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主,别再喝了……”
    “滚开!休来烦我!”
    傍晚,贤王府西院,林方大的住处传出阵阵吵闹,引来不少上三门弟子扒门围观。
    院中,酩酊大醉的林方大背倚着石凳席地而坐,周围十几个大大小小的酒坛东倒西歪,一片狼藉,一股浓烈的酒气弥散在空气中,惹得围观众人纷纷皱眉。
    此时,“福寿康宁”四人满眼担忧地站在一旁。任由他们如何宽慰,林方大始终狂饮不止,并且脾气十分暴躁,非但对好心相劝的四人破口大骂,而且不时地对他们拳打脚踢,吓的“福寿康宁”只能远远地站在一旁,不敢再冒然上前。
    “敢看老子笑话?”
    突然,林方大眉头一皱,似是被门外窃窃私语的众人彻底激怒,凶狠的目光陡然转向院外,怒喝道:“滚!统统给老子滚!”
    “砰!”
    话音未落,林方大已将手中的酒坛狠狠砸向众人。
    伴随着一声脆响,酒坛崩裂,四散而飞,尚未喝光的烈酒溅的满地满墙,同时将围观的好事之人吓的匆忙闪躲,一哄而散。
    “去!把院门给老子关上。”林方大下令道,“你们几个也滚出去,别再来烦我。”
    闻言,“福寿康宁”不禁对视一眼,无不面露苦涩,心生无奈。犹豫再三,终究拗不过林方大的坚持,只好悻悻地朝院外走去。
    关上院门,嘈杂的小院登时清净许多。
    林方大呆呆地凝视着夜幕苍穹,不知不觉间,他那双通红的眼睛已溢满哀伤之意。
    “呼!”
    林方大似乎不愿将自己沉浸在纠结中,从而长出一口气,大手一挥,将眼中的湿润抹去,而后打开一坛新酒,脖子一仰,“咕咚咕咚”如江河入海一般,清冽的美酒滔滔不绝地灌入口中。
    “砰、砰砰!”
    突然,敲门声响,惹得林方大一阵心烦意乱,不假思索地喝骂道:“滚蛋!”
    然而,面对林方大的喝斥,来人非但没有离去,反倒推门而入,径自朝林方大走来。
    “混账东西,耳朵长在屁股上不成?你他妈……”
    骂声戛然而止,林方大恍然看清来人的面容,竟是自己的结拜兄弟,柳寻衣。
    不知是怒从心起,还是醉意上头,林方大见到柳寻衣后,竟然“腾”的一下站起身来,随后脑袋一晕,脚步踉跄,又险些栽倒在地。
    “大哥小心!”
    柳寻衣眼疾手快,匆忙拽住林方大的胳膊,让他的脑袋免受石桌、石凳的磕碰。
    但由于柳寻衣伤势未愈,因此未能将身材魁梧的林方大扶住,而是脚下一绊,随他一起瘫坐在地。
    “大哥,你没事吧?”
    面对柳寻衣的关心,林方大一言不发,神情莫名。
    “大哥,你……”
    忽然,林方大好似行尸回魂一般,眼神骤变,伸手推开柳寻衣的搀扶,动作迟缓,但态度坚决。
    林方大突如其来的举动,令柳寻衣的心中泛起一丝难以名状的凄楚。
    虽然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足以令其清楚地感受到,自己与林方大之间,不知何时已出现一道隔阂。
    昔日无话不谈,推心置腹的好兄弟,今日已变的离心离德,渐渐疏远。
    “你……你怎么来了?”
    沉默良久,林方大率先开口,他的语气和他的表情、动作一样,令柳寻衣倍感陌生。
    “难道大哥不欢迎我?”
    柳寻衣心中苦涩,但表面仍像昔日那般轻松诙谐,言辞戏谑。
    只不过,林方大并不像往常那般与之谈笑风生,而是用复杂的目光直直地盯着柳寻衣,阴阳怪气地说道:“黑执扇事务繁多,岂有闲情逸致到我这里浪费时间?”
    “大哥此言,实在羞煞小弟。”柳寻衣自嘲道,“你我兄弟许久未见,我来探望大哥自是理所应当,谈何浪费时间?大哥如此说话,莫不是在怪罪小弟?”
    “岂敢?”林方大避开柳寻衣的目光,转身拽过一坛新酒,一边拆封,一边敷衍道,“黑执扇有何见教,林某人洗耳恭听。”
    林方大的冷漠,令柳寻衣胸中如堵,苦不堪言。
    “大哥,你……”
    “黑执扇有伤在身,潘姑娘特意交代,近日不得饮酒。”林方大自顾说道,“望黑执扇体谅,莫说林某人小气。”
    不久前,应洛天瑾之邀,桃花婆婆和潘雨音从长白山来到贤王府,替洛鸿轩探病疗伤。时至今日,二人仍在府中。
    “伤势是小,情义为大。小弟愿敬大哥一坛!”
    说罢,柳寻衣抢过林方大手中的酒坛,毫不犹豫地送到嘴边,欲一饮而尽。
    望着大口豪饮的柳寻衣,林方大先是一愣,而后眼神一变,迅速夺下酒坛,怒斥道:“重伤未愈,竟敢如此灌酒,你找死不成?”
    “痛快地死,总好过憋屈地活。”柳寻衣反问道,“大哥一向快人快语,今夜为何扭扭捏捏?我知你因府主赐婚一事心中不满,你打我、骂我便是,何故装腔作势,令小弟难受?”
