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将,您以为咱们就算到了于阗城下,还有力气打仗么?”杨瞻是跟着薛华的老人,说话一向耿直,此时他指了指大家,道:“您看看大伙,都成什么样了。”

    “大将军的军令如此,我前锋营务必于夏至时节赶到于阗,拔出周围据点。”薛华没有回身,看着地图,摇摇头。其实这两年,于阗于土蕃,无异于葱岭以东的一座孤城。

    四个月前,土蕃仁摩赞普病故,三儿子丛苍澜瑚在一片动乱中成为新的赞普,以血腥手段镇压了土蕃敢于反抗的臣子,自己的兄弟,除了被大唐俘虏的阿苏马,只有一直跟随他的六弟得以幸免。这位年轻的赞普在收拢了土蕃的权势后,派了六弟伦铜带着三万士兵增援于阗,摆出一副坚决对抗的样子。

    “薛将,前方传回的消息,这位新的于阗城主,曾经和月氏有过交手,打的月氏根本无法还手。”林先想了想,道:“但伦铜其他的信息太少,不知己知彼,这仗恐怕不能轻易开启。”

    “阿怀,你怎么想?”薛华转过身坐下,叹了口气,“有什么说什么,总得大家好生想个妥当的法子。”

    “回薛将,末将以为,如今于阗城内已屯兵十万,我前锋营人数大为不及,万不可强攻。大将军命我部先行,定有后手。不如,步步为营,拔出于阗附近的三座小城,来回打探于阗和土蕃之间的联系,等候中军,一同围城!”郎怀已经大概猜到郎士新的想法,但此时却不是说的时候。他这般说辞,也是无奈。

    “末将愿领所部,拔出这些据点。”林先抢先请命,这可是稳打稳拿得下的军功。

    薛华看了看他,道:“准。”

    回到自己的营帐,路老三听说之后,纳闷:“阿怀,你怎么不请命呢?”

    “这么热的天,那三个小城相距太远,划不着。”郎怀抹了抹额头汗水,道:“让传令官传令,夜里好生歇息,明日白日不行军,戌时准时拔营。”

    “是!”路老三应了一声,跑去安排。这样倒好,白日太热,他都要晒脱皮了。

    回到自己的营帐,郎怀才彻底松弛下来。这一趟可折腾得不行,浑身粘糊糊的。陶钧早就准备好了热水,送上些许吃食,才告了退在帐外候着。

    郎怀放松下来,对竹君道:“热坏了吧?”

    竹君点点头,嘴里还叼着口葡萄,含糊道:“可不是?爷,您可不能再这么捂着了,长安带来的透纱我给您裁了贴身的,又做了两件外袍。”

    “这……”

    “您就穿着吧,”竹君手下不含糊,掀开郎怀的衣服,拿着热巾替他擦着后背,“看这后背的痱子,都要流脓了!”

    郎怀被她一下子擦得生疼,不由得缩缩脖子,笑道:“我为将,怎可这般孱弱?”

    “爷,你这不是孱弱。”竹君换上兑了汤药的布斤,这次却是轻手按拭,口中却不停:“不然只怕过些日子,您这衣服就要透血了。”

    郎怀沉默片刻,笑了笑,道:“好,依你。”

    主仆二人麻利擦完,郎怀果真听话,换上崭新的小衣中衣,罩上雨后天晴色的纱袍。竹君给他用纱帽束发,自己看了看,道:“还是这般好看。”

    “皮囊而已。”郎怀扭了扭后脖子,拿起晾着的药碗,一口气喝下。“对了,这药还是管用的,不是么?”

    竹君正给自己束发,闻言点头,“小陶子也说了,最多等您弱冠,就不能再用。不然只怕伤身。”

    郎怀转过身,捧起本书卷,斜斜坐着,“竹君,爷跟你打个赌吧?”

    “赌什么?”竹君好奇道,要知道郎怀可是一本正经惯的,哪里会有这般话?

    “我跟你赌,今年中秋,咱们差不多就该回长安啦!”郎怀仿佛按压了许久,此时也不由露出灿烂的笑容。

    “爷,您说真的?”竹君愣了下,欢呼起来,“这可真是太好了!我今儿还琢磨,你这转月就要满十七了。若是再不回去,转年十八。夫人得多惦记您!”

    郎怀看着她笑逐颜开,满心放松,也是着实开怀。可不是么?于阗一座孤城,不管丛沧澜瑚打的什么算盘,不管伦铜到底有几斤几两,这仗,大唐也赢定了。

    郎士新苦心五年,可是把安西已得的三镇经营得铁桶一般。三镇除却留下足够守城的兵力,如今尽发于阗。虽也不过六万人马,但却都是精兵。郎怀此番不愿争功,未尝不是想让自己手下的兵攒够了气力,到于阗城下,再尽力一搏。

    到了掌灯时分,郎怀和陶、竹二人翘着腿坐在帐内,有一搭没一搭聊着事情,倒显得自在。

    郎怀的营帐,是唯一一个不要亲兵把手的将营。他的亲兵只分作两帐,隔着不远。

    “阿怀,你可在?”路老三人还未至,声音已到。郎怀高声应道:“三哥请进吧。”

    路老三手里拿着酒壶羊腿,只好用下巴蹭开了帘子进来。“今夜不知怎地有些睡不下,哥哥来叨扰叨扰你!”

