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五,塞北。
    一望无垠的草原上有一座地势高耸的山坡,坡上屹立着六座气势磅礴的石碑。
    由于常年经受风吹雨打,因而石碑早已斑驳不堪,碑文亦变的模糊不清。
    即便如此,每当蒙古族人途径此处时,仍会满怀虔诚地来到石碑前顶礼膜拜,以表达对成吉思汗的敬仰与崇拜。
    此地名曰“望归坡”,坡上屹立的六座石碑,代表着成吉思汗六次出征西夏的浴血拼搏。
    率军西征,望归坡是必经之地。成吉思汗每经过这里一次,便命人立下一座石碑,祈求苍天庇佑,出师大捷。
    然而,六次征战西夏,历时二十二载,成吉思汗皆未能如愿以偿。
    直至最后一战,成吉思汗一去不返,客死他乡。从此这座山坡便有了“望归坡”的名字,寓意“盼望大汗归来”。
    晚秋时节,草原上凉风阵阵,提前渗出一丝冬季的寒意。
    晌午,望归坡上,几匹马儿正优哉游哉地啃噬着逐渐凋零的枯草,四位身穿蒙古长袍的汉子围坐在石碑下,一个个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他们是刚从大汗行宫出来的颜无极、苏禾、隋佐、陶阿木。上午,他们已将发生在华山的事,一五一十地回禀给蒙古大汗。
    隋佐负荆请罪,一而再、再而三地向蒙古大汗请战,欲率兵剿灭中原武林,一雪华山之耻。
    颜无极则不然,他以隋佐性命无虞为由,表明中原各派尚不敢与蒙古朝廷作对,并且据理力争,以求继续招降。
    二人在大汗行宫内唇枪舌战,互不相让,吵得不可开交。
    有趣的是,蒙古大汗得知前因后果后,并未直接作出答复,而是命他们先行退下,并于望归坡等候消息。
    至此,他们已在望归坡等候两个时辰,由于颜无极与隋佐皆心怀不满,故而谁也不搭理谁,此举令苏禾、陶阿木甚是尴尬。
    “劝降、劝降,就知道劝降,莫非担心本将抢走你的功劳!”
    终于,性情暴躁的隋佐率先忍受不住内心的愤懑,怒视着面沉似水的颜无极,斥责道:“你先劝洛天瑾,再劝云追月,处心积虑,机关算尽,结果如何?到头来,那群王八蛋越来越团结,反观我们死的死、伤的伤,费时费力不说,而且丢尽蒙古人的脸。若非大汗宅心仁厚,岂容你三番五次地替汉人开脱?”
    “真是天大的笑话!”颜无极毫不示弱,呛声道,“若非你愚昧无知,马虎大意,何至于被人打晕剥光扔进箱子?你是统兵将军,结果一场剿杀下来竟连一条大鱼也未能抓住,亏你自诩什么天罗地网,插翅难飞?依我之见,大汗的确宅心仁厚,否则你早已人头落地,岂能舒舒服服地坐在这里大放厥词?”
    “颜无极,本将确实有罪,只要大汗下令,我的脑袋随时可以搬家。”隋佐怒道,“那你呢?难道你一点错都没有?身为赤风岭主,自诩在江湖中摸爬滚打几十年,平日总喜欢夸夸其谈,将自己装扮的高深莫测,好似无所不能,结果如何?面对假扮我的人,你竟浑然不觉?被人当猴耍,竟也敢大言不惭?”
    “隋佐,你休要欺人太甚!”
    “颜无极,华山事败,你我皆难辞其咎,休要把自己摘的那么干净!”
    “你……”
    “将军,有人来了!”
    当隋佐与颜无极势如水火之际,陶阿木忽然眼前一亮,伸手遥指着北方一群呼啸而来的快马,激动道:“看!是汪总帅的人马。”
    “吁!”
    电光火石之间,十几匹快马陆续冲上望归坡。
    为首之人,约莫三十多岁的年纪,身长九尺有余,生的五官端正,轮廓分明,威风凛凛,霸气十足。其身材十分魁梧,坐在高头大马之上,宛若一尊金刚罗汉,令人心生敬畏。
    此人,正是蒙古大汗的亲信,草原上举足轻重的人物,手握蒙古精锐的大将军,汪德臣。
    汪德臣自幼习文修武,骑射双绝,武艺超群,因而深受蒙古大汗器重。
    虽然年纪不大,但汪德臣的战场经验极为老辣。十几岁便统兵征战四方,才能出众,勇武过人,二十多年来极尽杀戮之能事,常战常胜,鲜有败绩,故而成为草原上家喻户晓的“战神”。
    值得一提的是,昔日的洛阳将军汪绪统,与汪德臣同出自汪古部。二人的年纪虽相差甚远,却一直以兄弟相称。
    “末将参见汪总帅!”
