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僧适才已经说过,皇帝深陷劫难之中,生死便在旦夕之间,小僧此番,是为救皇帝而来。”
    陈亦单手竖胸,面带微笑。
    他觉得自己现在某方面的造诣,真的已经炉火纯青,想必此时自己这张脸和庙里的菩萨已经差不多了。
    什么叫宝相庄严?什么叫慈悲如海?
    自己就是楷模……
    “呵呵呵……”
    顺宗侧躺榻上,似听到了十分可笑之事,发出一阵轻笑。
    “朕为大唐之主,朕……即天下。”
    缓缓抬起眼皮,看向陈亦,目中淡然,却深如渊潭。
    “四海八荒,尽在掌中,万民百姓,文武百官,生死皆在朕一念之间。”
    “又何来劫难?”
    “九五至尊,人道之主,自当手掌四海八荒,只是……呵呵,”
    陈亦喷出一声让顺宗十分不爽的轻笑:“若是二百年前太宗在世,英姿盖世,武定四方,贞观之治,式昭文德,巍巍盛唐,万方来朝,禹汤文武之业,也未必能及,自是乾坤寰宇,日月在握,只是如今的大唐……”
    “恕小僧直言,在外,边患不绝,西有吐蕃,安史之祸,令河西数十州之地,百万百姓,尽入敌手,攻守相易,如今依然对大唐虎视眈眈,年年兴兵,年年劫掠,“
    “北有回纥,虽与大唐看似亲近,更曾几度兴兵助唐平叛,可世人皆知,此不过利益所驱,大唐以巨利相许,兼之吐蕃势大,唇亡齿寒,不得不为,实则也是狼子野心,”
    “南有南诏,其国虽小,于此时之大唐,却如脚底之刺,除之不得,又疼痛不休。”
    “在内,藩镇拥兵自重,如刘辟、杨惠琳之流,无异于自立为王,”
    “卢龙节度使刘济虽对朝廷恭顺,年年进贡,却难改其拥兵自立之实,河北三镇都在其兵锋之下,又焉知其不会步‘安史’之后?”
    “其余各镇,表面恭顺,内中叵测之心又有几何?”
    “如此之大唐……”
    陈亦一张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顺宗的脸色却像乌云密布,越来越阴沉。
    双唇紧紧抿着,胸口起伏不断。
    “呵呵……”
    陈亦却如不见,又一次发出一声差点让他爆炸的笑声来。
    “如此之大唐,还能称个‘大’字吗?”
    抬眼直视高卧龙榻上的顺宗,目光炯炯:“怕是帝王之尊,也不过是深宫之中一傀偶罢了。”
    饶是顺宗养气功夫十足,也忍不住怒气勃发,七窍生烟。
    一巴掌拍在金铜铸就的龙榻上,张口大喝:“和尚大胆!莫非以为朕不敢杀你!”
    陈亦扫了一眼,顺宗正不着痕迹将手伸进了遮腿毛毯中,偷偷倒吸着凉气暗自颤抖着,却是瞒不过他的感应。
    “阿弥陀佛,”
    陈亦缓缓喧了一句佛号,脸带笑意,祥和之中带着一丝庄严威势:“皇帝不必动怒,小僧此来,非为激怒皇帝,而是救陛下脱劫难,救大唐出水火。”
    “哈!”
    顺宗怒极而笑:“小和尚好大的口气!”
    “陛下,金吾右卫大将军,知内侍省事俱文珍求见!”
    一个阴柔之中却隐含着几分霸道的声音忽从殿外传来,打断了顺宗的话语。
    听到这个声音,顺宗眼中怒意更甚。
    若说刚才对陈亦毫不情地嘲讽揭伤疤行为,他只是单纯的恼怒,虽然呵斥,心中却未必有几分真怒。
    反倒是对侃侃而谈的陈亦隐隐有几分欣赏。
    此人见识,非同寻常。
    他那一番话语,可没有多少人能说得出来,更没几个能说得这般清晰简洁。
    但是对这个声音,他却是愤怒之中,带着刻骨的恨意。
    虽然十分隐蔽,却瞒不过陈亦。
    俱文珍?
    这人他倒是不陌生。
    不说“历史”,就他在游历那段时间里了解到的。
    这是一个权势滔天的太监。
    也是太监中的异类。
    不是一般影视剧中那种妖里妖气,只会在深宫中暗戳戳算计的老阴比。
    而是一个也曾经统帅万军,纵横沙场,平叛无数,立下功勋的人物。
    他的权势,说是打出来的也不为过。
    看他在这深夜之中,竟然能不经通传,直入皇城禁苑,张口就嚎,说是求见,那感觉却有点像是以前他在医院里实习时,被顶头上司呼来唤去的感觉……
    简直肆无忌惮到了极点。
    陈亦目光扫过大殿门口,只是喊了一声,那声音的主人已经大步朝着殿中走来,丝毫没有等待皇帝通传的意思。
    回头看向顺宗,温声笑道:“皇帝,‘劫难’临头,怕是想躲也躲不得,若是信得过小僧,无论稍侯这位大将军说什么,皇帝都不妨答应下来。”
    顺宗微微皱起眉,未能开口,便见这和尚双手结印,身形便悄然隐没不见,没了半点痕迹。
    顺宗心中微惊,探起半身,目光四处寻找。
    但殿中就像从来只有他一个人,刚才所见所闻,不过是一他酒后幻梦所见一般。
    “难不成真是朕喝多了……”
    顺宗心中波澜不平,喃喃自语。
    “砰!”
    此时殿外大门豁然大开。
    一人大踏步走了进来。
    此人面色微白,有三缕微须。
    头带展脚幞头,身着朱紫衣袍,上绣飞禽,腰系金銙革带,佩金鱼符,一身文雅贵气,与适才声音中的阴柔和霸道全然不符。
    这竟然就是那位手握禁军,权倾朝野的太监?
    倒是像文官多过像武将,不听声音,更没有一丝像太监之处。
    以天舞宝轮禁锢周身空间,掩去了自身形迹的陈亦看到来人,很是意外。
    “俱文珍拜见陛下!”
    来人说是拜见,却只是两手一拱,别说参拜,便是躬身都欠奉
    顺宗眼中怒气闪过,却十分隐晦。
    面上无喜无怒,只若平常,带着一丝酒后的微熏,醉眼微抬:“是文珍啊,这么晚了,来此何为啊?”
    “陛下……”
    ……
    另一边。
    那座权贵家庙之中。
    突如其来的祭祀已经结束,但庙中生人不可见之地,却是一片香火缭绕,黑雾翻腾,绿光隐隐。
    满堂喧嚣,笑语不绝。
    若不看那一张张案几上所摆的让人惊恐生畏的“宴席”,却是一片宾主相欢的大宴之象。
    那“杜将军”满饮了一樽,铁甲微微摇晃,似酒意酣醉。
    “诸位,今夜大宴尽欢,明夜需不得误了人间皇帝登云升仙的大事。”
    摇晃着将白骨酒器置于案上:“迎驾之事,自有本将亲为,只是一事,那人间皇帝有周天星宿护佑,我等要奉迎御驾,怕是难得相允。”
    “将军,”
    下方与辛公平同席的王臻站了出来:“此事将军只管放心,”
    “需知,人间酒色物欲,红尘迷毒,最能使人灵光蒙昧,灵光一昧,众神昏聩,难以庇护其身,”
    “下差已做下安排,自有人去请人间皇帝于明夜敕备酒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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