韩地有许多特产。
    你可以通过天赐,从韩地拿到许多特产,然后在汴京城售卖。”
    赵润狐疑的道:“韩地和辽阳府有边市,有商人一直往来于边市和汴京城,所以汴京城里已经有了四家铺子在贩卖韩地的东西。
    学生入场,会不会有些吃亏?”
    寇季笑着道:“你可是从天赐手里拿东西的,拿的自然是上好的东西。价格可以标高一点,只卖珍品,不卖寻常的东西。
    如此一来,你自然能从另外四家中脱颖而出。
    如今天下商路大开,每日进出汴京城的商贾多不胜数。
    有钱人比比皆是,你的东西只要好,根本不愁卖。”
    赵润仔细思量了一下,笑着道:“学生回头就给天赐去信,跟天赐好好商量商量此事。”
    寇季笑着点点头,“去玩吧。”
    赵润笑容灿烂的答应了一声,疯狂的往竹院外冲去。
    刚冲了一半,突然听到寇季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给我站住!”
    赵润脚下一顿,回过头给了寇季一个灿烂的笑容。
    寇季瞪了赵润一眼,“你的课业我还没有查验呢,就想跑?”
    赵润干巴巴笑道:“是您让我去玩的……”
    “哼……”
    寇季哼了一声,对着赵润招了招手,带着赵润到了书房。
    王安石和曾巩二人如今在文昌学馆读书,所以书房里只有寇卉、苏景先、苏轼、狄咏四个人在。
    寇卉就是一个坐不住的,在书房里各种捣乱。
    苏景先乖巧的领着苏轼和狄咏两个小家伙在一旁读书。
    虽说都是寇季门下的人,可真正教授苏轼和狄咏识字习文的是苏景先。
    寇季顶多教授他们一些算学,以及通过讲故事的方式给他们讲一些杂学。
    因为三个小家伙年龄太小,不适合学习太深的知识,所以寇季也不会教授他们什么深奥的学问。
    像是王安石和曾巩,如今一个在跟西方的文学较劲,一个在跟西方的哲学和天文学较劲。
    其中还穿插着一些寇季从后世带过来的知识。
    二人因为出身于中原的缘故,天生对西方的文化怀有敌意。
    所以在观看西方文化书籍的时候,总是要跟其较量一番。
    若是中原文化战胜了西方文化,他们就会好好的鄙夷一番,若是西方文化战胜了中原文化的话,他们就会仔细研究一番,然后找一找古籍,看看先贤有没有研究出同样的文化,并且将其记录下来。
    寇季很喜欢王安石和曾巩二人的记录。
    因为他二人的记录,等于是将西方文化彻底的汉化了一番,对于这些文化以后的传播有很大的帮助。
    像是一些中西方相同的道理,便能引用圣人言语解释。
    也算是给西方文化中的很多东西找了跟脚,让它们传播起来更容易,更容易让大宋人接受。
    当然了,无论是文学还是哲学,对他们而言都不算太难。
    毕竟文学和哲学是他们从小的必修课。
    他们二人又是其中的佼佼者,自然能轻易的领悟和辨别其中的道理。
    真正为难他们二人的是西方的天文学,以及寇季假借西方文化之名抛出来的《自然》。
    虽然西方文化中也有对自然的理解,但是相比于寇季给出的自然,显得有些简单。
    寇季给出的自然,更加的全面。
    无论是天文学还是《自然》,里面的许多东西都和中原文化背道而驰。
    二人在初次接触天文学和《自然》的时候,坚决的将其中一些东西定为谬论。
    在经过仔细论证,确认了里面的道理是真理以后。
    脑海里会产生无穷的风暴。
    他们所学的很多知识会被推翻,所认为的很多真理会崩塌。
    两股飓风会在脑海里疯狂的碰撞,其痛苦可想而知。
    毕竟,王安石和曾巩年龄都大了,一些思想已经成型,猛然推翻,会让他们陷入到许多怀疑当中。
    比如……
    “天圆地方是假的?”
    “书里面是这么写的。”
    “祖宗的至理真的错了?”
    “不知道,无法论证。先生给的书中提到,可以去海边观看远处行驶过来的船帆,确认我们脚下的地是圆的。”
    “为什么不是海是圆的?”
    “你见过平躺在地上的拱形水?”
