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离着平川府不算很远,若是走水路,就要再近些。

    货船走了一下午加一晚上,终于在第二天上午到了北平。

    这次没有挑夫兄弟来敲门了,船上的帮工搬搬抬抬了很久,船舱里面的人以为快要下船了,结果过了好一会儿才到。

    下船的时候还要等帮工们把第一批货先搬下去,在搬第二批货的间隙连忙下船。

    北平的码头,顾安喜小时候不常去,娘亲说码头人杂,不让她多去。

    但她下船的时候看见远方熟悉的建筑,依然感动得泪盈于睫。

    她站在码头上,迎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佯装伸懒腰,其实是拭去眼角的泪水。

    裘北归说“安喜兄重回故乡的感觉如何?”

    顾安喜带着笑,说“很久没回来啦,虽然才回来没多久,可是感觉一切都和从前一样,都没变。”

    裘北归说“那我们走罢,去看看安喜兄的故乡。”

    顾安喜说“北归兄,我也听了一路的‘安喜兄’了,你我关系大可不必这么生分。”

    裘北归说“我也听你喊了一路的‘北归兄’了,不如我们一起改口如何?”

    顾安喜说“好”

    裘北归“那我们一起把新称呼喊出来吧。”

    顾安喜“好。我们三个呼吸后一起说出来。”

    顾安喜屏息,三个呼吸后。

    顾安喜“裘北归。”

    裘北归“小狮子!”

    顾安喜“?”

    他们走过码头,码头一旁的小摊有对母子正在喜滋滋的吃着虾籽酱油汤面,就两个插酥芝麻烧饼。他们吃得很香,妈妈夹了几筷子汤面去儿子碗里,对着他说

    “怎么样,不比肘子差吧?”

    儿子其实没吃过肘子,一边点头一点喝汤一边说“香!”

    妈妈摸了摸他的头“傻孩子,慢点吃。”

    他们走在街上,街上的风景一如顾安喜儿时一样,一点也没改变。

    低矮的墙,胡同小路,高门大院,静默的朱红色大门。大街上人不多,也大多是在悠闲的走着,他们穿的可能不是特别富贵,可是行走打扮之间都带着一股子“讲究”劲儿。

    顾安喜和裘北归一路走,一路说起街边的铺子。

    “这家是酱园,里面卖一样叫‘佛手酒’的酒,你闻到佛手泡出来的香味儿了吗?不过我到没有喝过佛手酒,我爱吃酱园里面的麒麟菜,麒麟菜就是酱菜,不过白嘴就能吃,也很便宜,我小时候出去玩就买一包来吃,从这里走到家,也就差不多吃完了。”

    “那边是烤肉李家的馆子,虽说叫烤肉李,可是他们家很早就不做烤肉了。老板李老头也不知从哪里学会一些西域菜的做法黄焖羊肉、大葱炮羊肉、烤全羊。很是得一些老饕喜欢,因此他那里一到晚上就很多人,如果我们晚上过来,就能闻到很香很香的羊肉味啦!”

    “那边呢,是个熏烧铺子,娘亲不做饭的时候就会过去买些熏烧的牛肉和蒲包肉。啊,你知道熏烧吗?熏烧其实就是卤肉,他们家的豆腐干也很好吃……”

    顾安喜叽叽喳喳的说着,对街上的一切都如数家珍,她在这条街度过了整个童年。

    也得益于她的娘亲,带她吃过这条街每个馆子,去过每一个地方,说每一个故事给她听。

    她现在把这些故事讲给另一个人听,就像当年她娘亲把故事讲给她听一样。

    原本离家越近,她应该就越多话才是,因为越近的地方越熟悉,可是她却是越加不讲话了。她看见了那些熟悉的场景,就越发的想起家,想起娘亲。

    阔别经年,很多东西都变得模糊。场景还能确认,风景也能辨识,可是,那一份爱呢?

    顾安喜停在了一扇大门前,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北平人家的大门。上面的喜联已经有些残破了,门外的石缝也顽强地钻出几颗小草。

    顾安喜抚过门,又抚过喜联,最终轻轻的叹了口气。

    “小狮子,你家就在这儿?”

    顾安喜回道“是啊,可是娘亲不在家。”

    裘北归不明所以“啊?你还没敲门就知道她不在家?要不要问问邻居她去哪里了?”

    顾安喜兴致缺缺。裘北归敲开了邻居的门,这才知道顾安喜的娘亲已经出去好几年了,这几年都没回来过。

    酒楼二楼。

    顾安喜坐在窗户旁,一脸忧郁的看着窗外的风景。

    裘北归点了几个菜,又点了一壶茶。

    他问道“诶,现在你打算怎么办?你知道你娘亲去干嘛了吗?”