    “颜某见过汪总帅。”
    一见汪德臣,隋佐、颜无极四人赶忙起身行礼。
    “本帅带来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汪德臣的声音浑厚而低沉,极具男子气概,“二位想先听哪个?”
    “坏消息!”
    隋佐、颜无极异口同声,而后对视一眼,脸上皆是一抹诧异之色。
    “好。”汪德臣点头道,“坏消息是,你二人在中原的一番作为,令大汗极为不满,因此下令免去隋佐的西京将军之位,同时褫夺颜无极统领胡马帮、漠北二十四城的权力。”
    闻言,隋、颜二人登时心中一沉,脸色变的难看至极。
    “那……好消息呢?”隋佐战战兢兢地问道。
    “好消息是大汗决定暂时不杀你们,并且给你们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汪德臣继续道,“隋佐戴罪回营,暂代西京将军之职,直至新将军赴京北大营交接。颜无极回赤风岭反思己过,在大汗下达新命令之前,不得擅自干涉中原之事,以免弄巧成拙,一错再错。”
    “是。”隋佐和颜无极不敢忤逆大汗的命令,纷纷拱手领命。
    “敢问汪总帅。”颜无极迟疑道,“大汗对中原武林究竟是何态度?到底……是战是和?”
    “颜岭主此话差矣。”汪德臣纠正道,“在大汗眼中,任何敌人都只有两条路可选,要么降、要么死,哪有‘战和’之说?”
    “老夫失言。”颜无极眼神一变,赶忙改口,“不知大汗对中原的态度是……”
    “汉人蒙昧无知,冥顽不灵,大汗已给过他们很多次机会。时至今日,大汗已渐渐失去耐心。”汪德臣不悦道,“尤其是华山之事,令大汗极为震怒。江湖草莽竟敢假扮蒙古将军调配兵马,甚至在中军大帐内诛杀十几名副将。此乃大蒙古国建成以来,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对待此等刁民草寇,难道颜岭主认为还有招降的必要吗?”
    汪德臣此言,令隋佐和颜无极同时神情一变。
    不同的是,隋佐面露狂喜,颜无极的眼中则布满失落。
    “莫非大汗已决定向宋国用兵?”隋佐激动道,“何时出兵?末将愿率三万死士为先锋,誓在三月之内攻入临安城,以求将功折过。”
    “眼下,我们的兵马正分于西、南两线作战,如果再向汉人开战,只怕……战局对我们不利。”颜无极仍不死心,争辩道,“若将中原各派招至麾下,一旦起兵便可里应外合,到时……”
    “不必了!”汪德臣目无表情地打断道,“战争即是战争,只有依靠强弓劲弩,快马弯刀打下来的天下,方才最可靠、最稳固。至于你说的里应外合、招安劝降,终究是歪门邪道,难登大雅之堂。”
    “说的好!”对于汪德臣的一席话,隋佐听的热血沸腾,豪情万丈,连连拍手称赞,“汪总帅所言甚是,阴谋诡计是懦夫和弱者使用的伎俩,对我们蒙古铁骑而言,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抵挡我们的弓马刀箭。”
    “可是……”
    “颜岭主,你不在大汗身边,岂知大汗的心思?”汪德臣解释道,“其实,早在数年前,大汗便已制定出‘亡宋’之策,我们将其称之为‘大包围’战略。由甘肃出兵,绕过长江天堑,经川西,灭大理。而今,大理国君段兴智被擒,大理覆灭,对宋国的‘包围’已然形成。眼下的宋国,不过是我们嘴边的一块肥肉,只要想吃,随时可以将其吞入腹中。至于你心心念念的‘中原武林’,看似至关重要,实则可有可无。之前被大汗重视,其实是声东击西之策。一者有备无患,二者防止他们与宋廷联手。其实,这群草寇在大汗眼中,甚至连一只苍蝇都算不上,根本不值一提。”
    “如此说来,大汗已下定决心举兵南下?”颜无极若有所思地说道,“敢问何时动兵?老夫愿率赤风岭、二十四城、胡马帮身先士卒,为大汗先下一城。”
    “兵贵神速,不会让你们等太久。至于调兵细节,本帅似乎没必要向你们交代。”
    “那是!那是!”
    似乎感受到汪德臣的不悦,颜无极连忙拱手作揖,不敢再多问半句。”
    汪德臣哼笑一声,又道:“你们不必担心,既然大汗决定让你们将功补过,就一定会给你们建功立业的机会。只希望,到时你们不要重蹈覆辙,丢我大蒙古国的脸。”
    “是。”
    “回去吧!待时机成熟,大汗对你们自有安排。”
    说罢,汪德臣不顾隋佐、颜无极的态度,别有深意的眼神自苏禾身上一扫而过,而后调转马头,暴喝一声,率兵扬长而去。
    望归坡上留下颜无极、苏禾、隋佐、陶阿木。四人各怀心思,神情迥异,愣愣地望着渐渐消失在视野中的汪德臣,久久回不过神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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