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京北大营内炊烟四起,军士们纷纷生灶做饭,烤肉混合着奶酒的香味伴随着一缕缕炊烟弥漫在大营的每一处角落,令人垂涎欲滴,腹中忍不住发出一阵阵“咕噜”声响。
    当潘雨音走出柳寻衣的大帐时,天色已暗,可她的脸色却与愈发黯淡的天色迥然不同,白日的消沉与冷漠统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难以名状的纠结沉思。
    “潘姑娘,我们今天谈论的一切,出我之口,入你之耳,我希望……”
    “柳大哥放心,我会遵守对你的承诺,不会将我听到的秘密向外泄露半句。”
    望着匆匆追出大帐,仍不放心对自己再三叮咛的柳寻衣,潘雨音既感动又心酸。
    “如此甚好……”言至于此,柳寻衣忽然意识到愈发昏暗的天色,不禁脸色一变,急声道,“不知不觉已经这么晚了,公主她……”
    “柳大哥是担心公主身上的剧毒吧?”潘雨音狡黠一笑,从而在柳寻衣焦虑的目光下缓缓打开药箱,迅速而精准地拎出一个玉瓶,故作高深道,“伸出手掌。”
    柳寻衣一愣,将信将疑地摊开手掌,一滴晶莹剔透的液珠滑落在他的掌心。
    “这……”
    稍作犹豫,柳寻衣将液珠凑到鼻下轻轻一嗅,登时眉头一皱,而后鼓足勇气将其抿入口中,眉宇间的困惑之意愈发强烈,迟疑道:“无色无味,难道是……”
    “正是无根之水,亦是我清晨采集的花露。”潘雨音一语道破天机,看向柳寻衣的眼神满含洋洋得意之色。
    “这……”
    柳寻衣恍然大悟,呆若木鸡,如释重负的同时亦感到一阵被潘雨音“戏耍”的懊恼与无奈。
    与此同时,他也在心中暗暗庆幸,潘雨音天性善良,果然不会伤及无辜。
    “我们都没有看错对方,真相也并未让彼此失望。”潘雨音轻轻摇动着玉瓶,莞尔一笑,仿佛一下回到从前,令萦绕在柳寻衣心头的陌生感迅速消失,久违的笑容令他感到无比踏实。
    “我很好奇,如果真是我亲手杀死洛府主,你……又会怎么做?会不会杀了我?会不会让公主陪葬?”
    “我不知道。”潘雨音神情一暗,喃喃自语,“我不会让无辜的人陪葬,甚至不会杀你,也许……我会了结自己的性命,替你向洛叔叔赔罪。”
    潘雨音的回答令柳寻衣心惊肉跳,刚刚平复的心绪再度掀起一层波澜。
    “现在我知道洛叔叔的铤而走险,众叛亲离。也知道你的左右为难,身不由己。更知道洛小姐的……”言至于此,潘雨音的声音戛然而止,似乎不愿再提起伤心事,转而眉眼舒展,宽慰道,“已经过去的事,柳大哥不必太过纠结。眼下,医好公主的病比任何事都重要。”
    “是啊!”柳寻衣收敛思绪,谨慎试探,“潘姑娘,医好公主的病……你有多少把握?”
    “怎么?难道柳大哥信不过我?”
    “当然不是!我只是……”柳寻衣踌躇道,“只是不想让你枉受牵连。龙羽只给我们三天时间,今日已过,倘若你到时医不好公主的病,我担心……”
    “今日并未白白荒废!”潘雨音意味深长地笑道,“常言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师父教我找出病根,对症下药,方可药到病除,否则尝试再多药方也是徒劳无功。至于寻找病根……也不一定从病人入手。”
    “什么意思?”柳寻衣一脸茫然,完全听不懂潘雨音的高论。
    “柳大哥放心!我大概已找到公主的病根,至少有治愈她的机会。”
    柳寻衣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而眼神一正,不容置疑道:“明天傍晚,无论结果如何,你必须告诉我实情。万一成效颇微,我会亲自将你送出京北大营,交给我在西京府的一位朋友。由他保护,龙羽也奈何不了你。”
    望着言辞郑重的柳寻衣,潘雨音心生感动,故而未再多言,只是乖巧地点点头。
    “公主应该醒了,我去看看她。”潘雨音沉吟道,“柳大哥,今夜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我们。”
    “放心,我会亲自在帐外守着。”柳寻衣的声音既紧张又期待,“公主她……拜托潘姑娘了。”
    “好。”
    柳寻衣对赵馨的一片痴心,令潘雨音的眼神微微一滞,匆匆答应一声,转而快步朝赵馨的营帐走去。
    “潘姑娘!”
    “潘施主……”
    一见潘雨音姗姗而来,冯天霸和悟禅精神一震,迅速迎上前来。
    “有劳二位在帐外守候,我进去看看公主。”潘雨音暗怀心事,无意与冯天霸、悟禅过多寒暄,简单打声招呼,径自钻入公主的大帐。
    冯天霸一切如常,悟禅的脸上却情难自已地浮现出一丝失落。
    望着欲言又止的悟禅,冯天霸眼珠一转,调侃道:“柳大人和潘姑娘孤男寡女共处一帐,这么长时间也不知做些什么?我在临安时曾听过一则传闻,据说柳大人和潘姑娘曾拜过堂、成过亲,甚至入过……洞房。有道是‘小别胜新婚’。嘿嘿……小和尚,你说他们今天会不会……”
    言至于此,冯天霸的嘴角绽露出一抹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坏笑。
    “小僧……小僧不知!”悟禅脸颊通红,宛若一个熟透的苹果。他的语气更是有趣之极,既扭捏又恼怒,甚至有些气急败坏,“冯施主休要乱说,柳施主和潘施主只有夫妻之名并无夫妻之实,此事早在武林大会上柳施主便已昭告天下。”
    “我只是随便问问,小和尚何必这么大反应?”冯天霸目不转睛地盯着忸怩不安的悟禅,揶揄道,“老实说,你是不是对潘姑娘心存非分之想?”