    路老三抬眼一瞅,就有些发愣。“你是阿怀?”

    郎怀有些奇怪,见他眼神惊疑,不由有些忐忑道:“三哥,怎么了?”

    “你换了衣服,哈哈哈,倒真是跟那些话本里写的富家公子有些像。”路老三从未见过郎怀好生打扮,自然先前有些不适应。待走进一看,还是那个黑脸汉子,才朗声笑道:“三哥记得你是六月生辰,马上十七。将来回去了,也不只哪家的小娘子配得上阿怀你啊!”

    难得,郎怀黑脸一红,啐道:“三哥尽胡说!也不听你得消息,怎地先说起我?”

    路老三吃着酒,满嘴含糊,“诶,怎么是胡说。小陶阿竹,你们俩说说,你们主子回了长安,可不得定门亲事?”

    竹君嘴快,立马回道:“三爷您当爷的婚事由得了爷么?爷的身份摆着,定是皇上指婚。不然,便是联姻大族。”

    “额,怎么还这么麻烦?没别的路走了?”路老三看了看郎怀,道:“我这兄弟这般好人品,还不能按着自己心意讨个称心媳妇儿么?”

    “除非先于圣上,请夫人去定了亲下了聘,才算定数。”竹君想了想,笑道:“三哥,你还是想想你的事儿吧。怎么就没可心人儿?”

    “只怕三哥有,就是太多,娶不过来,干脆不娶。”陶钧接口打趣,路老三也不气,道:“等这场仗打完,就给你们娶个嫂子回来!”

    三人互看了眼,齐声道:“三哥这是看上哪家姑娘了?”

    “你们也都见过,塞伊丝。”路老三难得有些腼腆,但还是痛快承认,“三哥我是真心喜欢,只等此次战事完毕,圣上赏赐下来,给她赎身,就明媒正娶,安生过日子,再不去那等烟花地了。”

    郎怀脑子里转了转,才想起路老三说得是那年乐坊里的胡姬,不由叹道:“三哥瞒得好紧,小弟我却是一点苗头都没发觉。不过三哥你可别亏着嫂子,若是银钱上的,小弟愿意帮持,可不能拒绝。”

    路老三嘿嘿一笑,给郎怀满了一杯酒,道:“就等着阿怀你这句话!来来来,我路老三敬你!”

    “爷,不可!”竹君还要再阻,郎怀已然一口喝干,道:“阿竹、陶钧,去再弄俩下酒菜来,我今晚要与三哥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竹君还待说些什么,陶钧已经笑着拉她袖口,给拉了出去。

    “你干嘛不劝劝?”竹君边切着大块的牛肉,边跟陶钧抱怨。

    陶钧正在一旁切西瓜,笑道:“爷那脾性,你还不了解?是真拿三爷做兄长。这等喜事,哪里拦得住?”

    “偏你机灵,得罪人的事总是我来!”竹君啐了口,“讨厌鬼!”

    “阿竹妹妹,你心直口快,怎么能说得罪人呢?”陶钧赶紧赔不是,生怕真让这位姑娘气着了。

    “哼,切好了,赶紧给送进去吧。看来今儿晚上是别想着睡踏实。”竹君看了看营帐,叹道:“不过也好,将来回了长安,爷哪里还能这般自在?”

    陶钧听后,也不由得叹口气,端着东西送进营帐。路老三说到他年少时在长江边讨生活的景况,当真精彩刺激。

    郎怀听得入神,倒酒直满将出去,却半分没觉察。

    第12章 征夫热血几时还(二)

    开扬三十一年五月末,于阗城被围七日。伦铜准备充足,显然是想拖垮唐军的补给。反而他们在于阗经营多年,粮草充沛,不必奔波,颇有以逸待劳的姿态。

    中军大账里,征西军所有的主要将领齐坐,看着眼前的沙盘,愁眉不展。

    “大将军,此时强攻,实在艰难。”王易安不得不劝阻,“末将以为,围城待援,减少伤亡,才是上策。”

    “大将军,如今安西三镇皆定,土蕃内乱初平,当不会再有援军。围城虽可,但我军补给线太长,若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薛华的前锋营是最早到达于阗的,他对此处了解最透。不过前锋营多骑兵,在攻城之中不占优势,因而薛华却也有心无力。

    “都别吵了。”郎士新皱了眉,道:“围城才七日,不过给土蕃人看看,彰显我大唐威仪。明日起,东西南北四路军各攻一方。前锋营和我中军按兵不动,看看这个伦铜守城究竟如何。”

    能否在十日内破城?郎士新想了想,似乎也没什么万全的法子。不过围城寻找对手的破绽,却是个不错的选择。

    第二日黎明,郎士新果断下令攻城。

    东路军将领尉迟安素来稳妥,前次攻破疏勒,即为他的首功。于阗城高,守军反应迅速。尉迟安只攻打半个时辰,就下令鸣金收兵。

    “将军,若是此时收兵,恐有畏惧之嫌。”副将还待劝阻,尉迟安摆手,道:“土蕃准备充足,我们讨不到半点便宜。收兵,本将不能拿大伙的性命去挥霍。便是大将军怪罪,本将一力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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