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赵元此令一下,秦卫登时身体一僵,于五脏六腑中不断奔涌的热血瞬间凝固冻结,剧烈颤抖的双瞳充满惊骇之意。
    “我知道你不是柳寻衣的对手。”赵元不顾秦卫的反应,径自说道,“无论你需要多少人手?本侯……一概应允。”
    “不!”秦卫难以置信,连连摇头,“侯爷,寻衣可是天机阁的功臣,是您一手栽培的干将,您岂能忍心杀他?眼下,他只是一时意气,因此才做出一些糊涂事,但……罪不至死啊!”
    “本侯也是迫不得已,丞相不希望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丞相只让您管教属下,并未让您处死属下,侯爷又何必行此极端之事?”
    面对秦卫的苦苦哀求,赵元叹息一声,无奈道:“丞相何许人也?能令他说出这样的话,足以表明局势的紧迫已远远超过我们的掌控。严惩寻衣,你以为本侯不伤心、不难过?他是我看着长大的,若论与他的感情,本侯绝不会比你少。曾几何时,本侯对他充满期许,甚至一度认为他将是天机阁众少保中最有前途的一个,未来的成就甚至在我之上。可惜,天意弄人,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与赵馨产生瓜葛。如此一来,断送的岂止是他的前程?更是他的性命!其实,早在多年前,本侯便已料到会有今天。为防此事,我不惜对柳寻衣严词厉色,甚至棒打鸳鸯,怕的就是他越陷越深,以至难以自拔。可感情之事又岂是外人可以干涉?虽然本侯千方百计地拼命阻拦,但这一天还是来了,柳寻衣还是掉进去了。英雄难过美人关,此乃天命。”
    “侯爷,难道真没有其他办法?”秦卫心急如焚,炮语连珠似的说道,“侯爷明见万里,洞鉴古今,相信一定能想出办法救柳兄一命……”
    言至于此,秦卫“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捣蒜似的扣头道:“侯爷宅心仁厚,菩萨心肠,一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柳兄白白送死。我求您想想办法化解此事,再帮柳兄一次……”
    “秦卫,不是本侯非要杀他,而是西府以此为要挟,逼的丞相无路可走。”赵元苦涩道,“前有江湖草寇在临安城四处闹事,后有柳寻衣处心积虑破坏和亲。此二事,一件关乎朝廷威严,一件关乎大宋兴衰,惹得皇上雷霆大怒,百官怨声载道。更重要的是,它们皆和柳寻衣有关,甚至可以说皆因柳寻衣而起,你让本侯如何化解?”
    “所以侯爷打算弃车保帅,用柳兄的命堵住西府的嘴?”
    “本侯知道这样做或许对寻衣不公,但为大局计……”
    “柳兄有错,但绝非死罪。至少……如今尚未闹出真正的乱子,一切恶果都只是我们的猜测罢了。”秦卫心有不忿,悲楚道,“侯爷若以一件尚未发生的事而处死柳兄,那和……”
    秦卫的话只说出一半,剩下一半似乎有口难开。
    “和什么?”赵元眉头一皱,追问道,“不必遮掩,将你的心里话统统说出来!”
    “那和当年的秦桧以‘莫须有’的罪名杀死岳飞有何区别?”
    “混账!”
    秦卫的放胆直言,惹得赵元勃然大怒,登时拍案而起,怒指着惶恐而不甘的秦卫,呵斥道:“你此言,是说丞相和本侯是误国误民的奸臣贼子?还是说当今圣上是黑白不分,忠奸不明的庸主昏君?”
    “属下不敢!”秦卫吓的脸色煞白,拨浪鼓似的连连摇头,“属下就是有一万条命,也断不敢妄议朝政,请侯爷明鉴!我的意思是……柳兄刚从洛阳回来不久,又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皇上对他的赏赐擢升人人皆知,如果现在处死他……岂非朝令夕改,对皇上和朝廷的名声极为不利。”
    “寻衣死后,本侯将对外宣称其暴毙而亡。”闻听秦卫的解释,赵元的怒气稍稍消减几分,“并予以厚葬,日后请奏皇上,追封其为忠武郎。”
    “可是……”
    “不必多言!”赵元摆手道,“本侯只问你一句,你是不是也想违抗我的命令?”
    “属下不敢。”
    “既然不敢,你还犹豫什么?”
    “侯爷,秦卫幼年遭逢大难,一场瘟疫令我变成孤儿,唯有与柳兄相依为命,彼此扶持方才能苟活至今。”秦卫神情落寞,喃喃低语,“可以说,他是我在世上剩下的最后一个亲人。如今,侯爷要用他的命挽回丞相和东府的颜面,秦卫人微言轻,无权质疑,也不敢质疑……”
    赵元眉头紧锁,双眸死死盯着满眼悲愤的秦卫,不耐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闻言,秦卫的身体猛然一颤,同时昂首挺胸,双眸毫不避讳地回视着面沉似水的赵元,大义凌然道:“如果侯爷非要杀一个人才能给丞相交代,那……杀我吧!”
