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晨起,颜慕白离开梅坞,走出山涧。一路精神奕奕,毫无疲累之感,旷野空荡,令人心境舒畅,他足尖轻点,凭气一跃,霎时间就飞出了十几丈远,忍不住哈哈大笑两声道:“这蒋大夫的药果然管用!”
    “哈~哈~哈!,年轻人功夫不错呀!不若我们来比比,看看谁的轻功更好一些。”茫茫苍穹下,旷荡田野间,突然响起了几声豪迈洪亮的男声,未及多看,抬脚便追了上去。
    他沉气丹田,迈步如电,依然只能依稀看清前方之人的背影,稳稳超他于三尺之外,听呼吸,均匀平缓,观其速,疾如雷电,一头长发,如灰胜墨,飘散青衣,直绕满背,几缕发丝自耳侧紧挽,墨绿玉簪,扎紧于发,单单观其背影,定然知晓前方是位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二人一路飞驰,一路比拼,待得昏暗的夜色,拉长迷乱树影之时,那人终于倏然站定,颜慕白刹足而停,喘息未定,那人大笑回头相视,这才看清,来人约莫四十多岁,面比中秋之月,鬓若刀裁之绸,眉如墨画,眼似桃花,笑意莹然,颜慕白心道:“我当这世间男子,谈北陌已是人间极品,不曾想眼前之人更是长身玉树,气如春息。”
    那男子见他神色暂定,双目锐利,负手问道:“你这晚辈,总盯着我瞧,若是不甚服气,咱们可再行比过。”声音洪亮,浑厚纯净,仿若玉石之音,又似世间最妙的琴师所奏之乐瑶。
    颜慕白站直,执手一揖道:“晚辈无礼,今日比试,甘拜下风!”
    “小小年纪,有此功力已是极为难得,若是想要胜过我,怕是得再过二三十年,哈~哈~哈!”那人负手,向前缓步而发,颜慕白急忙追上,道:“前辈可是认识小子?”青衣男子转身冲他一笑,回身痛快地回道:“不识得!”
    “那您?”
    “偶然碰到,闲来无事,比拼一番,打发时间。”颜慕白大囧。
    青衣男子继续问道:“晚辈,你今年贵庚?”
    “小子二十又三。”
    “嗯,家中可有妻妾?”
    颜慕白羞赧更甚,“未有。”
    那青衣男子忽的转身对他顽皮地说道:“要抓紧啦!”
    二人一路走一路闲聊,不知不觉,月色如昼,此间渺无人烟,星野硕然,青衣男子道:“白日只顾比拼,却错过了落脚之地,方圆五十里内怕是难寻人家,不若在此休息一晚如何?”
    颜慕白笑笑回道:“晚辈也正有此意。”
    二人相谈甚欢,本就有意多续,于是点起篝火,各倚了一棵大树,欲待沉眠。
    此时篝火正盛,颜慕白心下好奇,径直问道:“小子姓颜,名慕白,尚不知前辈尊名,不知可愿告知。”
    青衣男子道:“我姓肃,单名一个禾字,青禾的禾。”颜慕白道:“原来是肃先生。”
    “怎么,你听过我的名字?”
    “晚辈自海岛而来,尚不足一年,因此并未听过先生大名。”颜慕白老实地答道。
    肃禾笑道:“你这小子,倒是很实在。”
    颜慕白道:“晚辈之前有一江湖朋友,他熟知百事,洞悉武林,只是在他提及的江湖高手中,却...”
    “却不曾有我。”
    “是,前辈的功力深不可测,小子一时好奇,得罪了。”
    “呵,倒不是你这朋友非要不懂装懂,这武林之中却无我的大名已久,我已经多年未曾出山了。”
    “原来如此,小子唐突了。”
    “你这也不算唐突,疑义相与析,当面锣对面鼓,想问便问,比那些当面阿谀背后阴险之人却是强了很多了。”
    此刻,皎月醉人,长风阵阵,颜慕白忽的生出许多求知欲,他忐忑地问道:“肃前辈,不知可知道九万大山?”