    顾安喜依旧一脸忧郁“不知道。”

    裘北归想了想,说“要不我们吃完再想办法吧。”

    顾安喜点点头,毕竟吃饭也很重要,而且她也很饿了。

    他们还未吃完,隔壁桌就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陈兄你可是在开玩笑尔?皇城发生了政变?”

    一人站起来,满脸不可置信。

    他那桌坐了很多和他一样的年轻人,穿着白衫,一副公子哥的打扮。

    他对面的白面书生苦笑道“千真万确,我随家父赴金陵办事,听到这个消息,便马上乘着自家商船,快船回来了。

    金陵那边,出大事了。”

    他语焉不详,又语出惊人,整个二楼的人都被他朋友的那声惊叹吸引了注意力。

    有人连忙问道“这位小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政变?快快讲与我们听。”

    那白面书生见有这么多人都在问,也顾不得什么了。

    站起身,朗声道

    “在下刚从金陵回来,对这件事也只是一知半解,若有知情的朋友,请当面纠正。”

    他深呼吸一口气,缓缓道

    “大概是前日晚上,三皇子连同广南王发动政变,逼宫摄政王。大太子和四皇子以及部分大臣、部下出逃,摄政王已死。现在三皇子做主皇城。

    诸位,大凉的天,要变了!”

    这一连串的消息如同平地惊雷,炸的人手足无措,人们一下就炸开了窝,不住的讨论。有人去追问那白面书生更多的详情,有人在与身边的人激烈讨论。

    顾安喜也如遭雷击,大太子和四皇子能成功逃出宫她是知道的,有一个皇子最后入主皇城她也是知道的,可是她不知道这个皇子是三皇子,也对摄政王的死无甚心理准备。

    福公公说他病了,也命不久矣,想尽自己生命最后的余光帮助她们逃出宫。

    这样一个操劳国政的大叔,这样一个喜欢吃香蕈饺子的大叔,这样一个她很有好感的大叔,死了。死在宫里,死在冰冷冷的宫里,月光下他拥抱月亮的身影成了最后的光景。

    三皇子,三皇子为何又是叛变的那一个呢?他又为何叛变呢?是不是被人胁迫?

    她一时心乱如麻,说不出话。

    裘北归似乎早有预料,伸出手用力的握住了顾安喜的手,给予安慰。

    旁边的人还在争执,大太子和三皇子出走,是不是会在其他分野再立政权。又讨论起三皇子这一政权是否正统、北平府尹又该如何抉择、现在该不该逃去其他地方。他们说着说着,便有一些人戴上帽子、披上外衣冲了出去。

    顾安喜想了又想,最终用力的回捏裘北归的手。

    说“我想好了,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我娘亲。”

    海公公说,要她去找娘亲,找到娘亲就一切明白了。她现在就要去找她娘亲。

    裘北归问“怎么找?”

    顾安喜说“我娘亲应该是个江湖人,裘北归你也是个江湖人,你觉得江湖人应该会去哪里?”

    裘北归想了想,说

    “江湖里面最有名的当属巴渝的凤满楼,那里是天下第一高楼,也是最多江湖人去的地方,平常也聚集着很多江湖人士。如果有什么风吹草动,一下子便能传遍整个江湖。”

    顾安喜点点头“那在那里找个人应该也很方便。”

    裘北归“也不一定,去的人若是没有名气,就什么也不是。”

    顾安喜“那就创出个名堂!大闹凤满楼!”

    她说着,举起杯中茶一饮而尽,那姿态,说不出的豪爽。

    裘北归看傻了。

    顾安喜拿起刀,招呼了声“我们走罢。”

    裘北归坐在位置上,一时没动静,从怀里掏出了个荷包,这荷包是宫里的款式。

    他喃喃自语“老家伙,当初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啊,你给我的这些钱去巴渝可不太够啊,怎么一下变这么复杂了呢?大闹凤满楼?怎么闹?”

    末了,他又摩挲自己的下巴“好像是挺有意思的,大闹凤满楼,嘿嘿。人有意思,干的事也挺有意思,嘿嘿。”

    顾安喜见他没有下来,站在楼梯喊他。

    他应了声,把荷包往怀里一揣,回道

    “诶,来啦来啦。刚才有两个人打起来了,你没看见,可精彩啦。”

    说完就拿好东西往楼下追去。

    楼上吵得热闹,楼下两个人一边聊一边走着,他们的身影淹没在吵闹声中,竟有种说不出的孤独。

    时代的孤独,远离众人的孤独。

    而他们自己,却一点儿也不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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