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祭列祖?

    他郑政将来就是要带领这支铁骑,再度北伐,踏平声山,饮马济水。

    息国,曹国,巴水国,历澜国,还有锦莱国,他要带领这支“黑卒子”,一个一个踩过去,马蹄之下,皆我王土。

    他还要带领“黑卒子”,西征,完成列祖列宗拓疆百万里的宏伟蓝图。

    那个一代代先王,呕心沥血,孜孜以求的大梦。

    “万方山河入股掌,兆民一心系朕躬”。

    这就是他,郑政,对列祖列宗的祭祀。

    直到苏脂官走进大山深处,看到那黑压压,静悄悄,冷森森的一片,她才知道,郑政那强大的自信,从何而来。

    人马俱寂,不见火,不见光,好肃杀的一座黑城。

    早就听闻,“黑卒子”黑甲黑马,五兵在身,弓,箭,短矛,长枪,还有战刀。

    有句诗,既是赞誉,也是事实,“五兵在身皆娴熟,攻城拔地第一等”。

    或许,这就是锻造这支大军的艰难所在。

    及至近前,有一位大军外围的甲士,小跑而来。

    一身黑甲,行走之间,几乎悄无声息,显然底子不俗。

    那位甲士,来到跟前,简单见礼之后,随即转身,前行带路,不发一言。

    没走多少时间,最后停在一处黑漆漆岩壁前,整个过程都是沉默无声。

    那位甲士,又是一个转身致礼,随后,自行退去。

    苏脂官知道,自从他们出现在大山外,以及进山途中,沿途目光,很有规律,几乎就在上一道视线消失的时候,便会进入下一位视野。

    每一道目光,都如夜鹰,沉默而犀利。

    估计,整座大山,每一处进出道路,都被安上了眼线。

    没等苏脂官想明白,为什么停步在岩壁前,而不是去所谓的中军大帐,黑盔黑甲的傅菊,已经弯腰,伸手揭开了一道口子。

    原来,那根本不是岩壁,是一张厚实的牛皮。

    牛皮后,是一条狭窄通道,长约两丈,傅菊率先进入,随后郑政,紧随其后的自然便是脂官。

    牛皮搭下后,通道又是一片黑暗,也就是两三个呼吸的功夫,便到通道尽头。

    只见,傅菊轻轻敲击两下,又用力敲了一下,忽然之间,通道尽头漏出了一丝光亮。

    慢慢光亮大增,光亮后面,是一处不小的圆形空间。

    犹如一座帐篷,进入之后,苏脂官一眼便看到了中间摆放的沙盘。

    两侧分别坐有五六人,皆是黑甲黑盔。

    看来,是在等郑政这位太子。

    那座沙盘之上,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座清流城,深沟高垒。

    其次,便是整个清流地界,还有清流毗邻的桐花地界。

    清流公,桐花侯。

    大玄王朝东南疆域的两大诸侯。

    不言而喻,一旦开战,很大可能,桐花侯不会袖手旁观。

    所以,郑政这位太子爷,早早便将桐花侯计算了进来。

    苏脂官立在一侧,郑政开始和傅菊,还有那一位位大小司马,推算战局。

    当然,傅菊大司马居中,分析局势,太子郑政旁听。

    先说双方兵力,清流明面上,十万甲士,另外还有五万楼船士。

    其实,应该不少于十三万甲士,七万楼船士。

    楼船士暂不考虑,这十三万甲士,最少也会有三万驻守清流城。

    再有,便是那位桐花侯,怎么着,也能凑个七八万甲士,只是,不知那位侯爷,究竟打得什么算盘。

    说实话,五万对二十万,对于“黑卒子”来说,实在不是什么难事。

    关键是,要速战速决,绝对不能拖拖拉拉。

    “黑卒子”只管攻城拔地,至于守城,便要交给三日后如期抵达的十万大军。

    这一站关键所在,便是清流城,最好活捉洪家父子。

    一旦攻城,必须一鼓作气,万万不能给清流城坚守待援的机会。

    这场军事密议,商谈了很久,等离开那处密室时,外界已经天明。

