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纯熙踏出昭狱时,刺眼的阳光让她不得不微微眯起眼,等候已久的宫女们迅速拥上来,打伞的打伞,擦脸的擦脸。

    “殿下,是不是该回宫了?”

    容春看着她神情冷冷的,便不敢多看,低头小心询问着,李纯熙回头看了眼与含光殿同样巍峨,气质却透着阴沉死亡的昭狱,不再犹豫,甩袖走下台阶。

    昭狱大门前是片宽旷的空地,便显得其中的零星几人格外显眼,而为首那人则是让李纯熙深入骨髓的熟悉,她脚步顿了顿,而后以更快的速度走了上去。

    “王珵。”

    此人正是接到消息后,匆忙赶来的王珵,他此时的脸色比李纯熙更冰冷,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心虚的只留给他一个漆黑的头顶,他冷笑一声。

    听到这声冷笑,李纯熙发髻上的步摇猛的颤了一下,发出些清脆悦耳的声音。

    似是觉得自己落入下风,李纯熙有些不甘心,她憋了憋,理直气壮的开了口。

    “你怎么来了?”

    “珵来就是想看看,殿下的胆子能有多大,如今看来,您真是毫不弱于熊豹之流呢。”

    这是讽刺她胆子堪比“熊心豹子胆”?李纯熙恼火盖过心虚,她抬起头来,瞪向王珵。

    “珵所言难道不对?”王珵越说声音越冷,“穷途末路的人最不可琢磨,尤其是何虎之流,旁人避都避之不及,您倒是一派从容的迎上去了。”

    他字字如同冰碴子似得,压得李纯熙傲气的小眼神节节败退。

    她心虚的抿了抿唇,讨好似的想拉住王珵的手,王珵虽脸色不好,还是让她得逞了,李纯熙刚想对他撒娇,但手中传来的微凉温度,让她神色一滞。

    握紧王珵的手,李纯熙感知到的并不只是冰冷,还有用力过后的僵直,以及他极力掩饰,仍有些颤抖的手指。

    李纯熙鼻尖一酸,她抿着唇看向王珵。

    “对不起。”

    傲气的长公主低下了她尊贵的头颅,没了高傲的加持,此时的李纯熙眼眶红红,像个自觉犯了错的小姑娘,可怜又可爱,再也让人生不出一点怒气来。

    王珵亦是如此,他紧抿着唇看了她半晌,终于还是泄了气,无奈的为她擦起眼泪。

    “我担心坏了。”

    “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李纯熙含着泪将他动作的手按在脸颊,亲昵的蹭了蹭,瞧着王珵眼中的怒意慢慢散去,她心里默默的摆了个胜利的姿势。

    “既如此,珵送您回宫吧,昭狱不是什么好地方。”

    王珵看出了她眼中略微的得意,想着她好歹是知道自己错了,决定放她一马,他假装没有看见,牵起她的手往外走去。

    “何虎可有为难您?”

    冷静下来的王珵终于有心情问起旁的事,他扫了眼李纯熙背着的宝剑与她衣摆上溅射状的血迹,眼中闪过了然。

    李纯熙闻言摇了摇头。

    “没有,”她语气有些低沉,“他对我向来很好。”

    王珵多了解她,一眼看出了她的伤怀,也看出了这伤怀下的纠结,他耐心的听着李纯熙有些迷茫的话语。

    “我在想,我们所做的没有错,而从他角度来说,他的选择也没有错,那造成今日不死不休局面的,到底是谁的错?”

    “您无须伤感,也无须纠结,很多时候我们所做的事,与善恶无关,而与自身选择有关,为这种事情纠结,是件找不到答案的事情,只会扰乱心神,得不偿失。”

    昭狱中是寂静到令人不适的平静,王珵的声音身处其中,像是冲破夜幕的第一道光芒,充满着温煦柔和的力量。

    李纯熙沉默一瞬,对他展颜一笑。

    “思考这些没有结果的事是不可避免的,只希望到时我走进死胡同后,你还在我身边这样劝慰着我。”

    王珵对这些暗藏情意的话向来不太会反应,他眼睫微颤,只道了四个字。

    “珵一直在。”

    重归于好的两个人身边又冒起了泡泡,二人时不时闲谈几句,气氛轻松的在寂静的昭狱中行走着,但越往前,却越听到些细微的嘈杂。

    “什么人在昭狱前喧哗?”

    李纯熙疑惑看去,便见得昭狱门外,有几个满身尘土不细看都看不出面容的男女,正跪在守卫面前,苦苦哀求着什么,走进几步,便有几句话传进她耳朵里。

    “求您了,求您让我进去见祖父一面吧,求求您了……”

    李纯熙眯着眼看着其中一名女子,有些迟疑。

    “此人有些眼熟?但我何曾与这类人接触过?”