    “罪过!罪过!”悟禅逃也似的躲到一旁,使劲儿耷拉着脑袋,仿佛害怕被冯天霸看穿自己的心思,“佛门有清规戒律,小僧自幼烂熟于心,岂敢僭越分毫?冯施主休要以此取乐,小僧万万承受不起。”
    “是吗?”冯天霸眉头一挑,又道,“当初在法隆寺,你是如何答应缘苦大师的?将公主一路护送至京北大营,而后赶回少林。如今,我们已到京北大营,昨夜你曾煞有介事地告诉我,说今天向柳大人和苏大侠告辞,为何潘姑娘一来……你绝口不再提告辞之事?”
    “这……”悟禅心头一惊,关于“告辞”一事若非冯天霸提起,他确实已忘得一干二净,仓皇辩解道,“因为龙施主急于启程打乱小僧的计划,因此才……”
    “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和尚说的可是真心话?”
    “小僧……小僧……”被冯天霸咄咄逼问,悟禅又羞又恼,可一到关键时刻竟笨嘴拙舌,支支吾吾半晌也没能说出下文。
    最后,若不是柳寻衣及时赶到,悟禅非被冯天霸活活“逼疯”不可。
    当潘雨音进入赵馨的大帐时,赵馨仍在睡梦中。
    帐中的狼藉已被苏禾派人收拾妥当。此刻,一碗米粥、一个馒头、几碟肉菜静静地放在桌上。来时什么样,现在仍什么样,俨然一筷未动。
    见状,潘雨音发出一道无声叹息,随手斟一杯清水,蹑手蹑脚地走到床榻旁,静静注视着睡梦中的优雅美人,久久不忍开口吵醒她。
    不知过去多久,赵馨的眼皮突然抖动几下,黛眉微蹙,艰难而缓慢地睁开双眸。
    模糊的视线中,一道倩影俯身而坐,将自己的玉臂从被褥中缓缓抽出,手指轻轻搭在皓腕上,令赵馨感到一丝淡淡的温热。
    “你……咳咳……”
    “民女无礼,不小心冒犯公主,敢请公主恕罪!”
    见赵馨苏醒,一心号脉的潘雨音登时吓的脸色一变,匆忙跪倒在地,脑袋紧紧贴着地面,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大宋公主,皇亲国戚,真真正正的千金之尊。饶是潘雨音出身富贵,此等人物也是生平第一次见到,而且还是在如此近距离的情况下单独相见,难免心神不安,手足无措。
    “你……”
    “公主不必惊慌,民女是来替你医病的。”见赵馨情绪不安,潘雨音担心她急火攻心,于是再也顾不上胆怯,一边出言安抚,一边将水杯颤颤巍巍地送到赵馨唇边,小心翼翼地喂她几口清水,又道,“民女是柳大哥的朋友,他现在就在帐外。”
    “柳大哥?”清水入喉,令赵馨的精神清醒几分,惺忪的睡眼亦渐渐变的清澈,“你说的是……寻衣?”
    听闻赵馨对柳寻衣的称呼如此亲昵,潘雨音的眼中悄然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惊愕。
    虽然早料到柳寻衣和赵馨互有情愫,但如此不加掩饰的直呼其名,着实令潘雨音大感意外。
    “正是。”异样稍纵即逝,潘雨音迅速恢复常态,“公主,你现在感觉如何?”
    “头晕目眩,全身无力,纵使在睡梦中亦心悸难忍……”赵馨在潘雨音的搀扶下缓缓坐起,上身慵懒地斜靠在床边,漫不经心道,“姑娘不必费心,我已看过许多郎中,可他们对我的病皆是束手无策。”
    “公主不必担忧,你只是劳累过度,令风邪趁虚而入,无甚大碍。”潘雨音细细观察着赵馨玲珑精致的五官,语气十分温柔,却也不乏坚定。
    赵馨微微一笑,虚弱地摇头道:“郎中们都这般说,可……就是治不好我的病。”
    “风邪入体只是外症,除此之外公主还有内症。真正令公主久病不愈的根源,是隐藏于外症之下的内症。常言道‘外症易治,内症难医’,若不能探究根本,再多药方也是无济于事。”
    “哦?”赵馨好奇道,“不知我的内症又是什么?”
    “这个问题不该由公主问民女。相反,应该由民女问公主。”潘雨音似乎不敢直视赵馨的眼睛,唯唯诺诺道,“民女斗胆为公主开一张药方,此方与其他郎中的药方皆不相同。至于是否对症,并非是民女一厢情愿,而是由公主决定。”
    潘雨音的与众不同,似乎引起赵馨的莫大兴趣,将信将疑道:“什么药方?你且写来。”
    “此方无药无引,只有两句话。”
    “哪两句?”
    “心病终须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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