    解散之前,始终沉默的太子郑政说了一句话,他说他要一个人,那个人叫洪少商。

    大军入城,谁都可以杀,哪怕是那位清流公,唯独不能伤了洪少商一根毫毛。

    洪少商,苏脂官知道,清流公有两个儿子,洪少商便是长子。

    只不过是个庶出,而且,天生是个瘸子。

    那位将来承袭清流公位的洪少章,是次子,但是嫡出,所以,才有小公爷的说法。

    听说,那位清流公的大公子,极聪慧,清流划郡,就出自跛足的洪少商之手。

    在南下路上,作为郑政这位太子爷扈从的苏脂官,便常常见到那个黝黑的家伙,端着副大玄疆域图,指指点点,描描画画,圈出一块块大小差不多的地界。

    而且,神色痴迷,乐此不疲。

    郑政告诉她,那叫“郡县制”。

    还说,他一定要见见那位“洪先生”,那位“洪先生”不应该呆在清流城,清流太小,放不小那位“洪先生”的才华。

    那个黝黑汉子越说越兴奋,贴在苏脂官身边,问,苏姐姐懂不懂什么叫“英雄惜英雄”。

    苏脂官没说话,照样没给一口一个“苏姐姐”,殷勤叫她的太子爷什么好脸色。

    太子郑政,如何?

    这个问题,有一次闲聊,天子,当今的大王,便问起过。

    当时,身边之人,就是苏脂官的父亲,苏耳朵,那位大指官。

    所以,关于那个叫自己姐姐,身材修长,面色黝黑的男子,苏脂官了解一些。

    那时的情形,好像是大王随口问起,“政儿怎么样?”

    苏耳朵想了想,斟酌说道“伟材大器,可以为明君!”

    大王摇摇头,神色宽慰,目光灼灼,叹道“雄才伟略,吾不如也!”

    苏脂官知道郑政很早便在北边的军营生活,没有想到的是,他的文章也不错。

    关于太子的一些事迹,苏耳朵给脂官的信上,写得很详细。

    最著名的便是那篇《玄疆论》,开篇明义,大玄疆土不该是这一隅之地,北当越过声山,西当以姜岭屯军。

    东、南两处连接大海,物产富饶,足以富国强兵,再以一渠穿小华山,如此,玉镯平原旱涝保收,则国富民安。

    放眼腴洲,雄踞东南,无可匹敌者。

    还有,便是那篇《平戎策》,讲究以徙代伐,西南多山,土壤贫瘠,民多刁顽,叛乱翻覆,久不能平。

    徙民必以富足之地,分而化之,可多多利诱,徐徐图之,不可急功,不可冒进。使愿徙者徙,愿留者留,但有叛乱再生,是为教化无功,可诛恶务尽,斩草除根。

    朝堂宰辅誉为高瞻远瞩,百年大计。一些庙堂老臣只是沉默不语,眼观鼻,鼻观心。

    当时,朝论之上,坐在龙椅之上的大王明明满面春风,却故作恼怒,大声呵斥道“拾人牙慧,不知耻耳!”

    即便咬牙怒目,那股子心里的得意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的,满朝公卿面面相觑,大王大得意!

    后来,郑政才知道前朝早有惊人论,也是两篇策论,分别是《问北征,西伐何以当止》和《贯国如臂,能使指否?》。

    内容与郑政所言一般无二,只不过北伐失败,无人再敢提及。

    也是那场朝论,郑政的太子之位,真正众望所归,不可动摇。

    而即将完工的玉镯渠,就是采纳了郑政那篇《玄疆论》中的远谋。

    据说,这还是三次小朝会,反复辩论,研究,最后敲定的国策。

    便在第三次小朝会上,那位历经三朝,公卿之首的天官老大人,就在大王面前直言不讳道,太子必雄主也!

    大王不但没有生气,会后,反而小小赏赐了一把,在会之臣每人都得了一枚金鼻子。

    上皆有三字,“天子安”。

    不言而喻,大王很安心,太子雄才,是国家之大幸,也是大王之大幸。

    那之后,便开始了太子监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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