    “是我糊涂了……”
    “我更糊涂……”
    “如果我们脚下的地是圆的,那我们为什么没掉下去?”
    “书中有提……说我们脚下的地有吸力,万事万物都被吸附在地上。”
    “为什么……”
    “若是没有吸力,所有的东西为何不天上飞,反而往地上掉?”
    “鸟……”
    “鸟什么鸟,鸟有翅膀。先生给你的书你到底看了没?”
    “不敢看……”
    “为何?”
    “里面有鬼,一旦看了,就会被鬼拉进书里,再也出不来。”
    “那你为何问我?”
    “好奇……”
    “……”
    文昌学馆的观阳台,王安石和曾巩并排而坐,双腿悬在空中,眼中充满了茫然,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
    许多从他们背后经过的人,都觉得他们傻了。
    往日里意气风发,怒怼文昌学馆所有同年的两个英才,如今每次出现,不是双眼通红的闷着头往前走,就是自言自语,自说自话,要么就是双眼无神的往着天空。
    以往他们身边围着许多真心的假意的好友,如今一个都不见了。
    只有他们两个一直待在一起。
    一个身穿白衣少年手握着折扇,踏着轻快的步子出现在了二人背后。
    “王兄……曾兄……”
    王安石和曾巩回过神,回头看向了身后的少年。
    曾巩撇着嘴道:“别人见了我们都躲着走,为何你还往我们身边凑?”
    少年也不客气,走到了曾巩身边坐下,笑着道:“我对你们研究的学问比较好奇。”
    王安石见少年坐到了曾巩那边,微微皱了皱眉。
    王安石心里清楚,少年之所以避开他,是因为他身上有味。
    他为人洒脱、不修边幅,不经常洗漱,所以身上经常有一股淡淡的味道,别人误以为他有皮肤病,所以不为人所喜。
    一些野史上甚至还真的将他不修边幅、不经常洗漱,浑身脏兮兮的当成了皮肤病记载。
    拜师寇季以后,倒是勤快的洗着澡,再配上香囊,就没什么味道。
    但近几日研究学问入魔了,没怎么注意,所以味道有上来了。
    但少年人的鼻子灵敏,所以刻意的躲着自己。
    王安石淡淡的说了一句,“我们没研究什么学问……也没什么学问可研究……”
    少年人爽朗的一笑,“王兄说笑了,别人都说王兄和曾兄陷入到了疯魔。但小弟却知道,两位兄长是在研究高深的学问。
    小弟也曾经陷入到这种情形当中。
    所以能够理解。”
    王安石仰头看着天,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倒是曾巩询问少年人道:“你知道万事万物为何不往天上飞,反而往地上跑?地上又没绳子拴住万事万物。”
    少年人一愣,陷入到了沉思。
    短暂的一瞬后,少年人笑道:“鸟儿就在天上飞啊。”
    “可它终究还是要落地。所以万事万物最终都会落在地面上。可地上明明没有绳子舒服它们,它们为何不是漂浮在空中,而是落在地上?”
    曾巩再次提出了疑问。
    少年人沉吟了一下,直言道:“因为有重量,所以会往低处落。”
    曾巩再问,“所以万事万物是因为天高地低,所以才会一直往地上落?”
    少年人毫不犹豫的点头。
    曾巩又问,“那地要是圆的呢?”
    少年人失笑道:“地怎么可能是圆的?”
    曾巩举例道:“东汉张衡所著的《浑天仪注》东汉王充所著的《论衡说日篇》上面说地是圆的,还有《周髀算经》、《开元占经》都侧面的论证地是圆的。”
    少年人闻言,并没有急着辩解此事,反而疑问道:“曾兄最近在研究天文地理?”
    曾巩吧嗒着嘴幽幽的道:“算是吧……”
    少年人点着头继续问道:“曾兄为何认为地是圆的,仅仅是因为四篇古籍?又或者是从其他地方了解到了什么证据,所以才会有此疑问。”
    曾巩刚要开口,就听王安石不咸不淡的道:“你只需要回答曾巩的问题即刻。”
    曾巩闭上了嘴,看向了少年人。
    少年人沉吟了一下,道:“天圆地方是恒古至理。仅仅是几个人做的学说,并不足以定论此事。
    张衡也好、王充也罢,并没有留下足够的证据证明此事。
    既然没有证据证明此事,那就不足为信。”
    王安石和曾巩对视了一眼,齐齐看向了天空,没有再言语。
    少年人见此,迟疑着道:“难道小弟说的不对?”
