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此举一石三鸟,不可谓不高明。
    一者,报答甘永麟的慷慨相助。二者,借机宣告世人,贤王府待友真诚,有恩必报。三者,替柳寻衣化解尴尬,同时进一步拉近他与贤王府的关系。
    果不其然,谢玄此言一出,非但令甘永麟感动的老泪纵横,亦令柳寻衣感到心中一暖,看向谢玄的眼神变得愈发钦佩。
    “永麟兄,既然潞州的府宅已烧毁殆尽,不如趁此机会举家迁来洛阳。”谢玄颇为亲昵地挽住甘永麟的胳膊,煞有介事地提议,“贤王府在城中尚有几处宅院田土,如果永麟兄不嫌弃,可任选一处安家。”
    “这……”
    “当然,永麟兄若不愿‘寄人篱下’,亦可自行在城中买地建府。除将军府、贤王府和这座丹枫园之外,其他的只要你能看上眼,无论有主无主,谢某一定帮你安排妥当。”
    “谢老弟千万不要误会!”见谢玄主动让步,甘永麟脸色一变,匆忙解释,“老朽绝不敢嫌弃贤王府的宅地。谢老弟的一番美意,令老朽感激涕零,不知所言。在此,我谨代甘家上下向谢老弟和贤侄深鞠一躬,略表感激之情。”
    言罢,甘永麟轻轻推开谢玄的手,迅速整理自己的衣袍,毕恭毕敬地朝面露狐疑的谢玄和柳寻衣深作一揖。
    “甘老爷,你这是……”
    “洛阳城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又有贤王府加持庇佑,安定繁荣远胜潞州。若能在此安家,与贤侄、谢老弟昼夜为邻,实乃人生一大幸事。”甘永麟先是由衷地赞叹,后又苦涩一笑,婉言相拒,“只不过……老马恋栈,落叶归根,甘家上下自出离潞州无不翘首期盼,人心思归。有道是‘故土难离’,甘家世世代代生于潞州、长于潞州……而今让我们迁徙他乡,实在难以适从。眼下,清风已死,武当大势已去,江湖局势亦逐渐明朗,相信甘家再也不会遇到无妄之灾。因此,老朽打算率众回潞州重振家业,告慰甘家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实不相瞒,昨日‘锄奸大会’结束后老朽就应该打道回府,但我一直赖在洛阳城不走,一是为与贤侄解开误会,二是为亲自向谢老弟辞行,以免失礼。”
    “这……”
    甘永麟言出肺腑,甚为诚挚,令好心挽留的谢玄一阵语塞。他和柳寻衣相视一眼,从而叹息一声,轻轻点头:“既然永麟兄归心似箭,谢某又怎好强人所难?回潞州……也好,至少人熟地熟,行事方便。”
    “我们马上安排酒宴为甘老爷送行,再派人护送甘家老幼回潞州……”
    “都是自己人,贤侄万万不可大费周章。”柳寻衣话未说完,甘永麟已毅然决然地摆手拒绝,“此去潞州一马平川,老朽常年往来,早已轻车熟路,何需贤侄派人护送?再者……”
    说话的功夫,甘永麟谨慎的目光朝安之若素的洵溱及跪在墙边的袁孝父子轻轻一瞥,话里有话地说道:“再者,大局初定,贤侄和谢老弟万事缠身,何必再为老朽徒耗精神?什么送行酒宴,不过是应付外人逢场作戏的幌子罢了,我们之间无需那般俗套。”
    “这……”
    “能亲口和贤侄说几句心里话,能与谢老弟当面告辞,老朽已比守在丹枫园外的那些人幸运百倍,还有什么不满足的?”甘永麟爽朗大笑,豪气十足,“待你们日后空闲,来潞州我们把酒言欢,一醉方休。”
    “永麟兄说得好,我们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寒暄作罢,甘永麟颇识时务地拱手告辞,而后在慕容白和邓泉的热情陪伴下离开内庭。
    “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我发现甘家的文韬武略皆属下流,甘老爷在江湖中的地位和名气……也属一般。然而,甘家却能独占潞州长盛不衰,以前我认为是贤王府的庇佑之功,可后来我才渐渐明白,甘家的生存之道并不是攀附强势,反而是远离强势。”甘永麟离开不久,洵溱的声音悄然响起,“甘老爷真是一个聪明人,聪明就聪明在他得之不喜、失之不忧、来之不拒、去之不恋。不多事、不好事、不蹚浑水……既没有贪婪的野心也没有过分的欲求,一心只愿随遇而安,明哲保身。”
    “人贵有自知之明!”谢玄讳莫如深地笑道,“甘老爷打骨子里就不是一个喜欢争斗的人,他也知道‘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的道理。只有夹起尾巴做人,谦虚谨慎做事,才能在虎狼横行的乱世保住自己的性命。”
    “有些人可以安于平庸,但有些人注定不能低调。”洵溱柳眉一挑,将别有深意的目光投向面露疲态的柳寻衣,“今天上午,你始终没有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迫于无奈,我只能将袁孝父子带到你面前,任你处置。”