    “放屁!”
    在柳寻衣的质问下,林方大终于按耐不住内心的愤懑,彻底撕掉虚伪的面具,怒声道:“痛快的死?你想的美!你死了,谁来收拾烂摊子?你死了,下三门怎么办?府主怎么办?凝语怎么办?我……我他妈又该怎么办?”
    “大哥,府主今日突然赐婚,我事先毫不知情……”
    “寻衣,我不怪你!真不怪你!我只是……”
    言至于此,林方大突然语塞。他气息粗重,五官狰狞,似是在拼命措辞,挣扎半晌,方才懊恼道:“我只是……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你!我知道,一切不是你的错。我也知道,自己这辈子都配不上凝语。我甚至还知道,凝语嫁给你……才是她最好的归宿。但是……当我想到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即将嫁给我最好的兄弟时,我……我真的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你明不明白?”
    “大哥,你在撒谎!”柳寻衣仿佛能洞穿林方大的内心,直言道,“你口口声声说不怪我,其实你心里最怪的人就是我,对不对?”
    “不对……”
    “你还撒谎?”柳寻衣怒道,“时至今日,难道你我兄弟之间的情义,已经淡薄到连一句实话都不肯说吗?”
    “我……”
    林方大的心中五味陈杂,踌躇良久,口中陡然发出一声满含痛苦与愤恨的叹息。
    “大哥,你这是……”
    “你说的不错,在凝语的事情上,我确实对你不满。”林方大直言不讳道,“但你若说我漠视兄弟情义,我宁死不认!”
    “说下去!”
    “我怪你,不是因为你抢走凝语,而是因为你……你……”
    一到关键时刻,林方大往往笨嘴拙舌,有话说不出的感觉令他羞愤交加。
    “因为我什么?大哥但说无妨!”
    费尽心机,绞尽脑汁,林方大终于眼前一亮,脱口而出:“因为你骗我!”
    “骗你?”柳寻衣一愣,错愕道,“大哥何出此言?”
    “还记得凤鸣楼吗?”林方大道,“除夕之夜,你单枪匹马杀入凤鸣楼,救出凝语。”
    “记得。”
    “如果你记得凤鸣楼,那也应该记得,当你从昏迷中苏醒后,我们说过什么?”林方大提醒道,“我曾明明白白地告诉过你,如果你也喜欢凝语,希望与她好事成双,我身为你的大哥,甘愿退出,成全你们。”
    柳寻衣眉头紧锁,缓缓点头:“大哥所言不错,确有其事。”
    “当时你是如何回答我的?”林方大哀怨道,“你说自己心有所属,对凝语只有朋友之谊,断无男女之情,是不是?”
    “是。”
    “我又问你,既然你心有所属,我可否继续喜欢凝语?”林方大愤愤不平地问道,“当时你又是如何回答我的?”
    柳寻衣稍作回忆,而后神色一禀,正色道:“我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小姐是好姑娘,大哥也是真豪杰,以小弟看来,你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我还说‘小姐若选择大哥为终身伴侣,才能幸福一辈子’。”
    “一字不差!”林方大连连点头,“正因你当初的一番话,让我本已沉寂的心再度燃起希望。并且自此以后,我暗暗发誓,此生此世对凝语绝不言弃。哪怕她对你一往情深,对我冷若冰霜,我也绝不放手。我誓要用一颗真心,去慢慢感化她!”
    “大哥做的没错……”
    “没错?哼!”林方大冷笑道,“你认为我现在还有足够的时间,去慢慢感化她吗?你总劝我不要放弃,可真等到凝语被我感动的那一天,只怕你们的孙儿都要谈婚论嫁了。”
    林方大此言,令柳寻衣百口莫辩,不知所言。
    “寻衣,当初是你的出现,让我对凝语渐渐心灰意冷。而后又是因为你,让我对她重燃希望,可如今……”林方大面红耳赤,懊恼不已,“如果一开始就知道不可能,你为何给我希望?你可知,因为你当初的一句风凉话,让我尝了多少苦头?面对今日的结局,你又让我如何接受?”
    “大哥……”
    “别说了!”林方大毅然摆手,苦涩道,“我还是那句话,此事不怪你,要怪只怪自己没本事。你是我最好的兄弟,我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你。寻衣,给我一些时间,愚兄……一定能自己想明白……”
    说罢,林方大朝柳寻衣强挤出一个宽慰的笑容。
    然而,在笑容绽放的同时,眼中亦是泪水凝结。
    见林方大强颜欢笑,独自忍受着情伤之痛,柳寻衣心如刀绞,愧疚不已。
    “大哥,你说的对!我不该乱出主意,自作主张。”柳寻衣缓缓起身,断断续续地说道“但是,我从始至终没有骗过你,我对凝语,确无半点男女之情。今日,我已向府主求见过三次,但每次都吃闭门羹。现在,我仍要去见府主,把自己的真心话向他解释清楚。我料,府主对凝语无比疼爱,相信不会强人所难,让她嫁给一个不喜欢她的男人。”
    “寻衣,你……”
    柳寻衣根本不给林方大劝阻的机会,径自朝院外走去。
    当他的一只脚跨过门槛时,又忽然驻足,头也不回地说道:“大哥,我不敢给你做出任何承诺,但该由我去做的事,小弟也一定不会推辞。”
    说罢,柳寻衣蓦然抬脚,迅速消失在黑夜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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