    “这江湖中人,何人不知兀鹫崖神鬼门。”肃禾闭目,枕着自己双臂继续道:“恩还是仇?”
    颜慕白忖了一下,老实地回道:“仇!”
    肃禾身体似乎怔了一下,转身盯着他道:“这件事十分难办。”
    颜慕白道:“是。”
    肃禾道:“你如何看待正邪之说。”
    颜慕白道:“小子经历尚浅,但也知道识人评人当以品性,不以立场,正道之人若然野心勃勃,也实非武林之福,更有甚者若是手握权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怕更是血雨腥风不断,相反邪派之人若是固守本心,豪侠尚义,反倒可以纵酒狂歌,快意恩仇,得一方自在天地。”
    肃禾哈哈大笑两声道:“年纪轻轻,心胸倒是不小,我心甚慰呀!在这江湖生存,需要智慧,不自甘卑微,就不会心生怨怼,如实守住自己的初心,即使渺小,也可自得乐趣,成道成佛!因此若想活的恣意洒脱,权柄神功不甚重要,自由自在才是大道,你当谨记。”
    颜慕白道:“晚辈谨记。”
    肃禾再道:“听你刚才之语,似是有感而发,这正道之中野心勃勃之辈指的可是这新近盟主。”
    颜慕白面色一惊,道:“晚辈愚见,怕是不妥。”
    “没什么妥不妥的,这贺兰希澈为人善于伪装,他门下弟子也如他一般,尽是蝇营苟且之辈,若只是一味钻营玄功极剑,倒也无乎不可,只怕为达目的,不惜以人命相助,那便大大的不妙!”
    颜慕白心下深感大同,轻轻点了点头。
    朗月之下,浓色之中,二人详谈甚深,待的月入中天,两人睡意来袭,声音渐渐弱了下来。
    寅时刚至,天色依旧漆黑,颜慕白梦中乍醒,刚一握剑,肃禾跃至身前,轻轻指了指林中之树,颜慕白心领神会,二人起身一跃,飞身上了背后的大树。正待这时,只见大道之上,半里之外,伴着火光,不少人影影绰绰,渐渐近移而来。
    待近了,只见约莫二十多人,个个手持火把,斜着向此地挺近到达。
    为首那人道:“你们确定是约好的此地碰面吗?”
    另一人道:“错不了。”
    借着明亮的火把,颜肃二人瞧得分明,俱是江湖弹丸帮派,聚会而来。
    突然人群之中一人惊道:“大哥你看,这里有些尘灰,难道他们已经来过了?”
    另一人说道:“约定时间刚到,他们不会提前离去,想是入夜天气太冷,有行人生火取暖,现在火堆已灭,他们应当已经继续赶路去了。”
    那人回道:“有道理,那咱们便再等等。”
    过了不足一炷香,在大道另一侧,渐渐也有火把寻亮而来,等近了,双方拔出兵刃,这边道:“来人可是千姹帮?”
    另一帮人传出声音道:“正是。”
    听罢,双方落剑回鞘,“蒙樊蒙帮主可到了?”
    “我在此。”
    双方各有一打头人站了出来,相互执手一揖,算是打过招呼。
    “蒙帮主,今夜似乎来的有点晚。”
    “怎么,郑弟就这般心急。”
    “我郑聪有何可急,不过我身后的江湖好汉,全都来自三山七岛,本来已经金盆洗手,不问江湖,这全都是给你蒙帮主面子,才能跋山涉水,聚集于此,可盼着蒙兄莫是拿小弟开涮才是。”
    那蒙樊哈哈大笑三声道:“诸位切莫心急,郑四弟,齐二哥,张大哥,李五弟,你四位当年可是与我并称五窟豪侠,信不过别人,难道还信不过小弟吗?”