    闻言,萧阳、苏忽、荀布道一个箭步冲到墙边,粗暴而蛮横地将遍体鳞伤的袁孝父子拖拽到柳寻衣面前。
    与此同时,阿保鲁“仓啷”一声抽出钢刀,默默递给柳寻衣。
    又见柳寻衣眉头微皱,迟迟不肯出手接刀。阿保鲁不禁面露不耐,索性手腕一翻“铿”的一声将刀深深插入地面。剧烈颤动的刀身嗡嗡作响,宛若虎啸龙吟,好似幽冥丧钟,一声声沁入袁孝父子的心底,令二人的身体如筛子般抖动不停。
    来回摇曳的刀柄不断敲打着柳寻衣的裤腿,似乎在提醒他抽刀见血,明正典刑。
    见此一幕,焦心如焚的洪寺、严顺、雷震无不替袁孝父子攥着一把冷汗。这一刻,他们想开口说些什么,却不料喉头发紧,唇舌打结,半晌竟连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只能将难以名状的复杂目光投向心思纠结的柳寻衣。
    “副……副宗主……”
    死一般的沉默不知持续多久,袁孝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恐慌,率先打破沉默。
    被五花大绑的他犹如一条笨拙的蛆蛹,拼命扭动着身体,一寸寸地挪到柳寻衣的脚下,扯着嗓子苦苦哀求:“千错万错……都是我袁孝一人之错。是我自私自利、是我贪生怕死、是我忘恩负义……出卖副宗主和大小姐的人是我,像我这样十恶不赦的人就应该不得好死。无论副宗主如何惩治,皆是我咎由自取,罪有应得。我死……不足惜。但求副宗主能念在袁霆对你一片忠心,再加上他不知者无罪的情分上……饶他一条性命,也算为我们袁家留下一缕香火……”
    “去你妈的!”
    “砰!”
    阿保鲁的眼神骤然一狠,势大力沉的一脚狠狠踹向袁孝的小腹,发出一声令人咂舌的闷响。伴随着一阵有气无力的痛呼,一口掺杂着鲜血与胆汁的红黄之物“哇”的一声喷涌而出,同时令袁孝的表情变得愈发扭曲痛苦。
    “犯下弥天大罪还敢奢望延续香火?”怒不可遏的阿保鲁俯身蹲在袁孝身边,蒲扇般的大手紧紧揪住他的头发,不顾袁孝撕心裂肺的惨叫,残忍地将他血葫芦似的脑袋高高拎起,一字一句地厉声斥责,“袁孝,你知不知道昨天的‘锄奸大会’大小姐也在场?知不知道你的胡言乱语有可能令她身陷险境?又知不知道因为你的叛变,少秦王和大小姐筹备多日的计划差一点功亏一篑?如果昨天出现一丝差池,如果大小姐因为你而受到伤害,莫说断子绝孙,纵使将你袁家祖宗十八代的尸体从坟墓里挖出来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也不足以平息少秦王的怒火,更不足以弥补你所犯过错的万分之一!”
    “袁某……贱人贱命,纵使死一万次也抵不过大小姐掉一根头发,又岂敢与大小姐相提并论?”袁孝眯着几乎肿成一条缝的眼睛,断断续续地赔罪,“错就是错,我认……我都认……”
    “爹……”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受尽虐待,自尊心极强的袁霆不禁感到五内俱焚,心痛如绞。渐渐地,他将内心的羞愧化为屈辱,将恐惧化为愤怒,不顾满身伤痛地拼命挣脱萧阳和荀布道的束缚,发疯似得扑向阿保鲁,并用自己的脑袋狠狠撞向他的胳膊。
    “滚开!”
    然而,在彪悍魁梧的阿保鲁面前,莫说袁霆被绑得结结实实,纵使他四肢灵活,也万万不是阿保鲁的对手。
    因此,面对袁霆的“突袭”,阿保鲁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地左手一甩,登时将其远远掀飞。先重重地砸落在桌上,将杯碟茶碗撞的七零八碎。再狼狈地翻落在地,灰头土脸地蜷缩在洵溱脚边。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失手后的袁霆非但不知收敛,反而绝望更甚。但见他眼神一狠,于刹那间施展出毕生气力,硬生生地将绑在身上的麻绳扯裂挣断。
    “嘶!”
    突如其来的变故不仅令近在咫尺的洵溱大吃一惊,同时令站在一旁“幸灾乐祸”的萧阳、苏忽、荀布道始料未及。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众人恍惚迷离之际,狠下决心的袁霆已如脱兔般飞身而起,于电光火石之间探出五指,死死掐住洵溱白皙无暇的玉颈。
    “放开我爹,否则……我掐死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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