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师兄,你醒啦!”

    此刻已近响午,艳阳高照,透过布帘,映在屋内。房外依稀有饭香传出,香气缭绕,裹着烧木的焦味,密密细细地飘了进来。

    颜慕白靠在木枕上,双目幽暗,脸色惨白。他忍住伤口撕扯的疼痛,如雪的薄唇动了动,挤了一抹笑容回道:“嗯,醒啦,你之前又是给我换药又是喂药喂水的,我都听得到,就是眼皮发紧,没有力气睁开,现下好多了,你也别担心了。”话还未毕,一阵急促的咳嗽从肺里发出,虚弱无力。他眉头皱了皱,将痛苦的神色强行压了下去。

    苏绿幻笑笑,有些苦涩,眼睛似有迷离的雾色。顿了顿,开口道:“那伤口心下三寸,虽不致命,可少则半月,多则一月,你恐怕都无法催动内力,得好生休养,如若不然,疼也得疼死啦!”她眼眶湿润通红,似有泪水在里打转。

    颜慕白心口一软,抬手轻轻抚了抚她右鬓的青丝,有气无力地说道:“别担心了,我现在已经不疼啦!等我好了就带你回家。”声音不大,游丝一般。

    苏绿幻含泪点点头,心下稳了稳开口道:“这个村庄的人,都很古怪,须得小心。我们眼下也没别的地方可去,好在这家的阿婆和阿翁人都不错,我给了银子,咱们可以多住几天啦。”

    颜慕白剑眉微蹙,向前伸了伸身子,压低声音问道:“哪里不对吗?”

    “这个村子只有很少的人家,我们进来时,男人不多,大多是女人和孩子,可是脸上俱是惊色,视我们如同怪物一般。如果这里真的与世隔绝,可是那阿婆却收了我的银子,如果不是,大家似乎却像从未见过生人一般。”

    颜慕白点点头,眼睛循着支起的窗扇,向外望去,东北侧的小院处,用木头架了一间伙房,不大,锅灶柴碗却很是齐全,小小的房顶铺了很多干草,上面还用绳子拘了两方大的油布,绑得很紧。熏得发黑的灶台前,那个老翁勾着身子坐在中间。他背脊有些微微弓起,左手往灶里扔了几根细细的干柴,右手握住一把刀斧,嚓的一声,就将原本粗笨的木头,劈了两半。锅里盖着盖子,密封得很严实,有丝丝热气袅袅袭出,似乎在炖着什么。

    他视线移了少许,落到悠然的小院中间,一位神采舒朗,满脸红韵的阿婆正在分拣谷子。她将带有碎皮的谷子装入一口不大的竹筐之中,举过头顶,站在风口,手臂微屈,粗硕的谷粒哗啦哗啦从头顶上空如金色的瀑布般泻了下来,同时尘土色的稻皮,在刚起的秋风中,飘飘荡荡,越来越远,最后悠悠转定,落在了一处,细看那处,层层叠叠,松松软软,早已没了土地的褐黄。

    男耕女织,这家小院却相反,仿若男主内,女主外。颜慕白的视线在二老身上游走几个来回,收敛回神道:“这二老,手腕和足下之间很有章法,不似寻常夫妇。”

    苏绿幻点点头,将他身上的被子向上拽了拽,柔柔说道:“一会才能开饭,你再睡会吧。”

    “开饭喽!”身形微胖的阿婆似乎浑身充满了无穷的力量,左手举着一摞白色的瓷碗,右手抱着一深色的汤罐,双手平衡,力道轻重并济,走势灵活自如。

    临近方桌时,却双脚并步靠拢,转了个身,扯着高声的嗓门喊道:“老头子,赶紧的,馒头和稀饭端过来。”

    老翁应了一声,也如阿婆一般,左右双手满载而来。苏绿幻搀扶着颜慕白寻了个下位坐下,伸手欲接过阿婆手中的汤罐,谁知,阿婆一个闪躲,高着嗓子说道:“姑娘,这个烫,我自己来。”说着手腕一扬,一摞瓷碗叮的一声,稳稳落在了桌上,接着手腕一转,刺啦一声,又拉过一把柳木凳子,挨着苏绿幻身侧坐了下来,最后才双手抱住汤罐,轻轻放到了桌上。

