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会面可想而知是失败的,李纯熙羞燥之下只能勉强维持着礼貌,王父自然看出了她的不自在,而碰到儿子与心上人调情,他也是有些尴尬。

    不过草草对话几句,便准备起身告辞。

    王珵起身送他,不忘问问李纯熙的打算,李纯熙顿了顿,拿起仆从准备好的灯笼,跟上了王珵。

    “我等你。”

    ……

    告别的地方不需什么送别台,随便寻了颗遮蔽身形的树木,王家父子并肩而立,视线同样注视着不远处背着身的身影。

    “就决定是她了?”

    “儿从不开玩笑。”

    王父叹了口气,他同样对这段感情有些忧虑,但天下的父子相处起来都是寡言的,他沉默的点点头,又继续说道

    “皇家公主高贵,但琅琊王氏的嫡子配得上这份高贵,况你这些年所做的,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为父很自豪。”

    王珵有些意外,他的父亲不是那种能将心思坦诚说出的人,此时他能说出这番话……王珵垂下眸子,躬身恭敬道

    “多谢父亲夸奖。”

    这时候还这么客气,王父嗤笑一声,看向自己这个出色的盖过了目前所有族人的次子,又想到这个儿子没能在自己膝下承欢几年,便为了家族孤身前往长安,此后千里相隔,这些年来相见的次数可以算是屈指可数。

    “这些年来,我很愧疚。”

    王父突然如此说道,看着王珵惊讶抬眸,他与王珵如出一辙的桃花眼中是属于一族之长的睿智与坚毅。

    “但我不后悔。”

    他昂首看向辽阔的夜幕,将心头的微涩压下,王家的族长决不能示弱,纵使他心中有多少的血与泪。

    “今日你与家族的状况,足以证明当年我的决定是正确的。”

    不想再多说什么,王父自袖中取出一精巧木盒,递与王珵,随即翻身上马。

    “叛贼之事不可小视,王家不能插手,但有些方面还是可以帮你一把,需早些回去安排,就不久留了。”

    王珵握紧木盒,恭敬行礼。

    “儿恭送父亲。”

    王父握紧缰绳,深深看了眼留给自己一个后脑勺的儿子,想了想,还是说了一句话。

    “我与你母亲,以及家里人,都很期待你的喜柬。”

    似乎是不习惯说这样家常的话,王父没等王珵回答,一挥缰绳,伴着渐行渐远的马蹄声,王父的背影就这样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

    王珵这时才慢慢直起身来,垂眸打开手中的木盒,里面的事物安静的躺在其中,却让他眼角隐约划过水光。

    站在原地沉默不过一瞬,他收拾心情,大步朝着心系之处走去。

    脚步愈近,眼前那一点灯火更明,比灯火更明亮的,则是被灯火反射,周身围绕一圈微光的女子,似是听到身后有脚步传来,她回身望来,银灰的眸子熠熠生辉。

    王珵只听得她娇气的一声。

    “你可算来了。”

    “让您久等了。”

    王珵走近她,将她耳边被风吹起的一缕长发敛入耳后,略低沉的声音里藏了些许情绪。

    李纯熙略一挑眉。

    “怎么?不开心?”

    王珵摇摇头,揉揉自己的脸颊,呼了口气,思绪勉强清晰一瞬,他看向静静注视着他的李纯熙,私心不想让她为自己担心,指指李纯熙臂间的大氅,微笑道

    “是给珵准备的么?”

    不赶紧道歉,还得寸进尺了?

    李纯熙眉梢更上挑一瞬,展开大氅,在王珵带起笑的时候,披在了自己身上。

    “不是。”

    王珵神情一滞,语气有些失落的应声,便想接过她的灯笼。

    “天色已晚,此事也算完满,珵送您回去。”

    李纯熙躲开他的手,看着不明所以的王珵,似笑非笑的拉长声音重复了他的话。

    “也算完满?”

    若此刻王珵长着大狗的耳朵与尾巴,定能看到他瞬间往后耷拉的耳朵和夹起的尾巴,但他没长,所以李纯熙只能看到他动作一滞,有些磕巴的回道

    “难…难道您不满意?”

    李纯熙看着一脸不解的王珵,握着灯笼的手蠢蠢欲动,强忍一灯笼拍上去的欲望,重重说道

    “我很不满意!”

    她像只炸了毛的猫似得,轻盈地往后一跳,瞪着忐忑看来的王珵。

    “难道你觉得让我在那种情景下,顶着那副模样完成了同你父亲的第一次见面,是件不值得在意的事情是么?”

    一回想起那时的尴尬,李纯熙就有种灭口的冲动,不是灭掉王父,就是灭掉王珵,她脸上的恼羞,就算是在昏暗的灯笼照射下,也是清楚可见的。

    王珵自然也看得分明,他有些苦恼道

    “抱歉,珵真的没料到您会对这件事这么在意。”

    李纯熙维持着怒气不答话,依他对李纯熙的了解,生气起来的她可以说是油盐不进的,要哄肯定要许多天,但……

    王珵揉揉眉心,他此时心绪不佳,更不想同李纯熙闹一场超过今晚的情绪,思索间,揉着眉心的袖中忽的掉出一个木盒来。

    “这是什么?”