    只见他对面除郑聪外的三人,纷纷上前一步抱了抱拳,那蒙樊上前拍着左侧那人的肩膀,口气向往地说道:“当年我们五人闯荡江湖,纵情恣意,多么潇洒,只是后来齐二哥,张大哥,你二人各有牵绊,这才金盆洗手,一齐归隐,我与郑四弟,李五弟当年少不更事,意见相左,这才不得不分道扬镳,各寻出路,若是我们五人当年一路打拼,到了今日,这江湖之中,定然有我五人一席之地。”那余下四人一听这般恭维之词,俱是眉开眼笑。
    蒙樊双手离开左侧那人肩膀拱了拱手,道:“齐二哥,你最善鬼手投毒之技,号称毒手尊拳,当年我对你最是忌惮。”他说罢,那齐容微微抱拳,口角上扬,眼中精光无限,口中扮作谦虚之态说道:“不敢,不敢,三弟你一路神剑才真是让我甘拜下风。”
    颜慕白双臂抱拳,白了下方一眼,心道:“什么毒手尊拳,我看不过就是五毒俱全,心狠手毒。”
    接着蒙樊左移一步对着另一人道:“张大哥,虽然足有不便,但你双拐之下,若是敌者来犯,绝难讨到好处,只怕俱是落得个身首异处,死无好死的下场,因此我们五人之中,你是我蒙谋最佩服之人。”
    颜慕白听罢,寻着火把的光亮去瞧,果见那人双足歪斜落地,双腿粗细不匀,身形异样,双臂腋窝之下,各抵一拐,刚刚人多,火把又来回窜动,这人居然混在人群之中行动如常,快若雷电,想来必然比常人内力更深,才能支撑他行走如此之快。他不由地微微点了点头,心道:“这姓蒙的说的也对,这人确实值得佩服。”
    那张众微微弓身回了一礼道:“我张瘸子能得蒙兄弟如此之赞,真是快慰平生。”
    蒙樊继续左移两步,抱拳说道:“至于李然五弟,当年我最亲之人是你,最恨之人也是你,虽然论武功你不及我,可这背后中伤,巧取豪夺之技,你却绝对难逢敌手。”说罢,双眼凌冽,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似是恨意未消。
    谁知那李然道:“蒙兄,你果然深知我心,你虽视我为生平最恨,可我却视你为兄,当年我家中青黄不接,我孩儿险些被活活饿死,多亏你时时接济,不过我这人却只会念你半日的恩情,知道为何吗?”
    蒙樊咬牙切齿地问道:“为何?”
    李然道:“你当年为了争夺这白姹帮帮主之位,命我从太原郡一路纵马飞奔赶至平方镇,为你铲除对头障碍,我一路疾驰,奔了七天七夜,累死了三头骏马,终于为你将那对头之人扼杀,我那可怜的婆娘那几日难产,我又不在身边,最后一尸两命,我连她最后一眼都未瞧见,我都是为了全你的兄弟情意,谁知你比武夺位之后,居然要将我赶出帮中,我焉能不恨,这才联合郑兄想要将你拉下马来。”
    蒙樊道:“当年我猜的果然不错,郑聪兄弟突然对我发难,确实是受你蛊惑,可你扪心自问一句,当年就算没有你婆娘的横死,你可会服我?你早就心存觊觎,我焉能容你!”
    那李然道:“不错,我确实未曾对你有一丝一毫的服气,论武功,你及不上大哥,论谋略你及不上我,论施毒炼毒,你不及齐二哥,论袍泽之谊,也当属郑四哥最难得,可我们五人之中却是你坐了这白姹帮帮主,你多少次对着我四人发号施令,可曾有过片刻敬意。”
    蒙樊双眼发红,脸上狰狞之色渐起,郑聪一看,上前一步道:“好了诸位,这些前尘旧事,今日就先不提了,还当着这么多手下,闹成这般,岂非是让这些小的看笑话。”
    李然听罢,垂袖哼了一声道:“也好,我听四哥的。”
    郑聪眼珠骨溜溜转动几下,扭头对着蒙樊道:“当日蒙三哥托人带信给我,说是你有门路,可以接触到这鬼雄项羽的宝藏地图,不知这事是真是假?”