    两人眼神交接,俱是惊色,颜慕白右手握拳,轻覆唇边,微微咳嗽了一声,轻轻摇了摇头。

    四人落座后,那阿婆扯下腰前的围裙,亮声说道:“少侠身上有伤,又给了我们这么大一锭银子,我跟老伴就将院中的老母鸡宰了一只,就着昨天刚挖的竹笋给大火炖了,手艺不好,还请多见谅。”

    二人刚想回话,那阿翁却不干了,瞪了她一眼道:“说我手艺不好,你的手艺今日若是亮了出来,此刻这俩娃娃早就从破梁而出了。”

    阿婆撅了噘嘴,嗔了一眼道:“客人面前,我不得谦逊一下嘛,哦,难不成说你的手艺上天入地,难逢敌手吗?可不让人家笑话。”

    阿翁一听,是这个意思,这才掰直身子,伸手将阿婆送过来的稀饭接了过来。

    颜慕白和苏绿幻见两位老人花甲之年,已近古稀,却仍这般打闹玩笑如同孩童,二人皆喜笑颜开,长出了一口气。

    临近傍晚时分,宁静的村庄传来依稀笑声。苏绿幻此刻正立于村口张望来时的岔路,奇怪地是,她对着面前三条路口,居然不记得哪条才是归途。同样的薄雾萦绕,同样的雾雨蒙蒙,凝天地水露而成,本应上下纵向一色,可那雾气横流,却只悬于半空,于这天边却视线无碍,不似纱雾,却似“瘴气”苏绿幻心头一闪,似是触电一般。

    “这里是仙界吗?”苏绿幻抬起头望望天空,她伸出左臂,将手掌翻开,手心向上,手背朝下,如同烟雾却没有气味的水雾,细细凉凉,在指缝中穿过,很是清爽。她五指弯曲,使劲握了一下,什么都没有。

    待的远处的笑声近了,她终于确信,自己不是幻听,三三两两的人群扛着锄头和镰刀,从一条小道上簇拥着青烟似的纱雾一步步向着村子走来。男子偏多,都是农家打扮,却也有三两女子,为首那位,约有二十八九岁,款步姗姗,仪态万方,长长的鸭蛋脸儿,青丝全绾,于头顶梳了一个抓髻,虽鬓角纹路有些干枯,但眉黛青颦,很是动人,一身粗布外衫,颜色颇旧,然周身雾气环绕,飘摇欲坠,仿若不羁谪仙一般。

    刚一进村,两个六七岁左右男孩就飞奔而来,“爹,娘,你们回来啦!”那女子将手中握有的一把锃亮的镰刀,侧腰给了自己丈夫,接着双腿绷直,脚尖一蹬,转眼就到了两个男孩跟前。

    苏绿幻眼底精光一闪,握着白虹的手指,微微用了些力,但见眼前,母子天伦,抬眼可辨。咫尺之间的众人,却笑声洋溢,仿佛司空见惯一般。那女子一手抱着一个孩子,向前走了几步,似乎发现了前方有人,这才问道:“姑娘是从外面来的?“声音不大,却透着阴冷。

    “是。”

    “是如何闯入我们东诀村的呢?”

    “东诀村?”苏绿幻眼睛一闪而过一抹狐疑,“原来这里是东诀村,还未向阿婆阿翁正式请教过这里。”

    “阿婆阿翁,哦,是东来老伯家。”

    “我跟师兄被人打伤,这才不小心误入此处,打搅之处,还请多多包涵。”说罢,施施然弯了一下腰。

    那女子眉宇间缩了一缩,不过一瞬就舒展如初。她对着渐渐走近的人群喊道:“东来家的来人了。”十丈之外,约有十余来人,眼神惊色一起,似是吓了一跳。

    为首一男子,三十岁左右,疾走几步上前来,立时正身,两手相合,屈了半身,礼节却与江湖抱拳礼不甚相同。待得礼毕,这才开口道:“姑娘既不是谷中之人,还是早些出谷为好,这谷中鲜有外人,我等俱是乡间粗陋之人,恐照顾不周。”

    苏绿幻听出此人主人般的威严,料定此人定然不凡,微微屈身还了半礼道:“小女子本不该来此叨扰,然兄长受伤未愈,一时间内恐难成行,这才不得不在此住下,待得我师兄伤势好转,定然早日离开。”

    那男子口中凝气嗯了一声,招招手,带着妻儿向前走去。其余众人见那男子神色不悦,经过苏绿幻身边时都略微点了点头,接连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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