    李纯熙眼尖,快他一步的捡起盒子,想到什么,眸子微微一亮。

    “怎么,这是你之前准备的赔礼?”

    她又何尝想同王珵生气,但若不把话说明白,王珵是绝对不会明白她不爽的地方在哪里,此时有这么一个物件打破沉默,她感觉找到了一个台阶。

    瞧着李纯熙终于带了些笑的盯着盒子看,王珵微叹一声,或许,今晚他注定要说一些撕开伤疤的事情。

    “这并非赔礼。”

    预料之中的见到李纯熙笑意一滞,漫上些比刚才更剧烈的怒火来,王珵却也没有忐忑,或者说,他已经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消沉。

    “但也是要送给您的。”

    他说着,打开了盒子,里面一只巧夺天工的玉镯让盛怒中的李纯熙不由看了一眼,但不过是一眼而已。

    王珵没指望在珍宝堆里长大的李纯熙能因为这只镯子就消气,这镯子用意也不是如此,他盯着镯子沉默一瞬,拉过有些僵硬的李纯熙,温柔的为她带上。

    李纯熙僵着身子由他动作,心情实在不妙,看到这让她自以为是了一番的镯子更加不顺眼,但在听得王珵接下来的话后,抿紧了唇,为自己没说出口的讽刺之语感到庆幸。

    “我幼时还在母亲膝下承欢之时,母亲就戴着这只镯子。”

    他看着面上恼火一扫而空,不自觉摸上镯子的李纯熙,眼角郁色散了些许。

    “不过不是一只,是一对,这是王家宗妇传承千年的古物,我很喜欢,但我是次子,兄长说我不能拥有,但那时我年幼,想着兄长有的,我为什么不能有?我便与兄长争执起来。”

    王珵看着李纯熙漫上心疼的眼神,再没有同他置气的怒火,不知怎的,他笑了一声,语气彻底轻松起来。

    此时他不像是在讲述一段略带沉重的往事,而像是在与心上人分享一件幼时的趣事一般,缓缓道来。

    “……我与兄长争不出所以然,干脆打了起来,不小心让下人传到了母亲耳朵里,母亲急忙赶来,说了一番话。”

    他还握着李纯熙细嫩优美的手腕,釉质清透的镯子衬得她腕子愈发清润,王珵有些爱不释手的摩挲着。

    “她说,不过是件死物,不配让血浓于水的兄弟这样争执,到时我们兄弟娶妻,妻子一人一只,绝不偏心。”

    说到这里,王珵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李纯熙因为这话皱起眉来。

    “我又何尝争的是这只镯子?母亲也明白,那晚她私下同我讲过很多话,我唯独记住了她无奈的眼神,次年父亲问我是否愿意前来长安时,我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现在还是他比较可怜些,李纯熙这样想着,抿唇反握住王珵的手,慢慢的握紧,像在给予他力量。

    王珵抬起头来,却意外的没有李纯熙担心的沮丧,她看到面前的男子将她手上的镯子褪了下来,放入盒子中,对她说道

    “母亲已经尽力了,我不会怪她,我本不想与您讲这些烦心事,因为我不想讨您的怜悯,也不是想借此让您原谅我,但既然您发觉了,珵也愿意全数告知您。”

    他看着有些别扭的李纯熙,知道她心软了,又怜又爱的暗叹一声,从袖中取出一物。

    雪白的方巾边用金线绣着一朵朱瑾,李纯熙一眼就看出来这是属于她的东西。

    “往事毋重提,珵现在只想让您知道,在没有得到这只镯子时,我也已经有资格为您戴上比它还要珍贵的东西了。”

    李纯熙看着他手法轻缓的打开帕子,取出一只同样精美绝伦的手镯,将手帕小心的送入怀中后,再小心的为她戴上镯子,随即抬起头,小心的问道

    “这才是珵的赔礼,您可喜欢?”

    李纯熙瞥了眼他放着自己手巾的胸口,再低头看看比刚才那只大小更合手的镯子,上面精细的花纹也是她最爱的。

    勉强压住自己的笑,她矜持点头。

    “还不错。”

    王珵似是松了口气,再次恢复成了从容不迫的王侍郎,他指指李纯熙手上的盒子,用无关紧要的语气道

    “这东西来的太迟,且把它当做一份心意,您可以为珵保管么?”

    李纯熙放好盒子,嗯了一声,打算回去让容春放好。

    她现在太乖顺了,王珵不敢再问“您还生气么”这种话,动作试探性的想接过李纯熙的灯笼。

    没有得到阻拦,王珵笑意加深,为李纯熙收紧大氅,护着她往营地里走。

    将她送进侍女们的环绕中,王珵轻声问她道

    “您今夜还没吃东西,可要珵为您送来?”

    李纯熙在原地踟躇一瞬,似乎觉得自己也太好哄了,但又觉得王珵做的挺让她开心的。

    于是乎,高傲聪明的长公主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她送他一个白眼,往营帐内走去丢下一句话。

    “别以为我原谅你了,我还要生气一晚上,饭食明早再送来。”

    他的小公主啊……王珵注视着背影都透着“我真是太聪明了”的姑娘被众星捧月的拥入营帐,转身时,他还是那个年少有为的王侍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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