    颜慕白静笑片刻,心道:“这蒙樊和李然真是眼瞎,直到今日还俱将这郑聪视为知己,听这三人口中所述,怕是蒙李二人闹掰,背后少不了他的挑拨离间,左右逢源之计,如今这二人俱是信服于他,论成败,他才是五人之中心机最深之人。”
    他抬头去瞧肃禾,只见肃禾此刻正在紧紧盯着下方,脸上神色俱是嘲讽之态,想来他也猜到了此人穿插期间的作用。
    那蒙樊顿了好久,许是将心头的怒火压了一些下去,抬起头坚稳有力地说道:“这门路二字,小弟实不敢当,不过我与人确实有了私下约定,只要事成,这金锣大矿定然分我一半,不过我提前奉劝各位,若想吃饱,总要空出肚子,这到时候几位若是有所闪失,我蒙某可不负责。”
    李然哼了一声道:“撑死胆大饿死胆小,就算到时候真有危险,你想救我几人,也得自己有那个本事才行。”
    此人说话阴阳怪气,倒是也有几分道理,那蒙樊也不理他,转身去瞧郑、齐、张三人,那三人相互看了几眼,齐容上前一步道:“三弟你既是得了消息,又通知了我几人,已是重情重义,若有差池自然是我等技不如人,焉能怪你!”
    “不错,若是有人胆怯想要退出,今夜就当没来过这盐西坪地,只是请当守口如瓶,我张瘸子需要钱财的地方甚多,我不怕死,三弟,我必当助你。”
    为尊的大哥既做了决定,余下三人也各自消除心头疑虑,各自表态。
    只听那郑聪说道:“我听大哥的。”
    齐容道:“算我一份。”
    余下李然抬头看看大家,也哼了一声道:“谁怕死,谁他妈是孙子,我只怕你姓蒙的只为寻些助力,待大事可成之日,又将我兄弟四人踢开。”
    蒙樊一手下,上前一步,拔剑出鞘道:“兄弟们,这人三番五次侮辱我们帮主,实在可恨,让我们齐心协力一齐将他拿下,再跟着帮主共谋大事。”此语一出,蒙樊背后那二十几号人手,齐齐拔出剑来。
    李然一瞧,右手一挥,他背后之人也齐刷刷亮了兵刃。郑聪上前挡在二人中间,急切地安抚二人道:“大家都是兄弟,有话好好说,五弟想来只是言语不当,还请贵姹帮切莫误解他的意思,三哥,就当卖我一面子,绕过这茬可否?”
    那蒙樊双眼紫红,死死盯住李然,也不动弹,待过了好久,他挥了挥手,众手下落剑回鞘,又站了回去。
    蒙樊道:“五弟你一直对我心存疑虑,心结难解,我不怪你,我确实是需要帮手,可我也说一句,单单是凭这金锣矿图四个字,这硕大的江湖有谁不眼红心馋,就算离了你这小小的封刀寨,我召唤一声,也有数以百计的江湖好手前来支应,我寻四位前来,的确是念及当日兄弟情义,五弟你若是信不过我,大可现在离去,我绝不为难。”
    说完再次挥了挥手,下方众多手下顿时让出一条通路来。此时空中静谧,偶有火星依稀落下,伴着风吹火苗的呲溜声,更显空气单薄,气凝阻塞。
    颜慕白借着明亮的火把之光去瞧,只见李然双眼中警惕的恨意渐渐退却,待过了很久,冷冷地说道:“好,那我便信你一回。”
    蒙樊眼含笑意,正身过来,说道:“好,那既然我们没有人退出,就听我蒙某讲讲这消息来源和接下来咱们要做的事情。”(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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