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当方起回忆起自己一生最重要的时刻。绝不会忘了那天梁络临死时一脸错愕的表情。

    梁络是他一枪刺死的。

    这是随后几年在虞国军营里暗自流传最广的一个故事,只有方起和少数几名心腹能证明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当然,官方的正史中绝对不会采纳这种不知何人编造的民间谣言。在官方公布的军情报告中,梁络因匈奴人的偷袭而阵亡,并获得了朝廷授予的荣誉谥号。

    总之,无论如何。梁络统御下的虞国左路兵马,并未按照原定计划进军,让方许的主力部队差点陷入被包围的险境。但是在梁络死后,却忽然成为了改变这场决定虞国和方许生死的决战中,最重要的因素。

    方起不仅带着他们击溃了匈奴的右翼骑兵,更是乘胜追击绕路到匈奴营寨后方,配合父亲方许截杀了被击败后却并未溃散,而是快要顺利撤退的匈奴主力部队。

    壶城大战,父子二人一共斩杀匈奴十万骑兵,并亲手阵斩了匈奴王夏叠。这是虞匈战争中,最重要的一场战役。也是奠定虞国今后几十年在北方强势地位的战役。至此,方许走向人生最辉煌的。而方起一战成名,成为这个帝国冉冉升起的最闪亮的新星。

    从那以后,虞匈双方再没有经历过太大规模的较量。匈奴人也从纵横草原的霸主,变回了那个东奔西逃的弱小部落。

    景泰二十八年,一生开疆拓土的虞文帝姚不疑在永安宫中安然的辞世。他对的起父亲的嘱托和期许,并把自己呕心沥血打造的太平盛世交到了虞承帝姚骜的手中。

    至于方许,他在帝国北面边疆又忠诚的站了将近十年的岗哨后,带着北抵匈奴二十年的忠勇和坚毅,追随文帝于地下。也给虞帝国第二代明君贤臣的故事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现在,到了姚骜上场的时候了。

    虞承帝姚骜是一位怎样的帝王。后世史书一定有着截然不同的两种巨大的争议。肯定他的人,会说他的才略不下于乃父,陈王之乱的平定为这个结论做了最好的注脚。但否定他的人,会告诉人们他执政晚期种种荒淫而昏庸的举措。

    中年时英武奋杨的承帝,和老年时渐显昏聩的姚骜是同一个人。

    他能在陈王之乱时采纳方起佯攻汉口、实打合肥的建议,是他出色的战略眼光;他能在方起功盖寰宇可能威胁皇权时,利用梁翼门阀大族的身份对方起成功进行打压,是他老道的政治手腕;他能在梁翼渐渐在朝中有一家独大趋势的情况下,重点提拔前贵族王远,让群臣之间互相制衡,是他缜密的帝王心术。

    但同时,他也能一年内纳入三十四个妃子;也能为了满足自己的享乐私欲建造了三座世间最奢华的帝王行宫;也能身边围聚着一群宦官、方士和弄臣听他们正日间的阿谀奉承与歌功颂德;也能暗中指使某个或者某几个朝中重臣,替他挖空心思弄来从百姓身上压榨出的民脂民膏。当然,这些油水要怎么分配,君臣之间是达成了一定默契的。

    承帝姚骜就是这样一位有着两面性的普通帝王,他可能就是中原王朝历代所有皇帝的一个缩影。他们为了稳定时局及统治有过不错的政治举措,他们也为了满足自己某方面的需求干过许多让人不齿的蠢事。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会交出一份不太满意,但是勉强及格的答卷。就这样日复一日,朝复一朝。历史中惊人相似的事情在不断重复的上演,不同的只是那个披着黄袍人的姓氏。

    因为,他们除去了皇帝这个至高威严的称呼外,也不过是你我一样有血有肉的普通人而已。

    方起的后半生,是从太仓口大捷的慢慢滑落的后半生,是虞承帝渐渐昏聩荒淫的后半生,是一个强盛的帝国由盛转衰的后半生。方起的命运,跟虞帝国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

    虞承帝可能并不是很喜欢方起。他不太听话,还总有一些让承帝难堪的冠冕堂皇的理由。

    但这不是重点,在承帝搞业余爱好时指手画脚的人又不只他一个。问题的关键是,别人指手画脚承帝可以让人拖出去一棒子打死,而对方起,却不免有点忍气吞声。

    说到底,方起的功劳和方家的地位才是承帝讨厌他的根本原因。

    开国四将的下场告诉我们两个道理。第一,你立的功劳越大,可能越引起你领导的反感。第二,一个人想不想造反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没有造反的能力。

    可悲的是,方起这两点占全了。

    更可悲的是,他还是个忠臣。

    一个重整过山河,奠定过乾坤,掌握着大军,却还不想当乱臣贼子的人。在虞承帝这样一位没有足够底气能镇得住场子的皇帝手下工作,其结果是可想而知的。

    虞承帝平乐十八年,那年方起四十八岁。他被贬凉州。

    朝堂的尔虞我诈和争斗不休是方起永远理解不了的游戏,承帝和方起两人显然都很满意这个结果。

    对于承帝来说,这是一个绝妙的安排。既摆脱了方起对于自己的潜在威胁,又能让他在帝国最需要的地方继续发挥自己的价值与作用。

    而对于方起来说,这也是个不错的归宿,凉州的苦寒可能比洛阳的繁华更适合方起。这里才是他一生最熟悉,最快乐,最安心的地方。是他从一个懵懂少年,成长为一代军神的地方。是他追随老父,金戈铁马二十载的地方。

    现在,兜兜转转了一大圈,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区别只是身边少了那位不苟言笑的严父,多了一个八岁的孩童。这孩童的名字叫做方权。

    如父亲一样,方起兢兢业业恪守了遥关十三年。白袍韩信的大名,震慑着任何想窥视帝国北面边境的人。直到,那些匈奴大汉再一次变成草原上称霸四方的恶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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