    言罢,秦卫抽出腰间的短刀,锋利的刀刃闪烁着幽幽寒光,摄人心魄,令人胆寒。
    在赵元震惊而狐疑的目光下,秦卫双手托起短刀,毕恭毕敬地呈到赵元面前,一字一句地说道:“十几年前,黔州街头,侯爷相中柳兄,只愿带他一人回天机阁,留我独自在寒冬街头自生自灭。当时,柳兄宁肯陪着我一起冻死、饿死,也不愿弃我而去。此乃救命之恩,患难之情,秦卫一直铭记于心,不敢遗忘!今日,侯爷要取柳兄的性命,让我继续苟活,我又岂能舍他不顾,弃他而去?”
    “秦卫,你……”
    “今天,柳寻衣的罪,我来抗!柳寻衣的债,我来还!我愿替他一命换一命,请侯爷法外开恩!请侯爷雅量成全!”
    说罢,秦卫将自己的脑袋重重磕在地上,双手举着短刀再度向前递送几分。
    见状,赵元眉心紧蹙,却迟迟未发一言,只是默默注视着一动不动的秦卫,眼眸深处涌现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审视之意。
    “本侯原以为只有柳寻衣才是为朋友两肋插刀,肝脑涂地的义士,却万没想到你秦卫……同样是披肝沥胆,舍生忘死的性情中人。”
    赵元踱步至秦卫身前,先从他的手上接过冰凉刺骨的短刀,而后将其搀扶起来。
    “侯爷……”
    “秦卫,你今夜的举动,令本侯刮目相看!”
    “侯爷谬赞,属下不敢。”此刻,秦卫已是大汗淋漓,衣衫不知被浸透几回。
    在秦卫仓皇不安的目光中,赵元将短刀插入鞘中,缓缓点头:“好!就凭你对柳寻衣的这份情义,本侯答应饶他一命。”
    “真的?”秦卫大喜过望,语气中略带一丝如释重负。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赵元笑道,“如果本侯不通人情,执意处死柳寻衣,失去的岂止是一个有勇有谋的帮手?还会失去一个有情有义的俊才!”
    多少年来,秦卫一直渴盼得到赵元的赏识,今日终于如愿以偿。
    只可惜,此时的秦卫早已心有他想,莫说赵元称赞他几句,纵使赵元将其视作至宝,只怕秦卫也不会有太多感触。
    毕竟,秦卫心中早已笃定东府和天机阁前途衰微。唯有西府,才是他大展宏图,一飞冲天的福地。
    刚刚,秦卫之所以挺身而出,替柳寻衣舍命解围,实则原因有二。
    其一,秦卫对柳寻衣确有极重的感情,因此愿替他赴汤蹈火,甚至舍命一搏。
    其二,秦卫十分了解赵元的性子,深知他一向色厉内荏,再加上天机阁洛阳一行死伤惨重,眼下正值用人之际,所以暗暗猜想赵元对柳寻衣的杀意只是嘴上说说,并非下定决心。
    缘由于此,秦卫抱着五分生念、五分死念,在赵元面前豪赌一回。当然,最终的结果也没有让他失望。
    虽有五分把握,但毕竟是以身犯险,稍有差池便会一命呜呼。
    由此可见,秦卫对柳寻衣的情义虽有几分私心,但也远非柳寻衣想象的那般不堪。
    “侯爷放柳兄一马,不知丞相那……又如何交代?”秦卫由喜转忧,一脸为难。
    “丞相是自家人,不会过分苛责。皇上深明大义,早有权衡,因此也不会深究。”赵元沉吟道,“唯一麻烦的是西府那群无事生非、挑拨离间的小人,他们仗着与蒙古人议和有功,因而屡屡在朝堂上对丞相和东府刁难排挤,皇上碍于和亲大计也一直由着他们,以至西府得寸进尺,愈发张狂。丞相的对策是暂时隐忍,面对西府的咄咄相逼视若无睹,只要不让他们抓住把柄,任他们如何叫嚣也无法撼动东府的根基。只可惜,怕什么来什么,柳寻衣的冲动终究被西府抓住痛脚,并借此大做文章,甚至有奏劾丞相,逼东府易主的趋势……唉!”
    “这可如何是好?”秦卫心中窃喜,表面上故作慌乱模样。
    “其实,丞相令我管教柳寻衣的时候,已暗示本侯两种决策。”赵元幽幽地说道,“上策是丢卒保车,即我刚刚所言,处死柳寻衣。此法固然残忍,但对化解东府眼下的危局最为迅捷,同样最为稳妥。除此之外,还有一计风险颇大的下策……”
    “是什么?”
    “刚柔相峙,阴阳互立。”赵元精神一禀,眼神变的愈发复杂,纠结道,“既然上策是‘杀’,那下策……自然是‘抚’。”
    “侯爷的意思是……”
    “去吧!将寻衣找来,本侯要和他说几句心里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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