    似乎是她的目光太有存在感,亦或者是她们一行人太显眼,几人朝他们看来,而李纯熙关注的那名女子一瞧见她,先是身形重重一颤,随即朝他们踉跄的扑了过来。

    王珵迅速伸手挡在了李纯熙面前,那人脚步一滞,在离他们几步远时重重得跪了下来,朝着李纯熙连连扣起头来,声音是嘶喊太多导致的沙哑,却还是在努力央求着。

    “长公主殿下,求您了,放过祖父吧,我知道您不喜欢我,可祖父为大康立了那么多功劳,求您向陛下求求情,饶他一命吧!求您了……”

    说到最后,她无力的咳了几声,衰弱的软了身子,李纯熙从她虽满是尘土,却仍能看出当年华贵的衣衫,与她有些熟悉的身形,终于认出了此人。

    “何铃?”

    “正是臣女,不,罪女,您……”

    何铃抬起头来,李纯熙几乎不敢认出眼前这憔悴枯槁的人,是当年那个风华仅次于她的名门贵女。

    “我记得阿耶下命赦罪了何虎孙代以下的人,而且你不是已经嫁人了么?为何如此?”

    何铃凄然一笑,“顶着罪臣之后的人,又能有几个有陛下那般的仁厚呢?我早就被休弃了。”

    她似是不想再说什么,只顶着一双仍能看出些美丽的眸子,恳求的看向李纯熙。

    “当年之事错的太多,罪女如今不敢多求,只想一家人能团聚,就算活的再苦也值了。”

    李纯熙眼中的怜悯慢慢散去,她慢慢蹲下身来,直视着何铃。

    “你还是这么天真。”李纯熙语气莫名,垂着眸子静了片刻,她站起身来。

    “我会通知人将阿耶的命令明明白白的传达,但我仅会做这些,因为那些因你们死去的人,早晚会让你明白自己的执迷不悟。”

    “殿下……殿下!”

    何铃伸着手看着李纯熙被簇拥着走远,绝望的倒在了地上,但她很快就被何家幸存的族人扶了起来。

    李纯熙在上马车前回头看了一眼,扶着她的王珵感受到了她手心握紧的力道,安抚性的迎上了她的目光。

    “王珵,她已经很幸运了对么?”

    王珵自始至终没有正眼看过何铃,他没有李纯熙的那种感性,扶着李纯熙坐进马车,他应道

    “是的。”

    ……

    心中怀着正事,李纯熙的惆怅不过一闪而逝,在回到大明宫时,她恢复了平常的神色。

    “我要向阿耶复命,还有些事要与他说,”李纯熙看着目光清和的王珵,“你若有事,就快些去吧。”

    王珵早就想到皇帝能同意李纯熙去见何虎,定是有些必须的原因,他没有多言,告别之后目送李纯熙踏进宫门,他回身上马。

    “我也是时候办正事了,是先猎大雁?还是先拟六礼?”

    话中透着掩藏不住的喜悦,他策马离去。

    李纯熙不知道他的小九九,她在迎上来的曹高良请安声中下了辇,匆匆问了句皇帝是不是一个人在,在得到肯定答复后,急急踏进含光殿。

    曹高良眉心一蹙,多年的宫廷经验让他挥退了众人,亲手掩紧殿门,他目光锐利的守在了门前。

    这边李纯熙踏进殿门,在皇帝仔细观察她一圈的目光中请了安,然后走近了他,正色道

    “儿不负父命,何虎现已伏诛。”

    皇帝笑呵呵的点点李纯熙的眉心。

    “私下里,就别这么正经,你倒是让阿耶愣了一下。”

    李纯熙捂着额头嘿嘿笑着,忽的想到自己的正经来意,她敛下笑意,看向察觉到什么的皇帝,徐徐道来。

    “……他就是这么跟我说的,所以据熙儿推测,还有那么一批没有与何虎同流,却同样心怀异心之人,暗藏在朝中。”

    一口气道完何虎附耳对她说的话,李纯熙喝了口茶,而皇帝慢慢皱紧了眉。

    “将死之人的话,大部分可以相信,而且他的话也解释了我的一些疑惑。”

    “当年穆清误食你的糕点中毒之事,我早有疑问,照何虎的性情来看,他不会做出这种阴毒中暗藏炫耀的事情。”

    皇帝理着思路,继续道“还有你前往燕州时突厥追杀之事,正好与你当年预知幽州遭劫之事可以联系起来……”

    “何虎说他知晓此事,但绝对没有参与,这话也勉强可信,毕竟当年在徐家驻守燕州前,是他守着边疆安宁。”

    李纯熙听着他的话,时不时点着头,在皇帝说完话后沉默思索时,接了他的话。

    “燕州之事远比何虎叛乱好处理,防心一起,突厥不会那么容易突破玄甲军防线的。”

    “嗯,但没有千日防贼的,此时还需早早处理。”

    皇帝眼中再次显现出些冷硬,他没了在与何虎交锋时的那种恍若似敌似友的心情,而是一种纯粹的杀意。

    “勾结蛮夷,妄为汉人,他们只能有一个下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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