    王安石不想说话。
    曾巩沉吟再三,开口道:“我和介甫最初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有人给出了证据。”
    少年人瞳孔一缩,追问道:“谁?”
    曾巩叹了一口气道:“一个大食人……”
    少年人听到此话,哭笑不得,“蛮夷之人的话怎么可以轻信。王兄和曾兄居然还会为此现如烦恼,说出去肯定会引人发笑。”
    王安石皱眉道:“子固刚不是说了吗?大食人给了证据。”
    少年人一愣,直言道:“是何证据?”
    王安石冷声道:“水会不会拱起来流淌?”
    少年人摇头,“水往低处流,除非借助人力或者物力,不然只会一泻而下。”
    王安石点着头道:“如此说来平静的海水上行舟,由远及近,看到的会是整个船,而非先看到船帆,再看到船身?”
    少年人一下就愣住了。
    许久以后迟疑道:“小弟曾经去过海边,海面上漂浮过来的船,是先看到船帆,再看到船身。”
    王安石再次点头道:“你还算诚实,那你说说,地要是方的,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
    少年人迟疑了好一会儿,摇了摇头,一脸尴尬的道:“王兄、曾兄,小弟还有课业未完,先告辞了。”
    王安石摇了摇头,没有再言语。
    少年人起身就走,走了几步以后,脚下一顿,迟疑再三,咬牙道:“王兄、曾兄,在你们没有确凿的证据前,万万不要将此事传扬出去。不然会受到万人唾骂。”
    说完这话,少年人拱了拱手,匆匆离开。
    王安石不咸不淡的道:“年纪轻轻,就学会了趋利避害,难成大事。”
    曾巩笑着道:“还算有点良知,不算太坏。”
    王安石冷哼一声道:“表里不一,不可深交。”
    曾巩愕然的看向王安石,“介甫如何断定的?”
    王安石果断道:“你我若不是先生的学生,他绝对不会主动凑上来跟我们交谈。要知道,我们比他早入门一年。
    课业早就超过了他太多太多。
    他不跟那些同科的同窗相交,反而经常找上你我。
    你说说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曾巩迟疑着道:“听说他在同科中名列前茅,算是少有的英才,以你我的名声,他过来跟我们相交,也很寻常。”
    王安石哼了一声,道:“每次见到你我,他只会挨着你,却不是我。”
    曾巩闻言,略微愣了一下,缓缓点头道:“如此说来,他跟你我相交,确实不是真心的。”
    说到此处,曾巩顿了顿,盯着王安石道:“不过你确实该勤洗漱。”
    王安石挠了挠头,苦笑道:“一忙起学问,哪有时间……”
    曾巩认真的道:“先生是一个很爱干净的人。你可别惹先生不喜。”
    王安石叹气道:“知道了……”
    说完这话,二人又研究起了寇季交给他们的学问。
    研究了好一会儿,王安石突然道:“对了,见了那个小子也有三四次了,还不知道他叫什么?”
    曾巩瞥了王安石一眼道:“司马光,字君实。西晋安平献王司马孚之后代。他爹是前兵部郎中司马池,跟刚刚回京出任礼部侍郎的庞籍是至交。
    前两年亡故了。
    如今司马光寄主在庞籍身边。
    听人说庞籍将此人当成亲子看待。”
    王安石一愣,狐疑的道:“你怎么这么清楚?”
    曾巩不咸不淡的道:“庞籍跟我爹有点交情,回京以后曾经跟我爹见过一面,我爹告诉我的。”
    王安石点着头道:“原来如此……”
    说完这话,王安石似乎想起了什么,盯着曾巩问道:“庞籍如今也算是朝中重臣了,为何他回京以后,没到先生府上去拜望?”
    曾巩坦言道:“以先生如今的地位,庞籍不可能冒然去拜访先生。他又不像是苏洵,是先生的门生,可以毫无顾忌的登门。
    他若冒然上门,会被人说成是阿谀奉承之辈。
    你知道的,现在眼红先生的人很多,他们不敢对付先生,所以就会迁怒先生身边的人。
    就像是前些天,我爹在衙门里坐衙的时候,就被人说借着儿子攀上高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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